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過渡位面紅眼睛的一側，西迪覆蓋上紫金光芒的利爪在它純黑的波紋處狠狠刨抓，留下一道道極深的印記，純黑波紋急速退散，随着利爪的觸刨被扒開了它體內的傳送空間，甚至可以窺見另一側地獄中的情形——

“哇！”西迪大叫，但下一刻就被湧回的純黑波紋阻斷了視線，紅眼睛飛速修補着遭到破壞的傳送位面，但西迪天生能夠穿梭空間的力量讓過渡位面的存在形式變得意義不明。

它們原本是連接兩個位面的橋梁，除了傳達畫面和聲音外，不能對二者之中的人事物做出影響，而現在西迪的做法就是順着這座橋梁的方向游到對岸，卻同時拆卸着它，讓對岸或這邊的人再無辦法通過它進行來往……

這可行嗎？紅眼睛恐懼地想，可就在剛剛，那條變裝過的紫晶龍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它抵達了地獄深處，現在正在和那個惡魔對峙！

紅眼睛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如果它有的話——它和綠眼睛拉弗，是相同類型的過渡位面，不同的是一個服務于神域，一個服務于地獄。作為過渡位面的意識，它們還太嫩太嫩，情感表達都只是最基礎的，而在這漫長的一生中，名為“恐懼”的情緒第一次浮現了出來，它隐約能猜測到，這兩條紫晶龍要對它做的事！

“看得見那邊發生的動靜嗎？”伊維多問，他不由得繃緊了神經，這個提議是他剛才和威爾特商量時得出的——破壞過渡位面的存在，讓地獄來客閉上嘴——只不過原本只需要對着紅眼睛小小動個手，但威爾特堅持要去地獄位面當面問個清楚。

問清楚費因斯、曼斯、菲奧裏、安德羅涅的隕落他究竟摻和了多少，問清楚他這時候跑出來揭穿真相的目的是什麽。伊維多腦袋裏還回響着地獄來客肆無忌憚的笑聲，還有那句“有人替你支付了代價”。

曼斯嗎？他恍惚地想，從前在神域，神格相近的神使們總是格外相熟一些，特別是他性格溫柔，外貌出衆，說是神使中的人氣王也不過分。他和曼斯熟悉歸熟悉，但也只是話更多些的朋友罷了，決定神降之前，他甚至只跟豐收之神和另外幾位豐收神使提過打算，瞞着絕大多數人就來到了下層位面。

這之後意料之中的神力流失，極北冰川的漫長孤獨，讓他幾乎忘卻了過往，時間以一種不可控的速度飛快流逝着，等他接受了地獄的力量，得知故友的到來時，心裏竟然連一點緬懷的情緒都沒有了，只希望永遠不要再見面，讓他發現自己堕落的身份。

——但現在那個惡魔居然告訴他，他用來交換地獄力量的代價實際上是曼斯支付的？曼斯奉出的東西除卻自己的靈魂，還有秩序之神的“真名”？

……這是何等可笑的存在，伊維多不受控制地想，他在後來誅神之戰的末尾時期找到曼斯，也和他聊過吵過，卻從沒被他告知過。曼斯明确仇恨着整個神域，伊維多不明白他深沉的仇恨從何而來，簡直要以為他的神降是被逼迫的——但曼斯依舊把自己當做同病相憐的摯友，什麽商量計劃都和盤托出，篤定了他們站在同一戰線。

而伊維多也确實沒能阻止他和菲奧裏的行徑，甚至還在最終戰時幫了一把，雖然最後沒能改變結局，但直至曼斯消亡，應該也始終覺得“我們是一夥的”吧？

一夥的嗎……？伊維多的手腳透骨冰涼，他記得往日秩序神殿的巍峨尊貴，也記得秩序之神帶着座下二十四位神使為新位面制定規則時的風光，而那強大到即将晉升為神上神的神格一朝隕落，真的是因為曼斯的出賣嗎？那他的罪惡又會在其中占了多大比重？

