10

費承再次來到了4s店,他最近沒事就會往這裏跑,席洲有時候在,有時候又不在,他是個內向的男孩,身上還有幾分自卑,尤其站在他面前時,連視線都不敢回望。

席洲喜歡車,費承也喜歡車,關于引擎發動機,包括各個改裝車的知識,費承如數家珍,跟席洲偶爾聊過幾次,兩人感覺都不錯,倒是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奇怪,費承不論是上學工作,從來沒對誰上過心,談過戀愛,也喜歡過女孩,給她們花錢買奢侈品,可是席洲,他越看越順眼,席洲對他沒有完全敞開心扉,一口一個費先生叫得倒是勤快。

他們4s店實在太忙了,費承雖然自家有廠子,但他就是想讓席洲替他改裝,明明已經見了兩三次面,按常理來說,人也混熟了,想要個聯系方式還不是家常便飯,這席洲倒好,費承要了幾次電話,都沒能要到,這讓一向一擊即中的費承有些挂不住面子,席洲挑起了他的勝負欲。

要知道,男人是不能激的。

費承沒追過女孩,更別提男孩,他現在這個勁頭,都讓楚文開始懷疑是不是給這個小汽修工下了降頭。

“費承你什麽情況,三天兩頭去4s店。”

“找人給我改裝車。”

“喲,稀罕事,你還要找人?排隊替你做事的人不是一大把嗎?”

“這小孩不一樣。”

費承點了根煙,吐出的煙霧彌散在空中,楚文翹着二郎腿,一臉老神在在:“上次那個模特,吹了?”

“早吹了,太黏。”

“那上上次那個我們院的外科醫生呢。”

“無聊,說兩句話就要回家,像我要吃了她一樣。”

費承厭倦了楚文的提問,抖了抖煙灰,看向窗外,換了個姿勢坐着,兩腿交疊,想起了賀從容:

“老賀最近忙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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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能忙什麽,去完公司就回家打游戲,宅男。”

“行,那我走了。”

費承拿起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楚文朝費承擺手,也不挽留,一個朋友兩個朋友都有自己的事情忙,除了他最閑,下午還得回醫院上門診,心累。

今天天氣晴朗,費承第四次吃閉門羹,面色略有不善,前臺也知道這是個不好惹的主,趕忙叫經理出來解決,經理提議讓費承換個人改裝,席洲實在太忙了,接不了他的單子,費承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只是淡淡回應:

“他的活可以讓別人幹,我的不行。”

席洲正好從修理車間走出來,仍舊是灰藍工裝,平頭,堅毅的面龐在視線觸及到費承身上時,有幾分難堪:

“費先生。”

“他說你忙不過來。”

“對不起,費先生。”

席洲不怎麽會說話,他攪着兩雙手,個高的他站在那兒看起來手足無措,費承也不為難他,嘆了口氣:

“那你把電話號碼給我,如果你得了空,我再聯系你。”

按理來說,像費承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問人要號碼,還不知道有多少人送上來想為他所用。

“對不起,費先生,我的號碼……”

經理見費承的臉色不對,急忙出來打圓場:“費先生,席洲他沒有手機,一直都用公司的電話,如果你有事可以……”

費承走了,回到家的時候,腦海中還是席洲那張怯懦的面龐,他勸自己不要心急,慢慢來,不過只是修個車而已,他為什麽要這麽上心,他難道是看中了那個男孩……

想到此處,費承不免一驚,立刻打電話給楚文,問他晚上要不要去酒吧喝一杯。

楚文不推脫,費承晚上去酒吧就叫了兩個年輕的男孩在側,楚文見他難道左擁右抱,還以為是什麽漂亮姑娘,看見兩個男孩坐在他身邊,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我`操,費承你什麽情況。”

“如你所見。”

“說彎就彎?兄弟?”

“不是,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費承趕走兩個男孩,心更亂了。

人與人之間總是存在緣分,緣分又分深淺,據說第一次見面就感覺似曾相識的人,必定與你有些緣分。

賀從容不敢說自己第一次看見黎峥就眼熟,但至少他看着這張說不上好看,甚至還有幾分醜陋的臉卻平生出幾分親切來,除卻黎峥給流浪貓喂食的場景讓他震撼,其實他更沒想到黎峥居然會為了幾棵微不足道的小花苗冒雨沖出教室。

校園每個區域都有班級維護的綠植,賀從容他們班種了最嬌嫩的月季,最需肥,最好盆栽,可是他們偏偏種在花壇,黎峥對這些花顯然上心,給體育委員買課間餐的時候會路過花壇,他總是帶着水壺去澆水。班上幾個好事的人,圍在窗戶邊看那給花苗披上塑料布的胖子,賀從容沒去看,他坐在座位上,換了一本國外名著,一行字沒看下去。

頁碼停留在67,他的手指撫過紙張,耳邊盡是同班同學亂哄哄的議論:

“胖子瘋了,傘都不打,在那兒蓋塑料布。”

“幾株月季而已,死了大不了再換。”

“對了,這死胖子還沒還錢。”

狂風吹在肥碩的身體上,他不畏艱難,電閃雷鳴也不能消退他“護花”的心思,一次次掖下塑料布蓋住花壇下的綠色小苗,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濕,上課鈴打響,黎峥慌忙從樓下跑回教室,裹挾一身水氣,賀從容“砰”地一聲合上書,眉頭緊皺,腦袋空白一片。

