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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想過去扶起隋一偉，卻被推開了。隋一偉站起身，一邊系褲腰帶一邊踹了小孩兩腳，罵道：“個沒用的玩意兒，滾蛋吧你！”

隋一偉拍拍身上的土轉身就往家走，小孩連忙快步跟上。隋一偉越走越快，一邊走一邊回頭罵：“哪來的滾哪去，別跟着老子！沒聽人講啊，你就是個讨債鬼！讨債鬼！”

小孩的腿掄得更快了，生怕被隋一偉扔了，緊趕慢趕追到他家門口時，隋一偉早把門關上了。小孩推了推門沒推開，委屈地抿了抿嘴，蜷縮着坐在門口。那時候的黑夜比現在黑，星也比現在亮，小孩仰着脖一顆一顆數天上的星，數着數着又想到了隋一偉，不知怎的覺得通體裏一陣暖流流過，心裏很滿足，就跟得到了很多個玻璃珠似的。

小孩睜開眼看到黑乎乎的土牆時，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是睡在炕上的！小孩一骨碌爬起身走到院子裏，看到隋寶柱正顫巍巍地牽着兩頭咩咩叫的羊慢悠悠地往外趕，隋一偉坐在馬紮上拿着蘆葦杆編鍋蓋呢。

隋一偉擡頭瞅了小孩一眼，起身從鍋裏拿了兩大塊熱乎乎的蒸地瓜遞給他，“吃吧，吃完了就趕緊走，俺家可養不起你。”頓了頓，又說：“你往南邊走，往省城裏去，那裏人不迷信，說不定有人願意收留你嘞，你還可以天天吃白面饅頭。”

小孩把手背到了身後，咽了口唾沫說：“我從今天起叫隋祈青了。”

隋一偉皺了皺眉，又把手裏的地瓜往前遞了遞，“啥意思啊，田吉叔都不要你了，你該叫啥叫啥。”

“誰說我要跟着那老壞蛋了，我要跟着你！”小孩仰着頭看着隋一偉。

隋一偉被逗笑了：“別！俺可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兒子來。”

“那我給你當弟弟。”

“不稀罕。快拿着滾蛋！”

小孩倒背着手，倔強地仰着頭：“我不！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弟弟了。”

“嘿，老子就沒見過比我還不要臉的人！”隋一偉咬了一大口地瓜，沖小孩屁股上踹了一腳，小孩往前趔趄了一步，隋一偉又踹，小孩再趔趄一步，一直踹到大門口，眼看就差這臨門一腳了，小孩又“嗖”地一下跑回了原地。氣得隋一偉含着地瓜瞪大了眼。

“你到底想怎麽着？”隋一偉強擠出一點好脾氣。

“我說了，我要跟着你過。”

“跟着俺？”隋一偉終于忍不住嗤笑一聲，“你知道老子是個什麽東西？這莊裏人但凡見了老子，哪個不想踹兩腳，吐兩口唾沫？你出去問問去，看看隋家莊裏還能不能找出個比老子更孬的人？跟着俺？老子不分分鐘弄死你！”隋一偉說着揮了揮攥着地瓜的拳頭。

小孩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隋一偉以為勸說見效了，咬了口地瓜剛想添油加醋地再把自己說得更吓人一點，不想小孩突然擡起頭：“哥，以後我向着你。有人罵你，我替你罵回去；有人欺負你，我替你打他。”

隋一偉張大了嘴，瞪大了眼，伸長了脖子吞了好幾口口水才把那口地瓜咽下去：“噎死老子了。你剛說啥？說啥也沒用，滾滾滾！”隋一偉吃完了一只地瓜，空出了手拎着小孩的脖頸把他拎出了門口。

小孩這才發現隋一偉家門口早圍了一群人，一看到自己被扔出來七嘴八舌地開始讨論。

“喲，出來了出來了。”

“往後靠靠，離着遠點，近了也是要沾黴氣的。”

“沒看到胎記啊，在哪呢？”

小孩看了看那群吓得往娘懷裏躲的小孩和一臉看熱鬧樣的大人，又看了看隋一偉關上的門，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喂，醜娃子，掀起你的頭發給俺們瞧瞧。”田福打了聲口哨。

小孩就當沒聽到，貼着門坐在了門檻上。

“可吓人了，”田吉媳婦連連拍着自己的大腿，因生不出娃而備受村人歧視的她此時充分奪取了隋家莊的話語權，“足足有五大塊呢！就跟血珠子似的，比翠苗你這塊頭巾還紅呢。”圍觀的人連忙張大嘴點點頭看看翠苗的頭巾再看看那小孩。

