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黎峥始終沒說出是誰欺負他。

賀從容心情莫名不爽,尤其側首看向隔着一條過道的黎峥,像個沒事人般繼續上課做筆記,發紅的手指有些顫抖地握住筆,他的火直竄頭頂。

怎麽能有人這麽任人欺負,還默不吭聲。

下課鈴打響,最後一節課結束,老師匆忙走出教室,班主任還要開班會,所有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座位上,吵吵鬧鬧地聊起天來。

“喂。”

黎峥以為自己幻聽了,他望向聲源處,賀從容正看着他,濃而密的眉輕輕蹙起:“放學等我,別走。”

如果是換做體育委員跟自己說這種話,黎峥的小腿肚子就該打顫了,但是賀從容對他說放學留下來等他,必定是有什麽事情要找他,黎峥發現他的視線落在自己手背的水泡上,于是趕忙收起,匆忙地點了點頭。

天邊的雲彩被夕陽燃作一團火焰,微風吹起賀從容前額的黑發,校服衣擺輕輕揚起,他坐在自己的前桌,背過身來,伸出左手抓住他的右手,黎峥下意識想抽手,被賀從容死死抓住,他力氣很大,整間教室的燈都關了,只有窗外僅剩的光輝落在兩人身上,放學鈴聲還未打響,學校的人卻早已走光。

那種其妙的觸感又來了,賀從容的心跳得比往常都要快,他明明只是握着黎峥的手,心緒卻比投籃還要洶湧。

黎峥把手順從地放在課桌上,他不知道賀從容要做什麽,只見他從校服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小盒藥膏,單手擰開蓋子,棉簽輕而易舉地沾上藥膏,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拖泥帶水。

賀從容果然很聰明,就算用一只手,事情也做得如此漂亮。黎峥這麽想着,眼見沾了藥膏的棉簽已經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嘶——”

“別動。”

這輩子都不會想到,在學校裏從來都不愛搭理人的賀從容,會在放學後給一個無足輕重,經常被人欺淩的胖子塗燙傷藥膏。

他低下頭,細致地為自己塗抹藥膏,邊塗還輕輕吹氣,動作溫柔至極,仿佛燙傷的是他的掌心。黎峥胸中的血液都化作一溪暖江,潺潺流動。他從未在這個角度看過賀從容,他眉眼猶如春雨潤物,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雙眸蘊含水氣,像一汪清泉,一陣涼風,沁人心脾。黎峥緊張得無法開口,整個人過分發力挺直了後背,賀從容察覺他動作僵硬,于是愈加放緩動作,他出口時都沒料想自己語氣如此耐心:

“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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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疼。”

落日餘晖打在賀從容的肩背上,投落至地面,黎峥心想,他就連剪影都讓人心動。

望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泡,突然覺得也沒有那麽疼了。

回到家中的黎峥,舉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水泡,放學時賀從容給他塗藥的場景如同幻境,可是聞到手背上藥膏的味道,才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賀從容沒有把藥膏交給他,只是說每天都要塗一次,卻又不告訴自己這種藥叫什麽名字。

離校時,他高大的背影仍舊印在黎峥的眼眸裏,右手綁着的石膏散發出酒精的氣味,長身鶴立,讓黎峥聯想起武俠小說裏的俠客,他能聽出賀從容語氣裏的不滿:

“既然你不想說,就算了。”

賀從容指的大概是他手上水泡的來處,黎峥知道自己本在學校的日子就不好過,尤其是親近了賀從容這件事,讓他樹敵更多。

他想,賀從容一定是誤會了,他以為自己手上的傷是因他而起,想到這裏,黎峥又搖了搖頭,抿緊下唇,只是他在學校容易受氣而已,這一切都與賀從容無關,賀從容何必要承擔這種與他無關的錯誤呢?

越想越困的黎峥閉上了雙眼,右手的水泡在漸漸地縮小。

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一切都是熟悉的陳設,黎峥知道昨晚自己喝多了,他連忙起身,兩手撐在膝上,用力地抹了把臉,此時定睛一看,才發現茶幾上留了一杯白開水。

他想起了昨晚那個難以自已的吻,終于還是邁出了那一步,黎峥煩躁地揉亂頭發,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一條陌生的信息——

“這是我的手機號,賀從容。”

賀從容還是賀從容,他沒有變,然而自己早已不是當初的黎峥。後來,他談戀愛,跟女人接吻、上床,可無論怎樣找尋,都沒有當初賀從容握住他手的那種激蕩的心境,他們兩人之間的磁場無人可代替。