賀從容轉頭看向黎峥,見他渾身濕透,水漬滴落在他的座椅下,褲腿比上半部分褲子深一度,饒是賀從容這麽聰明也想不透黎峥這麽做的原因,他轉頭,視線落在課桌上,怔怔愣神。

雨後地滑,球場積水未清,中午籃球社又組織球賽,黎峥沒有換洗的衣服,渾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沒有人靠近他,連一向來找茬的體育委員都不往黎峥面前湊了。強撐一節課的黎峥緩緩趴在桌上,身上沒有一件遮體的衣服,穿堂風走過教室,黎峥打了個顫。

直到聽見有人在窗外大聲說些什麽,黎峥才爬起來,只覺腦袋發昏,身體發冷,他用掌心觸碰額頭,溫度高得吓人,他意識到,自己發燒了。

他剛要起身,才發現一件校服掉落在地上,這件校服外套的尺寸比他大,後領的标簽上寫着185,應該是與此人身高匹配的外套,他彎腰從地上撿起,突然頓住。

校服外套的胸牌上赫然寫着三個大字——

賀從容。

黎峥捏着校服,門外傳來清晰的讨論聲,幾個女生急匆匆地就往操場走:

“真的嗎!賀從容受傷了?”

“砸到臉了?”

“啊?毀容了?”

“不會吧!”

越傳越誇張,黎峥決定自己去看看,可是他還沒走兩步,頭就暈得厲害,渾身發燙,雙目熱`辣辣地灼燒着,他撐在門框邊,忽然被體育委員狠狠朝後一退,黎峥重心不穩,瞬間跌落在地,他兩手撐地,懷中的校服卻沒染上任何污垢,耳邊仍舊是那幾道刺耳的聲音:

“胖子,我再給你一星期的時間,還不上錢,你等着瞧。”

黎峥不敢用手去碰校服,他坐在地上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一開始,他來學校,為什麽會去借錢呢?其實有人告訴他,每個班都有一個可以借錢的同學,只是利息高,他動了心思。

畢竟他家的确困難,媽媽開的小店需要進貨,差了點錢,他悄悄把錢裝進媽媽不常穿的衣服口袋,并佯裝發現,順理成章讓媽媽收下了三百塊錢。

可是現在他哪還有三百塊錢能還給學校的體育委員?他來上的是私立貴族學校,學生家世背景顯赫,頭腦又聰明,是多少人削尖腦袋都進不來的地方,可是黎峥每天都像在油鍋裏被蒸烹,他低頭看見賀從容的校服,耳邊的鈴聲剛剛打響,他瘋了般地沖了出去,老師還沒來得及喊,黎峥就不見人影了。

操場無人,但仍有剛剛殘留的氣息,黎峥走到中央,發現地上有很大一灘血,他蹲下`身,靜靜地凝望那灘血,腦子裏湧過許多不好的畫面,他不能任由自己胡思亂想,猛地站起身,昏沉得險些暈過去,下一秒他沒有等來任何人,仍舊站在球場中央,深深呼吸一口,仰頭時,沒讓任何人發現眼角滑落了一行淚。

第二天,黎峥拖着病體來上學,昨天晚上學校門口圍了許多人,都是聽聞賀從容受傷來的後援團,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崇外有眼線彙報情況,黎峥這次用校服蒙住自己的臉,只留兩只眼睛就沖出校門,沒讓任何人抓住他。

等他回到家時,自己也沒了半條命,高燒39.8,如果不是媽媽及時回家,他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

他不敢去想象賀從容究竟傷成什麽樣子,他想探尋賀從容的情況,可是他該以什麽理由去打探消息,同學 、朋友?他搖了搖頭,賀從容跟他不過是隔了一條過道的關系,哪有那麽親密,他不是楚文,不是費承,沒有任何理由關心賀從容。

想到此處,黎峥酸澀一笑,從書包裏拿出昨天洗幹淨的校服外套,遲遲沒有放到賀從容的桌上,心中暗暗祈禱他一定不要出事。

一連三天,黎峥側頭,只能看見空空的桌椅,偶有花瓣落在桌面上,賀從容還是沒來。

英語課,黎峥坐在第一排,英語老師又點他起來回答問題,明知道他英語不好還要故意刁難他,黎峥還是難堪,他每天都在忍受這樣猶如刑罰的課堂回答,如果回答不上來就要被英語老師扣平時分。

黎峥想,大概自己的平時分早就是負分了。

他捧着英語書手足無措,身邊的同學一個個竊竊私語低笑,等着看他的笑話。

“咚咚。”

“報道。”

門口站着一個人,個高腿長,清瘦,右手綁着石膏,左臉眼眶有些泛青,傷勢看起來頗為嚴重,但絲毫不影響他五官的美感:

“老師,我能進來嗎。”

說完這句話,他察覺到自己的目光,直直望過來,那雙平靜無瀾如同秋水的眼眸像要攝走黎峥所有靈魂,輕輕這麽一眼,黎峥心頭的大石終于落地。

只要賀從容沒事,就沒關系。

“黎峥,你發什麽花癡?”

全教室又哄堂大笑起來,黎峥再次低下頭,耳根紅到脖子根,他沒看到賀從容緊抿下唇,微微頓住腳步後,才走到自己的座位那裏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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