“不要相信他說的話，伊文。”

伊維多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遠方，綠眼睛拉弗純白色的波紋一陣律動，顯然是剛說完的跡象，也就是說，剛才的聲音的确是——

“費因斯是出了點事，但我想應該與你、與曼斯關系不大……”豐收之神蒼老的聲音說，“‘真名’是很重要，但也不是什麽一碰即碎的存在，‘真名’是構造神系的主要标志，所以才會告知各位神使，與他們的力量結合，組建成牢不可摧的派系神力。費因斯作為神格最高的神祇之一，一直被地獄方面視為眼中釘，幾次試圖派遣內奸打探消息，而一旦出了些事，地獄的惡魔又總愛誇大其詞，搶占功勞……”

Advertisement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說：“所以，放輕松吧。”

伊維多卻完全沒有放輕松的想法，他知道“真名”的洩露即使不是完全致命的打擊，也是毀壞一個已經建立起來的成熟神系的關鍵因素，曼斯的背叛不僅會使秩序神系遭受牽連，更會讓每一位神祇對他們最信賴的神使産生懷疑，如貌合神離的種子落入到裂縫中，指不定會在深處怎樣生長，又在合适的時機發芽破土，摧毀一直以來的信任。而剛剛豐收之神的遲疑，不就代表了他的懷疑嗎？

……但這也是應該的，伊維多想，地獄來客用詞刁鑽，光一句輕飄飄的“你随口僞造”，就值得豐收之神深思熟慮，忐忑許久，但這也是應該的，他又在心裏默默強調了一遍。

“感謝您的信賴……”他沉默了很久，終于開口說，卻始終低着頭，豐收之神通過拉弗看到的影像也只有這幕場景，“我無顏、也沒有資格回到神域，也許能因此躲過神域的審判，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我說了，放輕松點。”

伊維多深金色的長發随着他的搖頭微微晃動，“您曾經教導過我們，豐收時要贊美萬物、荒蕪時更要期待生命，絕不可以放棄，唯有等待希望是唯一的信念。這一萬年中，我忘記的東西有很多，卻唯獨這句話不敢忘，始終在找一個支撐信念的東西。從前是信徒，後來是自己，最終終于讓我等到了那個希望——”

豐收之神一頓：“是那條紫晶龍？”

“是的，威爾特再好不過。”伊維多笑着說，“唯獨相遇的太晚了。當他向您失禮地讨要神域的幫助時，我很難拉住他，畢竟這也是他的‘希望’，而這時候，我……”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調整着自己的情緒，否則連話都險些說不下去，“……我會想到龍族漫長的生命。還有我在很久遠、很久遠的冰川獨居中，把回憶逐漸抛棄的過程。”

“伊文……”年邁的豐收之神嘆氣，但伊維多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句地堅定說，“我不希望他也經歷一遍。”

“你希望怎樣？”

“我——”伊維多的話語半途中止，但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豐收之神覺得他會說出什麽驚人的話語也說不定，而這個中途打斷的動靜，伊維多又不可能不分心。

因為西迪大聲尖叫：“回來了！”

他雙爪刨撕的速度不減反增，紫色小爪子下被撥亂的純黑色波紋急速退後，似乎都擁有了靈性，被折磨之後不敢再次彙籠，紅眼睛自身也恣意狂叫着，放出吓人又高亢的音波。

但這也沒能阻止一只手從那與純黑格格不入的空隙中伸出，手掌握成了拳，繼而奮力一躍，輕而易舉地穿過過渡位面，回到了這個下層位面。

人類形态的威爾特。

“快，西迪，像說好的一樣。”威爾特說。

“好嘞！”西迪呼哧呼哧出拳，根本不顧紅眼睛的痛苦呻/吟，威爾特站在前面看了一會，伸出了一個手掌，五根手指，按壓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眼睛失聲嚎叫，随着尖利刺耳聲音的消失，無際天空中再沒了過渡位面紅眼睛的存在。

