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番外一

司馬鑒小時候還沒有像長大之後讨人厭, 至少不令韓遜讨厭。

韓太傅輔佐儲君讀書,長子韓遜是伴讀。

司馬臣如在新帝上位之前只是刑部吏部總管,因着儲君要喊他一聲舅舅,司馬鑒也就常常跟随父親進宮,去和未來的新帝玩在一起。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七歲的韓遜正給旁邊寫字的元征念書,黯淡的書房裏突然被人打開門, 比他們大七歲的司馬鑒走進來。

小小年紀,總是皺着眉頭,看誰都高興不起來。

“司馬哥哥, 你手裏拿的什麽?” 元晟見着自己舅舅家的小哥哥來了也不敢下去找他,今日祖父給他布置的功課還沒有做完,做不完功課不能離開書案。

“父親叫我拿來的桂花糖。” 司馬鑒兩步邁一個臺階走到書案旁,朱色木盒放在墨盤邊, 一雙黑眸盯着坐在旁邊的韓遜。

“你可以吃,他不可以。” 說着便雙手打開了蓋子, 推到韓遜的手邊。

韓遜擡頭呆呆的看着司馬鑒,他只見過這位小哥哥幾次面,每每挂着一張生人勿近的臉,給他吃東西還是頭一遭。

他扭頭看了看手裏依舊牢牢抓着筆的元晟, 又看了看裏面碼的整齊飄着蜜香的桂花糖,擡頭朝司馬鑒搖了搖腦袋,“還是等太子寫完字吧。”

司馬鑒看了看他沒說話,又蓋上了蓋子, 從旁邊拉了張椅子來,坐在旁邊看着元晟寫字,韓遜在一旁給他念字。

功課好不容易做完,元晟跳下椅子,抱着桂花糕打開蓋子給了韓遜一塊。

又轉頭問司馬鑒: “哥哥,你吃了沒?”

司馬鑒搖了搖頭,看着比他自己矮一頭的兩個小孩。

元晟捏了一塊遞給他,被司馬鑒又推回去,“我不吃。”

一旁的韓遜才不管這麽多,合上書放在一旁,又擺正了筆墨,拿着手裏的甜糕吃起來,本來熱乎乎的蜜糖已經涼了,絲絲縷縷拔不起來,放進嘴裏便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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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糕點一會兒便全進了肚子,司馬鑒還坐在椅子上,看着韓遜空空的手,便從元晟的盒子裏又拿了一塊,朝韓遜招招手,“過來。”

韓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臉上冷冰冰的司馬鑒,猶豫了一會兒抿着嘴跳下椅子走到司馬鑒身邊,緩緩伸出手心,眼神有些畏懼地看着撇着司馬鑒,發現司馬鑒盯着他的臉,便馬上低下頭,桂花糖已經放在了他的手心裏。

“這個糖好吃,我要給我二皇兄送去。” 小太子合上蓋子舔了舔手心,一步一步往下邁腳,落着韓遜和司馬鑒在後面。

韓遜舔着桂花糖外面的一層蜜往下跟着他,司馬鑒走在最後面,把搬過來的椅子又放回了原處 ,連帶着元晟未擺正的的椅子。

忙着吃手裏東西的韓遜腳下沒走穩,踉跄了一下子,被身後的司馬鑒及時地扶着,才避免了從臺階上滾到底下。

司馬鑒一只手抓着韓遜的手,另一只手梏助他的小臂,韓遜那只手原本抓着桂花糖,整只手掌都帶着蜜絲,沾了司馬鑒一手。

“謝謝你。” 韓遜站穩了身子,連忙看向身後扶了他一把的司馬鑒致謝。

一手黏糊糊的糖汁令司馬鑒沒有波瀾的臉皺起,松開韓遜的手走在前頭,沾了一手糖的手被他擡起,向上卷了兩指寬的袖子,“走吧。”

韓遜不敢再分心了,拿着糖一階一階的下去,和前面兩階梯往下走到底司馬鑒拉開了距離。

他看着已經走到門口的司馬鑒停住了腳步,擡着手臂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後把卷起的袖子又放了回去。

禦花園百花齊放,蝶蜂飛舞,在大學士的書閣讀完書的元征和韓钰在花叢裏捉蟲,元晟老遠捧個盒子喊人,“二哥哥!二哥哥!”

