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靜立在道路旁, 良久, 擡步走向了孫老爺子, 而荊無命也靜靜跟在他身後, 似乎不管他走到哪裏, 荊無命都會跟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他看起來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褚師素問以前也見過或聽過不少這種一明一暗式的配合，但上官金虹和荊無命這樣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就好像荊無命是完全為了上官金虹而活。

褚師素問甚至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對荊無命來說他的生命, 甚至連他的靈魂都是屬于上官金虹的。

上官金虹站在了孫白發面前, 燈籠的也立刻圍在了亭子四周, 使得長亭燈火通明, 但孫白發猶在低頭吸着旱煙。

他似乎沒有發現有人來了，而上官金虹也沒有說話, 他低着頭, 将面目全都藏在鬥笠的陰影中，但每個人都知道他在觀察着孫老爺子的一舉一動。

孫白發自顧自從煙袋裏拿出煙絲, 又取出火鐮、火石、再用棉紙搓成紙棒放在了桌上, 而後取起火鐮火石來敲火。

上官金虹忽然走上前用兩根手指拿起了紙棒，慢慢湊近了火鐮和火石，“叮”一聲, 火星四濺，紙棒已被點燃。

他又拿着點燃的紙棒湊近了老人的煙鬥，上官金虹只用兩根手指拿着紙棒, 其餘三根手指微微彎曲着。

而孫老爺子拿着煙鬥的手同樣十分奇異，似乎只是很平常的點煙，但整個長亭突然變得格外寂靜和危險。

李尋歡和郭嵩陽心已提緊了。

褚師素問眸光動了動，一錯不錯的看着兩人的交鋒，阿飛不由握緊了手。

孫小紅感覺得到他們的手勢十分奇妙危險，但卻看不出來奇在哪裏。

只見兩人的手越來越近，也就在煙鬥被點燃的那刻，上官金虹彎曲着的三根手指似乎動了動，老人的無名指和小指也動了動，他們的動作都很快，微，而且一動之後就停止。

于是，上官金虹開始後退，而孫老爺子吸了口煙，微微一笑擡頭道：“你來遲了。”

直到此時這場不動聲色、驚心動魄的決鬥才算結束。

整個長亭那種死寂般恐怖危險的味道瞬間散去。

孫小紅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手心忽然變得冰冰冷冷，而且已沁出了冷汗。

上官金虹道：“閣下在此相候，莫非已算準了這是我必經之路？”

他的聲音冷漠、低沉，你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孫老爺子笑了笑，道：“我只盼你莫要來。”

上官金虹道：“為什麽？”

孫白發緩緩道：“因為你就算來了，還是立刻要走的。”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若不想走呢？”

孫白發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走的。”

上官金虹握住了手，荊無命也立刻用左手握住了劍鞘。

整個長亭忽然充滿了森然的殺機。

孫白發長長吸了口煙，又緩緩吐了出去，從他口中吐出的煙本來是一條很細很長的煙柱。

但卻慢慢發生了一種很奇特的彎曲和變化，突然一折，射到了上官金虹面前。

又忽然消散了。

上官金虹瞧着剎那四散的煙霧，手緩緩松開了，荊無命的手也立刻松開了。

上官金虹忽然長長一揖，道：“佩服。” 聲音還是那麽冷漠、低沉，沒有絲毫起伏。

然後他就緩緩轉過身，走了出去，荊無命影子般跟在他身後。

燈光遠離了長亭，上官金虹走的時候似乎有意、似乎無意，擡頭向他們瞧了一眼。

那雙眼睛陰森而銳利，就像是刺在人心上，孫小紅忍不住揉了揉胸口，然而下一刻她又忽然死死皺緊了眉，心裏說不出的惡心難受。

因為在上官金虹擡起頭的時候，荊無命也擡頭向這邊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

但無論誰被這雙眼睛瞧了一眼，心裏都會覺得很不舒服，很悶，悶得像是要窒息，甚至想嘔吐。

因為那根本不是雙人的眼睛，也不是野獸的眼睛。

無論人的眼睛，還是野獸的眼睛至少都是活的，都有情感，無論是貪婪，是殘酷，是狠毒……至少也是種“情感”。

但這雙眼睛卻是死的。

他漠視一切情感，一切生命——甚至他自己的生命。

孫小紅忍不住道：“他還是個人嗎？”她從小跟着爺爺走南闖北，什麽樣的人都曾見過，但像荊無命這樣的人生平第一次見到。

人的喜怒哀樂他都沒有，就連野獸也不是，他就像一把劍，只為了殺人。

殺人就是他的全部意義。

褚師素問點點頭，九百雖然說過荊無命的前半生只是為了殺人而活，沒有絲毫感情，但第一次見到……還是難免一驚。

想到後來荊無命喜歡林仙兒，褚師素問那種疑惑不解更多了些，林仙兒長的是美麗，也的确很能魅惑人。但有那麽吸引人嗎？

萬花姑娘的清雅、七秀姑娘的秀美、唐門和五毒姑娘的魅惑妖麗、明教姑娘的異域風情、天策的英姿飒爽……還有霸刀、純陽、長歌、丐幫、藏劍，在褚師素問看來她們才是真正的美人。