“它……逃了？”伊維多不确定地問。

“回到了地獄，但被破壞了過渡性，很長時間內沒有作用了。”威爾特回答，他轉過身看着伊維多。

他全身被血海濃稠的液體浸濕了，看起來不那麽雅觀，相反還有鮮明的地獄氣息，但當別人看到他時，這一點是極難注意到的存在。

……因為另外的一樣東西太耀眼了。

“力量”

真正磅礴、深沉、聲勢如雷的力量。比誅神之戰時張狂百倍，比與巫妖龍決鬥時嚣揚千倍，他明明沒有刻意散發，卻無形地圍繞在他周圍的數萬英尺之中，一呼一吸，都是影響位面的頂峰。

這已經在穿梭位面時被位面法則剔除過一輪了，可還是這麽清晰可見，地獄是沒有禁锢的，也不必在原本的法則束縛下再受到他的制約，而這看起來是多麽得耀眼。

他不應該屈居在下層位面，這個想法又一次從頭腦中冒出。

“伊維多，”他高興地看着他，甚至還轉了個圈圈，“你曾經也這麽強大嗎？作為神使的時候。”

“嗯……”伊維多不确定地說，“我不太記得了。”

“那你一定記得！”威爾特朝瑟瑟發抖的綠眼睛方向喊，拉弗正在惋惜同類的命運，又被磅礴的力量震撼到，這時候格外認真地傳遞話語，“豐收之神，請給予伊維多與原來相等的神力吧。”

“等一下！”伊維多手足無措地拉住他，這簡直是瘋了！他才剛剛和豐收之神認過錯！

“怎麽了？我與地獄來客交流得很順暢，他告訴我了，一切都是瞎編的，就滾了。”威爾特理所當然地說，“那麽，神降拯救下層位面的功勞應該還未獎勵過，那麽趕早不如趕巧，就現在吧。”

“哈哈！”豐收之神饒有興趣地笑了一下，似乎期待着他說服自己的說辭，“伊文雖然神降解決了災荒，但後來的魔龍作祟和誅神之戰要麽毫無作為，要麽助纣為虐，功過相抵，我并不需要獎勵。”

“誰說功過相抵！”威爾特冷冷道，他閉上眼，打了個響指，淡紫色的光芒不知怎麽垂直往下，一直仿佛追蹤法術般找到想找的人，悄無聲息地附在他的胸口上。

地面上，與他心靈聯通的是：芬妮大嬸、海倫小姐和精靈公主。

她們開口說——

另一方面，地獄。

站在血海深處的惡魔發型淩亂，臉上都是底下的血泥污垢，他張開雙臂，揮了揮手，滑倒在血海中的女惡魔們竟然都不敢動彈，沒人上來侍奉。

他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自己舔掉了臉上的污穢，過渡位面被破壞了一半，想修複還要一段時間，暫時不用想靠着它觀察上層位面了。

——對地獄來說，人間才在他們的上一層。

他回想起剛才和紫晶龍打的不算激烈的一架，頭就大了起來，“龍族，真的是惡心……”把身體重新泡進血海裏，他一件件回憶在這個下層位面挑撥的事和取得的利益……他擡起手，手腕上，代表秩序的鐵環已經不再發光，他滿足地笑了起來。

“費因斯，隕落吧……”被打過後抽痛的臉頰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但沉浸在快樂中的惡魔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痛苦，甚至開始哼小曲，哼了十幾遍時才停止，抽了抽依舊發疼的嘴角，“算了，放過他們好了。”

至于後來，他利用恢複能力的過渡位面，輸送大量血海惡魔去找他們麻煩，卻被威爾特和重獲神使力量的伊維多暴揍，甚至被殺到血海圍剿，又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