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與人無關

他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到了廚房裏兩個人的耳朵裏。

這個聲音是……李尋歡眼裏笑意浮現,他不知道褚師素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他很高興再一次和朋友相遇。

林仙兒驚慌的哎呀了一聲,随後又是銀鈴般的輕笑,她笑的眉目含情,明媚的大眼睛化成了一潭春水,直叫人恨不得把心剜了送給她。

林仙兒一只纖手自胸膛上緩緩滑下去,聲音柔媚:“怎麽有膽子偷窺卻沒膽子出來讓我見一見你嗎?”

她說話一向很有技巧,讓我見一見你,誰不想多看這樣的美人幾眼?誰又不想讓這樣的美人見一見自己?

但褚師素問和阿飛壓根沒這樣的心思,阿飛皺着眉對這個女人越發厭惡,他冷聲直言道:“空有一副美人皮囊,內裏卻惡心的讓人作嘔。”

褚師素問則是因為他見多了美人的身體,咳咳,還是因為褚師素問是全科醫生的緣故。

千嬌百媚的美人身體在他這裏并不能讓他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在聽到阿飛的話後褚師素問立馬拉了拉他,褚師素問覺得阿飛實在是太直接了,一點也不知道委婉,心裏不由起了帶着阿飛多多歷練的想法。

褚師素問對着阿飛一臉溫厚教導師兄臉:“瞎說什麽大實話,不知道實話最傷人嗎?”

阿飛忍笑點了點頭。

褚師素問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又轉頭隔着門窗對屋裏人致歉道:“對不起,小孩子童言無忌,還望姑娘莫要因此生氣傷心以至傷了身體。”

他的确不喜歡林仙兒,但他這麽多年受到的教育是不管何時何地,不管面對何人何事,都要保持萬花弟子的溫潤平和,倘若不喜歡一個人那離得遠遠的就是了,眼不見心不煩,無需口出惡言,心生惡念,反倒毀了自己的心境。

話裏的認真誠懇讓李尋歡阿飛一下笑出了聲音。

李尋歡和阿飛很想問褚師素問一句:用這種認真誠懇的語氣說話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聽到這笑聲林仙兒幾乎将一口牙咬碎。

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喜歡別人說自己惡心的讓人作嘔,尤其是一個自負美貌無人可及的女人。

對于阿飛的話林仙兒原就升起了一股火,而褚師素問正兒八經的道歉讓她更為憤怒。

褚師素問若只是反諷她一點也不會在意,但就是這種認認真真的道歉讓她怒火三丈,因為仿佛她真的惡心到令人作嘔。

盡管內心恨得恨不得殺人,但林仙兒笑容越發嬌媚甜美,她知道,只有笑的越美、越甜才會讓男人喜歡,才能讓男人乖乖聽你的話。

她的聲音越發婉轉動人:“我怎麽會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生氣,倒是你呢,怎麽還不離開?你應該知道別人……要好時旁人是不能在旁的,你為什麽不肯走?莫非是為了我?”

最後一句她說的很不确定,但那種不确定又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引誘。

李尋歡在心底嘆了口氣,這實在是個很可怕的女人。

因為她已徹徹底底将自己所有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身體、眼神、聲音,都是她無往不利的武器,難怪尹哭那樣的人會将‘青魔手’送給她,難怪游少莊主肯心甘情願地将他的傳家之寶奉獻在她足下。

世上很少有男人能拒絕她,而更可怕的是這個女人很樂于看到男人為了她而争鬥。

李尋歡不由擔心起了褚師素問,冰雪無垢但也最易沾染塵埃。

卻聽對方還是清冷冷的聲音:“你想太多。”

四個字,如此的幹脆利落。

林仙兒臉色頓時一青,竟是被梗住了。

李尋歡大笑道:“素問你說話未免太過直接了,你難道不知唯佳人不可辜負,好酒不可糟塌?”

褚師素問挺奇怪反問他:“那你又為什麽把人晾在這裏?”恰好冷風吹來,褚師素問又站在風口外置,他覺得有點冷了,不由将雙手攏進雲袖裏,又多問了林仙兒一句:“話說,這冰天雪地裏你赤/裸着身體不冷嗎?”

林仙兒臉徹底青了,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不解風情的男人!

廚房裏,李尋歡笑的一邊咳嗽一邊道:“這冰天雪地怎麽會不冷,這位姑娘你還是把衣服穿了吧,這赤身裸體的也實在是不美。”他修長的手指悠悠然然撫着那把刀鋒。

林仙兒臉色變了又變,忽的一咬牙攫起了衣服,貓一般竄了出去。

只聽她惡毒地罵聲從門外傳來,道:“李尋歡你不是男人,根本就不是個人!根本就不中用,難怪你未過門的妻子會跟你最好的朋友跑了,我現在才知道是為了什麽!”

