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萊歐不知所措。
這個問題太大了,無論向哪位虔誠的信徒提問,都需要思考三日才能做出答複。
如足有兩英寸厚的《太古神明啓示錄》裏記載的一樣,過去的神祇人數不可謂不多,職責也有所重複。比如之前在西迪果的神授儀式上,政府官員就拟邀信仰大地女神、農林之神和豐收之神的祭司聆聽;而牧師的信仰派系也數量繁多,最多的當屬生命女神和光明之神,但信仰其他神明的牧師也同樣人數龐大。
在這樣非單一的選擇下,信仰的理由就相當可供談論。
萊歐的随口一說,沒想到就把自己問住了。他猶豫了一下,本想打個哈哈随便糊弄過去——那只是一個膽量不錯卻口才一般的男孩在見到喜歡的姑娘時使用的誇張手法——可當他看到伊維多嚴肅、認真、無比專注地等待他的自白時,又覺得絕不能就這麽結束話題。
“是……是因為……”萊歐深吸一口氣,平複緊張的心情,慢慢進入回憶。
“我的媽媽在我出生不久後就患上了重病,只能長期卧病在床。我小時候經常在她身邊玩耍,她虛弱地靠在床邊,看着我露出溫柔的微笑。我每天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睡前抱着童話書去找她,她給我講許許多多有趣的故事。”萊歐哽咽了一下,回憶起離世已久的母親,總讓他分外懷念,“……直至今日我還記得那個畫面,她淺金色的秀發纏繞着我的手指,因為疾病而蒼白的面容依舊美麗,眼睛中充滿了對我的關愛……她用輕柔緩慢的聲音給我講故事,不止是童話故事,還有遙遠的、動聽的、奇妙的故事……”
周圍都安靜下來,海倫屏住呼吸,連睫毛都不眨一下;威爾特曾認識萊歐的母親,也為她的病逝感到惋惜;伊維多一言不發,耐心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她曾經受過良好的教育,外出見過世面,自身也會掌控少量的魔法元素。所以在講故事的時候,往往會用魔法在虛空中為我繪制出一幅幅絢爛的圖景……我見過桑夫塔諾沙漠夜晚星空的夢幻——那是她在講冒險故事的時候繪制的,也見過森林精靈的國度中那棵與天地同壽的生命古樹,還有愛情海中成群結隊的人魚——雖然我一次也沒去過那些地方。”
“她也講太古時期的神話故事……其中就有包括豐收之神,但她講得最多的,是關于一名神使的故事。”萊歐頓了頓,輕輕閉上眼,讓自己盡情進入回憶當中。
幼年萊歐捧着臉,緊緊依偎在媽媽身邊,催促她講一個睡前故事。病重虛弱的年輕婦人溫柔地笑了笑,微微擡手,在虛空中描繪出一幅荒蕪的景象,然後第不知道多少次講述起這個聽不厭的故事:
許多年前,在不同種族還互不相識、人類還愚昧無知的時候,一場嚴重的大災荒席卷了整個大陸。食物短缺、饑寒交迫、病疫遍布,令整個世界都陷入了荒蕪。但即使太古諸神已經跻身上層位面,不再現身了,他們依舊始終注視并保佑着世人。
看到這凄涼的一幕,豐收之神的神使自願神降,用神力為世間帶來生機和富饒。他教導愚昧的人民更好的耕種方案,與他們一起勞作、栽培;他帶來的坐騎獨角獸喚醒了沉睡中的精靈,并消除了所有沉疴病魔;他介紹上層位面各位神祇的故事,傳授信仰與學習的知識,最初的神祇雕像也是按照他的描述建造。
婦人緩緩揮動指尖,畫面依次變換,到最後停留在一片金黃的麥田上,耕耘的農民暢懷大笑,帶着帽子的豐收神使俯下身,輕輕聞嗅麥浪的清香,恣意飛揚的金色長發與這一望無際的繁茂田野融成一片。
幼年萊歐聽呆了,忍不住伸出手,伸出手去——