慶寶拿了一塊石子扔到小孩的腦袋上。有人湊到來食跟前：“老奶，村裏就你見識多，這種胎記是咋回事？”

來食抿了抿耳邊的白頭發，說：“這媳婦要是生下死胎來不是拿灰在死胎臉上抓一把嘛，意思是這是只讨債的小鬼，留個記號，認得他了，讓他莫來了。俺估摸着這娃就是這種死胎轉了世呢。這種娃命可兇了，能把家人都克煞呢！真是造孽喲。”

聽的人都咧着嘴“哇哇”的，心裏很是滿足，村裏多久沒鬧過這種大新聞了，真真是喜聞樂見的事兒。

“這種娃還留着幹啥，說不定俺爹就是他克死的。”田福說着拿了半塊磚頭沖小孩頭上砸去，小孩吓得一歪頭，磚頭“哐當”一聲砸在隋一偉家大門上。

慶寶等娃兒們見狀也紛紛拿起土坷垃往那小孩身上扔，一邊扔一邊罵：“醜八怪！讨債鬼！砸死你！”

“砸！別用土坷垃，用石頭！砸死這狗娘養的！”田福拍着手號召着一群小孩。

一時間，磚頭、狗糞紛紛往小孩身上招呼。也不知道這小孩是不是吓傻了，上半邊身子左閃右閃的，但屁股坐在門檻上就是不挪窩。小孩臉上被扔中好幾塊，臉紅腫着，頭發上還挂着半塊幹狗糞。小孩也不哭，只是瞪着眼死死盯着田福。田福被看的心底冒冷汗，紅了眼，突然舉起了手中的鋤頭：“看啥你？！再看？！再看老子一鋤頭敲死你！”

聽到身後門“吱呀”一聲響，小孩輕輕往上翹了翹嘴角。

“誰他娘的往俺家門口扔磚頭！”聽到身後張牙舞爪的聲音，小孩心中的委屈洩了個幹幹淨淨。

隋一偉踢了小孩一腳，把他踢到一邊去，扛着一把鐵鍁往地上一戳。

“誰讓你們往俺家扔狗糞的？啊？！都他娘的滾蛋！”隋一偉掄了掄手中的鐵鍁，吓得一群人後退了好幾步。

田福把鋤頭往地上一扔，“一偉，聽說這讨債鬼是你領回來的？俺爹讓他克死了，你說咋辦吧。”

隋一偉拄着鐵鍁，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你爹不是他克死的，是你克死的嘞。”

田福瞪大了眼：“你說啥！”

隋一偉一叉腰：“這世上總有那麽些人，自己天天吃雞蛋，卻舍不得給癱了兩年的爹喝口涼水！”

“你他娘的說誰？！”

“說誰誰門兒清！俺長這麽大，還是頭一遭見有人死了爹也不出殡、也不哭，一鍁黃土埋了了事的！國江爺爺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孝的兒？！”

田福羞紅着臉，一把抓住了隋一偉的頭發。隋一偉扔了鐵鍁揮着倆胳膊掰扯，但他細胳膊細腿，身上瘦得沒二兩肉，哪裏是田福的對手。田福按着隋一偉的頭狠狠地往土牆上磕，一邊磕一邊罵：“老子再孬……再孬也沒把自己爹給活活打死！你他娘的是個什麽畜生，也來教訓老子？！”隋一偉龇着牙咧着嘴，跟個豬崽似的嗷嗷的叫喚。

小孩從門檻上躍起來，撲到田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田福伸出另一只腳一踹就把他踹飛了，小孩暈暈乎乎的，剛撲上去又被隋一偉踹遠了。田福又揪着“嗷嗷”叫喚的隋一偉，扯着他的耳朵連扇了好幾巴掌，扇得他叫不出來了，又放倒在地上踹。這被打的要是別人，村人說不定還有個伸手的，但因為隋一偉也不是什麽好鳥，村裏人都樂得看熱鬧。最後還是來食看不下去了，颠着小腳喊來了光軍。光軍遠遠吆喝了一嗓子，田福這才罷手。光軍踹了田福一腳，田福灰溜溜地扛着鋤頭跑了。光軍還想踹隋一偉的，但看到他倒在地上鼻青臉腫的樣兒，也就罷了手。

“行了行了，別看熱鬧了，該幹嘛幹嘛去。”光軍擺了擺手，圍觀的人才呼啦一下散了。

小孩揉着暈乎乎的腦袋把隋一偉扶了起來，剛扶進門檻就被推了出來，小孩就眨巴着眼睛乖乖的坐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