無論是相貌還是風骨，都要比林仙兒更打動人心。

嗯……褚師素問垂眸，突然想到自己和被林仙兒蠱惑的這些人的差別了，因為他已見過最美、最好的雲霞荼靡，自然對稍遜一籌的林仙兒沒什麽感覺，但像荊無命、郭嵩陽……他們沒有見到啊，林仙兒自然而然是最美、最勾人的那個姑娘。

所以……要不要讓郭嵩陽、阿飛看看畫像？嗯，還是算了，未經允許将女子的畫像給別的男人看太過無禮了。

褚師素問一回神，這才發現孫白發已向他們走了過來，正微笑着瞧着他們：“不想，你們竟然一起來了。”顯然他對他們很熟悉。

幾個人挨個行禮後，郭嵩陽目光灼灼看着孫白發道：“上官金虹兵器譜中排名第二，能将他吓走的人可以說不出三人。”其實郭嵩陽已差不多猜到了這個人是誰。

孫白發又抽着煙笑道：“你若以為上官金虹是被我吓走的，你就錯了。”他不等郭嵩陽開口便接着道：“上官金虹的武功想必你們已經看到了，而那寸步不離跟着他的年輕人更是可怕，以他們兩人聯手之力，天下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抵擋他們三百招，更莫說要勝過他們了。”

郭嵩陽道：“前輩也不能？”

孫白發搖了搖頭：“我也不能，他們之所以離開，不過是顧忌你們幾位，李尋歡、郭嵩陽、阿飛，就連這位不喜動手、一心只在醫道的褚師先生武功也可排在江湖前五。你們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上官金虹怎麽會動手？”

若論單打，即便是李尋歡估計也只能和上官金虹打個平手，若是真打群架，那沒意外的穩贏。

孫小紅忍不住問：“但即便他們發覺樹後有人，又怎知是李探花他們？”

孫白發拿煙鬥輕輕敲了敲孫小紅的腦袋：“你啊，怎麽又忘了我跟你說過的只要是絕頂高手，就算靜靜地站在那裏不動，但只要他心裏對某人生出了敵意，就會散發出一種殺氣？”

孫小紅摸了摸腦袋，笑道：“這種東西太玄之又玄了，除了你們這些絕世高手明白，普通人怎麽能明白？”

她的笑聲清脆、純粹，完全是發自內心的歡笑，銀鈴一般蕩在夜風中。

李尋歡也忍不住笑了，孫小紅很年輕、也對生命充滿了熱愛，她總是在笑，眼睛也很明亮。

李尋歡忽然很羨慕她，甚至有點淡淡的妒忌，等他發現自己這種妒忌的時候，他才忽然吃了一驚。

因為他知道惟有老人才會對年輕人的熱愛生出妒忌。

然而下一刻，李尋歡又想到了素問、阿飛以及郭嵩陽的揶揄，對，不能說自己老，否則會越來越老。

何況，李尋歡下意識看向了郭嵩陽，想想，其實他也不是年齡最大的。

孫小紅笑過，替李尋歡他們問出問題：“爺爺，你知不知道林仙兒在什麽地方？”

褚師素問、李尋歡、阿飛都認真起來，郭嵩陽疑惑不解：“林仙兒是什麽隐世高手嗎？怎麽在兵器譜以及武林各大高手榜沒聽過他的名字？”

他這問題一出，頓時一片寂靜，褚師素問略微有些糾結：“這個……”

李尋歡咳了一聲，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孫小紅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了。

他們都不說話，反倒讓郭嵩陽更好奇了，“她的身手好到讓你們所有人都忌憚嗎？”

褚師素問默默拉着郭嵩陽去一邊了，他也不想解釋，但李尋歡正等着孫老爺子的回答，孫小紅畢竟是個女孩子，說這些話不好，至于……阿飛，還是他來好了。

在李尋歡得到林仙兒和夏雪宜就在城外過花林，大約兩裏遠的竹屋後，沒等一會，褚師素問和一臉複雜的郭嵩陽回來了。

就聽郭嵩陽道：“李尋歡，你有沒有聽褚師講故事。”

李尋歡不解其意，“沒有。”

郭嵩陽哦了一聲，一點頭：“很好。”他又道：“聽褚師講故事就跟喝馊酒一樣。”

……

褚師素問睜大了眼睛，仿佛受到了會心一擊：“我、我、我……你嫌棄我？”

孫小紅捂臉笑的不行：“我的天啊，要不要這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