“後來我學會閱讀文字,卻奇怪于媽媽講的許多故事都沒有記載,這讓我一度懷疑是她自己的創作……哈哈。再後來我母親去世了,我也繼承了她的一點資質,在魔法掌控方面還算有點心得,爸爸也一直支持我,我就去嘗試報考祭司一職。”萊歐一口氣說完,眼中都泛起了淚花,連忙急匆匆地講下去,試圖回想起擔任祭司時的有趣故事調整心情,“直到我有資格閱讀神殿的古老記載……在如海般繁多的卷軸中,我終于找到了關于這位豐收神使的故事!與我媽媽講得一樣!只是那時候太過遙遠,文字還沒有被創造,他所做的事只能借着口口相傳流傳下來,逐漸被世人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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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卻堅信不疑!因為那是我小時候,我媽媽每天在我耳邊講的童話。”
晚飯過後,萊歐要回塔塔裏神殿繼續任職,海倫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最後跺着腳一咬牙,追上去送他。
威爾特和伊維多則在告別了佩吉一家後,緩慢地肩并肩走在街上。
即将進入最冷季節的塔塔裏鎮,有了一份獨特的沉靜氣質。太陽剛落山不久,街道上就幾乎沒有人了,不同于擁有傭兵酒吧整夜熱鬧的大城鎮,人們只會關緊漏風的窗戶,圍着暖爐早早入眠。
他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沉默不語地走着,可仿佛有任何一道聲響都能打破他們之間寂靜的平衡。
“哐——”
那個聲響來了。
威爾特眯起眼,用他在黑暗中卓越的視力遠望,在大半條街前方,有四五個人通力合作,将一筐筐的西迪果搬運到馬車上。
“沒想到西迪果真的這麽受歡迎。”威爾特說,他們停下了腳步,靜靜看着遠處工人們的動作。
遠處喧鬧而這邊安靜,那寂靜中遙遠的細瑣聲音都如同悅耳的安眠音樂,一點點刺激着腦海,令人享受這奇妙的感覺。
從萊歐講完他信仰豐收之神的原因開始就神游出天際的伊維多仿佛終于有了思考和知覺,重新将意識拉回到此時此地,他擡起頭,發現身側的威爾特已經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前。
威爾特比他高半個頭,這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發現了。威爾特的黑色短發看起來還是紮手,紫羅蘭色的眼睛中卻沒有他所緊張的豎瞳,只是深沉地望着他。
“伊維多,我一直關注着你,有時候可能連你都沒有注意到……”威爾特輕聲說,“所以我也能很明顯的感受到你在關注什麽,從前是西迪,後來是我——你在意的是龍,之後是萊歐——但其實不是萊歐,你在意的是豐收之神。”
他最後的一句話讓伊維多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想說些什麽,但他的嘴巴動了動,最後只是說:“下雪了……”
威爾特反應過來,擡頭望天,璀璨的星空中有幾朵烏雲,紛落下晶瑩的雪花,他看到上方飄零的一片雪粒旋轉落下,墜在伊維多的鼻尖,飛快化掉。
他精致絕倫、無可挑剔的面容上就多了這麽一滴雪珠,威爾特無法控制自己的手,在他鼻尖輕輕刮了一下。
但緊接着,飄落的雪花又從他的眼角滑落,無辜地添上一道稀薄的水痕。
“威爾特,”伊維多吐着白氣說,他似乎終于從無盡的茫然中回過神,“你喜歡我什麽?”
