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蹲守在伊維多面前的生物擁有健壯的四肢與堅硬的雙翼,額上微凸的尖角證明了她曾在族群中擔任過不低的職位,雖然憑借體型優勢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來人,目光中卻沒有倨傲或威懾,紫色的眼睛裏蘊含着智慧的光芒。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她用心靈感應說,傳到伊維多腦海中的是一個威嚴的女聲,“我是塔塔利亞的殘存力量,這裏是我的心靈幻境。”

塔塔利亞微微擡起前爪,建造講究的洞穴內部憑空幻化出一張石椅,她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坐。”

伊維多卻并不接受這個好意,只是往後退了一步,問道:“威爾特在哪裏?”

“我正在為他療傷。”塔塔利亞說,“他的傷很重,一直在逞強。”

伊維多沉默着,無法反駁,他知道和菲奧裏的那兩場戰鬥令威爾特受了重傷,雖然以人類形态活動時顯露不出,但相對的,自愈速度也大大減緩,這段時間的休整并沒有讓他恢複過來。

“我想去見他。”伊維多說,雖然并不覺得塔塔利亞會輕易答應。

果然,面前的紫晶龍富有王者風範地搖了一下頭,語氣頗顯生硬:“請先等等。”

從感受到鋪滿洞穴的紫晶碎屑聚集起來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龐大力量時,伊維多就隐約察覺到這股力量似乎并沒有惡意,甚至帶着久違親人的柔和,但卻在态度上顯露出不容拒絕的強硬。

而現在的自己神力幹涸,連維持生存都很勉強,自然不可能掙脫開塔塔利亞的心靈幻境束縛,威爾特即使擁有這個能力,遇上為他療傷的塔塔利亞殘餘力量,也不會因此與她起争執。

所以,在受到拒絕之後,伊維多沒有什麽不滿的情緒,只是環視了一圈塔塔利亞幻化出的巢穴:洞口與深處都遙不可見,四周的石壁上有價值連城的珠寶裝點,穴頂極高,呈正三角形,頂部鑲嵌着數顆大小整齊劃一的紫色結晶,純度各有不同,中間最大的一顆燦如星辰,熠熠生輝,裏頭偶有畫面一閃而過,周圍輔佐的紫晶瑩光略淡,亦品質極佳,沒有半點瑕疵。整體空間廣闊明亮,至少可供十數條塔塔利亞體型大小的巨龍活動,氛圍莊嚴肅穆,仿佛是什麽議事大廳。

伊維多可以猜到,這處幻境中的巢穴并不屬于這個位面,而是存在于曾經的龍域,只有在這裏,驕傲的紫晶龍才覺得保持着當初的尊嚴與力量。

“威爾特告訴了我他受傷的經過……”塔塔利亞的聲音中飽含怒火,“該死的菲奧裏,沒想到他竟存活至今,還好終于得到了自己應有的下場!”

伊維多無權過問他們巨龍之間的喜惡,也沒有資格質問塔塔利亞身為中立裁判的立場是否過于偏頗,但他從這句話中得到了在另一個心靈幻境中威爾特的消息,這讓他稍感安心,仰起頭詢問:“他有問到我嗎?”

塔塔利亞忽然陷入了沉默,與威爾特極為相似的紫羅蘭色眼珠更加認真地凝視着伊維多。

“有,”塔塔利亞說,“你是他的愛人?只是一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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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他們踏入露天洞穴開始的每句對話,塔塔利亞殘餘的力量都有聽到的話,愛人這一點可以說是堅信無疑,但即使沒有,威爾特緊張他的安全,也一定向她簡單說明過了,只不過省去了很複雜的伊維多的身份問題——畢竟他們才達成共識,好好享受如人類壽長般短暫又漫長的一生。

“準确的說,我們已經結婚了。”伊維多想着措辭,他覺得這些話威爾特一定向她解釋過,可他忍不住再親口說一次——性格使然,對于威爾特露骨的喜愛他總是難以報之熱烈的回應,可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後,他相信威爾特能夠察覺,缺少的只是一次親口吐露的機會。