一只花色蝴蝶靜靜合着翅膀趴在黃色小花上,眼看着元征手裏的茶碗便要扣上去,元晟一個尖聲叫喊便吓跑了蝴蝶,猛的扇着翅膀飛走。

“欸!” 氣的元征朝飛走的蝴蝶喊到。

“耳朵真靈。” 韓钰坐在花叢的泥地上,素色外衫髒了也不管,手指揪着一片片柳形的花葉。

元征氣的不行,這只蝴蝶他們連着看見好幾日了,今日好不容易差一點遍能抓着,又被那個咋咋呼呼的元晟攪了亂。

“二哥哥!” 元晟抱着盒子溜着跑進花叢裏,外面站着一排跟過來的小太監。

“你喊什麽喊?我的蟲子都被你吓走了!” 元征拿着瓷茶碗扣在元晟束好的發髻上,正好把半掌高的發髻全蓋住,看得元晟身後的溫公公翹着蘭花指叫出來,小太監們心驚膽戰。

“我是要給你們送糖來的。” 元晟撇嘴拿下茶碗,手裏的盒子被韓钰拿過去。

“司馬哥哥送給我的桂花糖。”

元征拿了一塊咬去一角,剩下的被放回盒子,韓钰在一旁倒是吃的開心。

“好吃嗎?” 元晟看着韓钰,圓嘟嘟的笑臉咧着嘴。

“唔,好吃!” 韓钰的嘴巴被一大塊桂花糕撐鼓,眯着眼睛點頭。

元晟看着元征沒有繼續吃,才想起來他二哥哥不喜歡吃甜甜的東西,連忙湊到韓钰身邊去和他一起分着吃。

韓遜跟着司馬鑒走在後面,看着花叢裏的三人。

韓钰首先看到自己哥哥,他哥哥總是和小太子一起讀書,而他都是和元征哥哥在先生的書閣和府上讀書,看見久不出門的韓遜從地上站起來,“哥哥!”

“我在這裏!” 韓钰朝他揮手。

元征覺着沒意思,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後面跟着兩個孩子出了花園,小太監們連忙拿走太子手裏的茶碗。

“元兄。” 司馬鑒朝元征拱手,元征向他回禮。

他們和韓钰都是壽良學大學士的學生,先生告誡他們君子以兄弟相稱,于是兩個十歲的君子見面總是像模像樣的拱手稱兄道弟。

那次的糕點韓遜都不怎麽記得了,對司馬鑒的記憶只停留在他離開元征他們之後,從前他有時還和他們一起寫字,後來便再也沒怎麽見過那個總是冷着臉的小哥哥。

新帝上位,遠走邊疆打仗的元征師兄回來,司馬鑒已經成了國舅爺。

封後之宴,群臣奉禮,官任禦史大夫的韓遜和司馬鑒謀面,那張印象中的臉還是冷若冰霜,黑眸斂着讓人看了害怕。

韓遜坐在桌尾,坐了一會兒方覺得有人在看他,巡視後,竟然是司馬鑒在盯着他,韓遜不解,不想過去和這個國舅爺搭話,低頭喝茶。

韓太傅晚年惡疾,病來的疾,人走的也快,韓遜方過十九歲,便在管家的幫扶下處理了父親的喪事。

十七歲的韓钰只知道趴在哥哥的背後哭,元征比他們大許多,留在府裏處理了不少要事。

司馬鑒也來他們家裏吊唁,臨走時蹲下看了看跪在一旁披麻戴孝的韓遜,未留下只言片語,只是用他的冷眸深沉的看了看憔悴的韓遜。

再有接觸便是元征被司馬國丈冤枉,新帝不念及他們之間的舊情,年邁卸任的大學士去和皇上求情都被駁了回去。

韓遜此時力量薄弱,官拜尚書也沒的實權。司馬國丈新任六部總管,一權獨大,群臣傍伏,站在韓遜這一方的大臣少之又少,此時的少年,極其痛恨自己的無力。

站在自己父親那一方的司馬鑒成了韓遜唯一攻克的對象,韓遜約他在府上喝茶,想要通過國舅爺的力量和他父親求求情,這或許還有些希望,司馬鑒看上去不像是不講理的人。

可誰知國舅爺拎了盒桂花糖赴約,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未說話,國舅爺等的不耐煩了便要走人。

韓遜心想明人不說暗話,直直的說出了自己邀他來的目的,韓遜至今還記得他對他說的僅僅那一句話。

“他做了什麽,與你何幹?”