威爾特前所未有地陷入了迷茫。
伊維多在問他什麽?喜歡他的理由嗎?喜歡需要理由嗎?為什麽突然這麽問?可之前不還是自己在質問伊維多嗎——雖然從不期望他能主動攤牌,但他現在給出了回應!然而抛出的問題卻讓他無所适從。
伊維多已經替他回答:“是一見鐘情嗎?是外貌嗎?可你也知道,惡魔的本體并不長這樣。”
不,你就是這樣的!威爾特下意識在腦海裏反駁,可他對惡魔的認識又令他無法說出口,更何況,伊維多說的也不錯,他就是一見鐘情。他無數次回憶在痛苦的鏖戰過後撞入他心扉的伊維多,那消磨了所有痛楚的一眼始終令他保持着深沉的愛戀——即使在得知伊維多是惡魔之後。
“假如我還有掩蓋的秘密,你該如何确定在了解之後,依舊喜歡我呢?”
雪越下越大,讓站在原地不動的兩人頭頂都積累了一層雪花。威爾特無法作出答複,他感到呼吸的滞澀,仿佛被漫天飛雪堵住了喉嚨和鼻子,明明想要大聲說話,訴諸胸膛裏猛烈翻湧的感情——我确定!你明明看得到!——卻說不出一個字。
伊維多踮起腳,替他拍落短發上的霜雪。
然後笑着說:“可我知道我喜歡你的理由。”
威爾特睜大了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驚慌失措,血液瞬間集中到大腦中,哐哐沖擊着眼前的畫面,天地失色、萬物失聲——時間幾乎不再流動,他恨不得把劇烈跳動的心髒挖出來,好讓他聽清伊維多在說什麽!
“我在加倫——就是之前那只夢魔的夢境中見到過你的過去,你和巴頓扳手腕,給芬妮送貝殼風鈴,幫塔奇捉小偷,還把名貴的寶石送給打碎祖母綠的莉莎……還有許多塔塔裏鎮民的回憶中的孤傲卻溫柔的威爾特。”
“我翻閱過莉莎整理的每一篇關于你的消息——那其中有的報紙是用精靈語、獸人語書寫的,她看不懂,可我全都能讀懂,跟随着文字中的報道間接認識了勇敢無畏、戰無不勝的威爾特。”
“而這一切的一切,讓我回想起了那個把我從菲奧裏的巢穴中救出,之後讨好、示愛、求婚,一直以來喜歡我、追求我的威爾特。”
沉夜,星空,風雪,月光。
共同組成淺笑回憶的伊維多。
他在月光和細雪的照拂下,露出夢幻般的明亮雙眼,靜靜看着威爾特,“如果你願意繼續喜歡我,我會……說出我所有的秘密,以祈求永遠……”
遠處的西迪果已經裝載完畢,馬車噠噠踏着風雪離去,但沒有人發現他們,在這個喧鬧又安靜的世界中,威爾特握住了他的雙手。
緊緊的,仿佛握住了一生的摯愛。
他沒有立刻作出答複,卻如紳士般輕柔又鄭重地問:“我可以吻你嗎?”
那個總是說要在親吻前提前預告的伊維多露出羞澀的笑容,點了點頭。
沉夜,星空,風雪,月光。
共同組成近乎重疊起來的人影。
在月亮肉眼可見移動的那一刻,他們終于分開,雪花堆積在肩上和背上,化成雪水也澆不滅熾熱跳動的心髒。
“先饒過你,回去再說……”威爾特笑着說,他如每一條求偶成功的龍一樣,只想對配偶給予無盡的寵愛,輕易抱起伊維多的雙腿,想盡快帶他回去。
但異變就在此刻發生。
“……怎麽了?伊維多!!!”
威爾特的聲音都變了音調,伊維多死死揪住胸口,面色蒼白如紙,眼神無助地盯着面前的虛空,盡全力抵禦着襲來的痛苦與暈厥。
——一如在瓊斯夫人暈倒時他同時産生的昏厥一樣。
威爾特手中直接亮出了紫色光芒,用上了生命契約,他冷靜地說:“這裏離蘇珊家近,我去帶你找她。”
“不用了。”伊維多艱難地擠出一句,渙散的眼神幾乎無法集中,“去神殿!快!萊歐一定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boss:搞事ing
其實我大綱還沒到告白但寫着寫着他們就自己開始搞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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