但在這個時候,這個他聽不到,卻有人能夠準确傳達的時候——

“他曾把受困于菲奧裏巢穴深處的我救出來,給予我安慰和擁抱;當在監視魔法中看到我被一只夢魔帶走時,又不遠千裏地趕過來……”說到這時,伊維多忍不住低聲笑了笑,因為這些曾經在他看來極為煩惱的事,現在反過來回憶,反而都成了甜蜜的往事,“得知他是紫晶龍的時候,我起初确實有過抵觸情緒,但最終那些阻礙都煙消雲散了——性別不能,種族不能,菲奧裏更不能,他愛我,而我也愛他,這就夠了。雖然我們沒有去塔塔裏神殿接受光輝的祝福,但有作為塔塔裏鎮守護者的您的見證,我想也是同樣幸運。”

塔塔利亞在世界上的最後一絲力量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這條舊時嚴肅強大的紫晶龍用龍語喃喃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語:“接受……我的見證?”

長久的思考和沉默後,塔塔利亞忽然嘆了口氣,她轉了個身,一直站定的四肢開始行走,神情看上去已不像最初擁有領袖風範的氣定神閑,甚至可以說是滿帶焦慮。

她微微擡頭看着嵌刻于頭頂上方的那顆最大的紫色結晶,裏頭模糊閃過的畫面隐約像是聚集的紫晶龍群。

“我原本分開你們,是想單獨對威爾特說件很重要事,但現在同樣告訴你也無妨。”

“龍域很大,可以供不同種族的龍類各自生活,由于性格而異,他們有些喜歡共處,有些喜歡獨居,但相同的是,一片龍群至少擁有一位領袖——而我就是當時紫晶龍的領袖。我魔力充沛,掌控空間的能力尤為優秀,跨越位面也不在話下,因此甚至有些自負——這也是我未來疏忽的最大原因。而紅龍菲奧裏和金龍安德羅涅當時各自是五色龍和金屬龍的領袖,他們争鬥的理由誰也不清楚,只知道以他們的地位,中立裁判必須由我來擔任才行。”

“無論他們最後哪一方獲勝,都勢必會引起金屬龍與五色龍的争鬥,我不願意龍域的安靜被打擾,便提出了去下層位面打完再回來的建議,他們都接受了。我用法術遠遠窺探不同位面的生物,最終這裏的一片荒蕪吸引了我,我的自信與驕傲,使我在沒有跨越位面前二次查驗。”

這些事情伊維多已經聽威爾特大致提過,他們的說法也極為相似,他可以猜到,塔塔利亞第一次位面探測時見到的荒蕪不是她的錯覺,是她看到的處于災禍苦難時期的這個位面,而不久的之後,他神降了,很快又獨自離去,所以沒能與他們打上照面。

“我當時懷着骨肉,可即使進行位面的跨越也并不在意——我知道我的力量足夠我完成這項任務。開啓位面之門後,菲奧裏和安德羅涅率先沖入,我是最後一個抵達的,但一進入就感受到了強烈的不适。”塔塔利亞眯起了眼睛,流露出頗具敵意的眼神,“位面在排擠我們,尤其是我……他們只是感到了輕微的不适,還有精力大打出手,而熟知空間魔法的我已經察覺到了危險——那将不屬于這個位面的多餘力量排擠出的危險!我是最後一個進入即将撐爆的空間的生物,自然也是第一個犧牲品……但我當時完全不明白力量流失的真相——我去過那麽多位面,都沒有事,直到在獻祭前,我聽說了一件事。”

伊維多的心髒忽地一沉,塔塔利亞的突然停頓,讓他感到沒由來的心慌。

“有神使降臨在這個位面。”

伊維多蔚藍色的眼睛緊緊盯着她,塔塔利亞沒有察覺到他的反應異常。

“我花了一段時間學習人類的語言,聽懂了他們交談的話語,從他們對神使的禱告中明白了一切:早在我們來之前,就有一位神使降臨,他的神力已經突破了這個位面的承受邊緣,而我們後到的龍族,力量則被完全限制在一個狹隘的區間裏,這也是我失去跨越位面的根本原因。”

“……”伊維多艱澀地問,“你說什麽?”