因為他們兩個人,是兄弟。

他們倆人是骨肉至親,是承同一血脈的親兄弟。

賀從容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那天他撒謊了,他的右手根本沒有骨折,也沒有看病,他去醫院去探望賀海峰,出病房門時恰巧看見沖到病房門口的賀從容,他找到吸煙室躲一躲,随後賀從容也趕到了。為避免尴尬,他只好主動出擊搭話,賀從容顯然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不知道這些事情,然而如果能隐瞞,黎峥真想把這些事情藏一輩子。

他知道想隐瞞這些事情不可能,賀海峰已經把一切都和盤托出,他說自己對賀從容的媽媽根本沒有情感,對自己媽媽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這麽多年他虧欠黎峥母子倆,于是把公司大半股權都要交給黎峥,讓黎峥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給他答複,可是自己的時日無多,希望黎峥能早日應下。

黎峥根本不在乎賀海峰那幾個錢,他沒有賀海峰,還不一樣長大成人,如今接近而立,再次遇見賀從容,他表面上維持基本平靜,內心早已洶湧暗流,那次是他唐突提出“上床”的建議,他能看見賀從容眼中的訝異,他一定沒想到,黎峥居然有一天變成了這樣的男人。

俗不可耐,下半身思考,跟所有男人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賀從容跟他是不一樣的生物,他雖然面上冷淡,但接觸久了,誰都知道他是個多麽溫柔細致的男人,會詢問他傷口疼不疼,會給他仔細上藥,會用車載他,會輔導他功課,會教他在面對欺淩勢力時擡頭挺胸,那段黑暗的時光,如果不是賀從容,黎峥可能早就死了。

然後變成比現在更腐敗的爛人。

昨晚賀從容把他送回家,地下停車場的吻,從車窗吹入腦後的風,賀從容的手指緊緊地攀附在他的肩上,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唇齒相貼的溫度陡然升高,黎峥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他跟任何一個女人接吻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從心底深處燃起一把火,這種沉淪的背德感刺激了黎峥的中樞神經,而且這件事,除了他,世界上再無第二個人知曉。

悔恨與貪戀,兩種情感交織猶如毒蛇吐杏,危險至極又充滿誘惑,黎峥踏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咬下第一口蘋果,伊甸園再也不屬于他。

他回了一個“好”字,賀從容那頭也再也沒有回應,兩人只言片語的對話讓人看來只是平淡的交流,但只有黎峥自己心裏清楚,他跟賀從容已經開了那扇禁忌之門,再也回不去了。

無回頭之路可走。

“容少,最近心情不錯啊,小曲哼起來了?”

楚文、費承跟賀從容三個人三排,坐在電腦面前,邊聊天邊打游戲,賀從容心情好也不跟楚文計較,費承倒是看出幾分端倪,岔開話題,卻又意有所指:

“上次溫泉泡的怎麽樣。”

“上次吳耀那王八蛋跟我們說溫泉突然泡不起來,酒喝到天亮也沒泡上啊。”

“要不還說從容聰明呢,早就帶着人跑了。”

“帶人跑了?”

費承挑眉,主動沖出塔下輸出,拿下三殺,轉去下路支援楚文,言語間一句都沒提旁人,可他已經嗅出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對啊,黎峥不也去了嗎,喝得爛醉,要不是從容,估計都回不了家。”

“哦,這樣。”

靜默了一段時間,對面上路開始瘋狂厮殺,饒是賀從容技術再強勁,也能沒逃過三面包抄,打野的費承跟下路楚文的支援不到位,另外一個輔助不給力,中路的那位早早回了家,拿了對面最多人頭的賀從容自然逃不掉剿滅,只不過他等級已經比對面高出不少,回趟家做做裝備倒也無所謂。

“那溫泉的事還有下文嗎?”

費承從桌上的煙盒裏掏了根煙,微弱火光一瞬熄滅,猜不出他內心想法。

“有啊,這禮拜吳耀說弄好了,不喝酒,直接泡。”

“怎麽,費少也有興趣?”

“那還不是沾楚少爺的光。”

“嗳,客氣客氣。”

賀從容聽他們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亂說,摘下耳機,朝後一仰,接聽電話,從座椅上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間,像是背着他們倆在密謀什麽,費承也沒關注賀從容做什麽,只是順口搭了句:

“我帶個人,成嗎。”

“喲,帶什麽妞啊。”

費承叼着煙,看見屏幕上“victory”,手指從鍵盤上撤回:“你也認識,大羅上次修車的那個汽修工。”

……

楚文一口肥宅快樂水差點噴到電腦屏幕上,他算是明白了,雖然他天天跟精神病患者接觸,但是他在費承跟賀從容之中,是最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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