元征最終還是被放了出來,自此被皇上“好意”指去涼邊,美名其曰是戍守一方水土的王爺,其實就是被流放走的眼中釘。

韓遜從那之後更是看清了這滿朝文武的假面,收起自己儒弱的性子,淡然待人處事。

新帝七年,南陲開戰,韓遜與元征書信往來密切。

他們雖不在一處,秘密卻相通,待二人實行起大計之後,韓遜則更需要在朝廷活動起來 ,替元征打掩護,一開始請求派兵是真,向皇上報喪是假。

只是沒想到這之間夾了個握着兵權的司馬鑒。

他去求見皇上發病,被人折傷了雙臂,最後還被司馬鑒扣在府上,韓钰站出來護着他,司馬鑒便要拿派兵威脅他,權衡之下,韓遜不得不低頭。

只是韓钰回去的那晚,讓韓遜吃驚心顫的事頗多,使他對司馬鑒産生頗多距離和些許同情。

“你可知為何我要留你?” 司馬鑒站在他面前,彎下腰雙臂放在他坐着的椅子兩邊 ,從前冰冷的雙眼此時透着些奇異的目光,整個身子以絕對控制的形态籠罩着韓遜。

在韓遜失神間,司馬鑒的臉越來越近,最終一個吻落在韓遜的唇角。

“你!” 他想要推開司馬鑒,可惜兩條手臂動都動不起來。

這人還趴在他面前,盯着他的雙眼看來看去,良久才說了句話,“呵,看來,你都忘了。”

司馬鑒把他扶起來,再沒對他做什麽越矩的事。

一晚上相安無事的過去,韓遜被司馬鑒的人送回了府。

臨走之前也沒見到本尊,跨出門檻時擋了一腳,雙臂失衡,被旁邊的下人扶了一把才未摔在地上。

韓遜那時才回想起他們小時候的記憶,他不敢回頭,連忙進了軟轎子。

司馬臣如勾結外敵,意圖謀反,篡奪皇位。終被他們一舉拿下,司馬鑒脫離不了幹系,皇後也被皇上摘除,打入冷宮。

司馬臣如道出自己密謀多年的真相也不肯回頭,澄清對元征的冤案之後便被斬了首,只剩下司馬鑒一個人還帶着官位留在朝廷。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又皆為利往,超中的大臣被換洗了過半,知道事情的老臣也通通倒戈。

司馬鑒成了個別人落井下石的對象,從前那些在他身邊阿谀奉承的人也都變成了往他身上吐口水的人。

司馬鑒從不生氣,臉上再無半點波瀾,相比以前 ,人變得更加冷酷。

韓遜有意和他保持着距離,偶爾聽着身邊的人話說重了,不忍心一個孤傲的人被污蔑成一堆廢墟,也會幫着司馬鑒辯解,只是從來不叫他知道。

又一年,他上鑒的選舉人才制度被廣為實行,韓遜親自檢驗成果,一身低調下訪科試。

未曾想抓到個沒有腦子的考生,作弊被他發現也就罷了,竟然随身帶着兇器,幸虧韓遜身後有人,司馬鑒一舉擰斷了那莽撞人的手腕子,匕首應聲落地。

韓遜回頭,看着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司馬鑒,淡然地道了聲謝,随後急忙走開。

又一年的除夕,韓遜帶着韓钰給父母上完了香,回家的路上經過宮門。

遇到正好騎馬出來的司馬鑒,兩個人霎時間四目相對,韓遜猶豫了片刻,竟然拽着缰繩走過去,邀司馬鑒去他家過年,那人竟然也答應了。

司馬家除了司馬鑒一人已經滿門覆滅,除夕之夜若是他獨自一人,韓遜在心裏告誡自己,他就是看他可憐才做出如此舉動。

韓钰在他旁邊咬牙切齒問自家哥哥把這白眼狼招到家裏去幹什麽,被另一旁趕上的司馬鑒聽到,冷聲問到,“你當年還吃過我這白眼狼給你的桂花糖。”

韓钰的漲紅,又氣又疑惑,拽了缰繩飛的一半跑在了哥哥和司馬鑒前頭。

韓遜看着前面的小弟嘆了口氣,心想着這孩子跟着他何時才能長大,司馬鑒神龍擺尾一般從腰間掏出塊東西,用紙抱包着遞給韓遜,韓遜猶豫着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竟是塊小孩子才吃的板糖,朱色硬塊,實則是山楂和冰糖熬制成的東西。

嘴角的弧度淡淡的,韓遜團了紙片遞給司馬鑒,酸酸甜甜的糖塞進了嘴裏,司馬鑒看了他兩眼,沉默不語,兩個人架着馬慢悠悠走向太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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