未過門的妻子。

最好的朋友。

李尋歡靜靜地坐在那裏,連姿勢都沒有變。

他目光中充滿了悲哀和痛苦,那少女所說的話,就象是一根根針,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大地積雪,雪光映照下,外面亮得很,但整個酒店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幽暗死寂的墳墓。

阿飛愣愣瞧着林仙兒貓一般竄出大廳,好一會他轉而看着褚師素問小聲問道:“素問大哥她這是什麽意思?”

他的表情帶着不小心發現了什麽大秘密的不安驚懼。

褚師素問趕緊摸摸他腦袋,然而對于現在這種局面他也只能無言。

李尋歡不會喜歡別人的安慰,以他那種将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縱然萬劫不複也一意孤行絕不回轉的性格,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安慰無用,何況褚師素問原本就不擅長安慰別人。

他和阿飛能做的只有此刻的沉默,給李尋歡獨立的空間。

屋裏忽然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咳,起初還很低随後越來越劇烈,像是要把肺咳出來的揪心。

褚師素問和阿飛立刻到了屋內,只見李尋歡坐在椅子上,地上扔了一個空酒瓶,蒼白的臉現出凄豔的血紅色。

見他們進來李尋歡甚至還對他們揚起一個微笑,“別擔心,我沒事。”

阿飛皺緊了雙眉,上前扶住李尋歡卻也不接他的話,一扭臉反而問起了褚師素問:“素問大哥,李大哥有沒有事?”

“有事。”褚師素問雙手攏在袖子裏,聲音沒有半分起伏,雙眉卻微微蹙起道:“中毒。”

阿飛睜大了眼睛:“怎麽可能!李大哥不是把那杯毒酒吐了嗎?”

褚師素問道:“李先生沉的住氣,騙過了所有人。”

李尋歡臉上的笑容散去,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一聲道:“古有名醫扁鵲望而知病,今日我終于見識到了。”

聽到他的承認阿飛的臉猛地白了,手已緊緊攥在一起:“素問大哥,不會有事吧?”

“沒事,我能治。”褚師素問淡淡環視四周,又道:“只是在這裏不行,而且有兩味藥我手裏沒有。”

聽到能治阿飛猛地松了口氣,在聽到兩味藥沒有後阿飛一顆心又提了起來,他急不可耐的要往外走:“那我們趕緊去找藥吧。”

褚師素問還未開口,當事人李尋歡卻轉而看向那具大鐵鍋裏的屍體,他的神态從容,似乎他的生死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麽:“阿飛你先把那具屍體上的金絲甲剝下來收着。”

阿飛略一猶豫還是走過去将那件金色的馬甲收在懷裏,做完這一切他目光又飄向了褚師素問,褚師素問略一思考道:“阿飛你把馬拉過來,這毒三個時辰之內最容易解,若過了三個時辰便要費力許多。”

阿飛應了一聲,立刻奔了出去。

褚師素問依舊沒動,他怕冷似的将手攏在雲袖裏,一雙眼睛平淡如水的望着李尋歡。

李尋歡先前覺得那少女很美,美到人能為了她一個微笑而傾盡所有,但他此刻覺得面前的青年才是真正的能讓人為之傾盡所有。

他站在那裏不必說話、不必溫顏,只要這麽輕輕瞧你一眼就足夠你傾盡所有了。

而此刻的褚師素問內心很為難,李尋歡所中之毒會讓他不能用力,那他如果自己走出去是不是有些勉強了?

褚師素問思索了一小會,決定還是直接問問對方能不能走好了,“李先生你可以走嗎?”

李尋歡于是笑了,“自然可以。”他說着很慢但也很穩的站了起來,當他徹底站起來後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脊背挺直,這世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他打倒。

一身青衣清雅,既有文人墨客的溫文爾雅、從容不迫,又有江湖俠士的磊落灑脫。

褚師素問瞧着他這副樣子莫名有些惋惜,這樣的人物應該是最有作為的人,為何要為了一個人如此自暴自棄自傷自苦?

褚師素問又想到了小師妹看話本故事時感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那一臉的悵然若失。

九百曾不止一次的說過他要找情緣。

還有他的師姐喜歡一位五毒弟子喜歡了整整八年,每一年三月初師姐就會大包小包趕去見那位五毒弟子,直到月底才會回來。

他問過師姐累不累,但師姐笑魇如花只說了兩個字,不累。

騙人,從萬花到五毒那樣的山水迢迢怎麽可能會不累。

褚師素問曾暗搓搓研究過大家說的愛情是什麽,但最後他也沒能弄明白,愛情啊,真是搞不懂。

那麽玄之又玄、虛無缥缈的東西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苦苦尋求呢?

他們怎麽不知,随着愛而來的是痛苦、是怨憎、是別離。

就如同師姐一夕化為雪色的長發。

就如同這個世界上的李尋歡。

就如同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女人。

他們渴慕着愛,便要食愛的苦果,想想,不過心甘情願,與人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九百萬:褚師,你個零戀愛經驗的單身狗說什麽呢?

傅淩衣:單身狗灌起心靈毒湯來還是一套一套的。

褚師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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