“只要他還存在,紫晶龍的力量就永遠不會恢複到鼎盛,也就是離跨越位面的能力還差一點,我剛才問了一下威爾特,似乎即使在受傷前,他依舊沒有取得最強大的力量。”塔塔利亞遺憾地說,“那位神使還活着。”

“——你不要告訴他!”伊維多急切地說,因為過于激動,他的額發都流下了汗水,面孔緊張又慌亂,“我是說,神使死了他就能夠恢複足夠力量的這件事。”

塔塔利亞俯視着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問一句為什麽,她自顧自地說:“因為疏忽,還有責任,我把孩子們落在了遠離家鄉的這個地方,甚至沒能給予他們應得母愛,這使我十分愧疚。直至肉體消散的前一刻,我也始終在想,能為他們做什麽補償?”

“所以在獻祭時我留下了一點私心,能為我的孩子們留下一點幫助也是好的,這些殘存的力量就是專門來為他們開啓位面之門助力——”

伊維多重重地喘息着,先前飛速躍動的心髒并沒有一點平息,他聚精會神地聆聽着塔塔利亞傳到他心靈深處的話。

“我原本的設想是,等他們長到成年,擁有紫晶龍一生中最巅峰的實力時,配合我預留的力量合力與他們開啓龍域之門。這個計劃卻永遠趕不上變化,總是多災多難……西迪過于長久的冰封導致他現在還是幼年形态,等他們合力至少要千年……但威爾特遠比我這個歲數時候的力量更強大,如果不是位面限制,想必早已可以成為紫晶龍領袖。在他上次離開時我還在想,下次我就可以現身,給予他我最後的力量,說不定同樣可以開啓龍域之門……而這麽久終于再見面時,他卻受了傷,還有了不願離去的理由。”

塔塔利亞重新轉回身,高大的身體每走一步就有重重的腳步聲,聽起來比心跳聲還要沉重,“你是人類,不是嗎?”

“我是——”伊維多深深地喘着氣,狠狠咬了口自己的指腹,感受着痛覺的刺激。

“很好,”塔塔利亞說,“我将給予威爾特我最後的力量。”

伊維多閉緊了眼,數千年來的回憶一掠而過,記得的卻不是什麽“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只有“最激烈的愛”。

他的神降,導致了塔塔利亞的力量流失,無法回到龍域,被迫讓威爾特出生在大陸上。他認識了威爾特,與他相愛,也因此将自己搞得奄奄一息,靠稀薄的神力茍延殘喘。現在,他的湮滅可以迅速使威爾特擁有回到龍域的力量。

但他做錯了嗎?塔塔利亞做錯了嗎?威爾特做錯了嗎?并沒有,再來一次恐怕都走不到這樣的結果。他不選擇神降,塔塔利亞不選擇跨越位面,他和威爾特永遠都碰不上面,但一旦有認識的機會,無論如何都會走到這樣的結局。

好似一場因果輪回。

雖然已經有了預料,但将結果赤/裸裸地呈現出來,痛苦依舊強烈地抽動着心髒。

伊維多感到眼角微微有些濕潤,是他在哭嗎……?不是,一定不是。

他迷茫地睜開眼,不知何時,洞穴外又開始下起雨了。而這個“露天”的洞穴中,雨滴像一瓶細致裝封的沙漏,一滴一滴從縫隙中流淌下來,落在活泉中央泛起無數陣漣漪。

是啊,畢竟只是心靈幻境,在塔塔利亞的力量消失後,他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而面前的人是緊閉雙眼、深深皺眉的威爾特。

作者有話要說:

塔塔利亞:一覺起來,兒子成年了,兒子立功了,兒子娶老婆了ヾ(^▽^*)))

握草這兒媳婦怎麽比我年紀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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