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管怎麽說, 三人再度踏上了前往周天府的旅途。梅先生可能是眼不見心不煩,最後也沒去問餘慶齋到底是什麽樣的破事, 郁寧和顧國師自然也不會作死去提, 一個老老實實的哄對象,一個老老實實的背書,也讓梅先生過了一段難得的舒心日子。
算起來, 郁寧算起來也是在這個時代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麽都覺得新奇,原本還剩兩三日的行程硬生生被他拖長了一倍——今天到了一處地方聽說某某飯館一絕就死皮賴臉的拖着梅先生他們去嘗嘗,明天到了一處地方又聽說某某山風景絕佳又要去看。有一次還硬生生把所有人都給拖上了山,說要看星河璀璨, 梅先生見他一副沒見過星河的模樣,心軟一個同意, 于是一百來號人在山上紮了營, 被秋天無情冷酷的夜風吹成了傻逼。
郁寧一輩子都活在祖國的南方,大晚上擡頭能看見北極星都算是今個兒霧霾沒超标,當然沒見過銀河這種高端洋氣的東西。到了晚上披了一件披風就撒丫子跑出去看銀河,誰也攔不住, 最後還是顧國師聽了消息讓人把硬是要待在外頭舍不得睡覺的郁寧給拖回了帳篷。
隔天郁寧當然不負重望的感冒發燒了,爬都爬不起來的那一種, 所幸此處距離周天府不遠了, 梅先生一點都不心疼的指使着人将就鋪了厚厚的軟墊的馬車上又加了兩層被褥,把昏昏沉沉的郁寧被捂在裏頭,等到他一覺清醒發熱略退的時候, 人就已經在周天府顧國師的別院裏頭躺着了。
“少爺醒了?”芙蓉聽見床上的動靜,走過來撩開了床幔,告了一聲恕罪,便伸手在郁寧額頭上探了探:“少爺,燒退了。”
“嗯……”郁寧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半坐起身。芙蓉上前幫他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便他能更舒服的靠坐着。郁寧喚道:“倒盞冷茶來。”
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沙啞得不行,渾身又黏又膩還熱,全是退燒的時候出的冷汗,粘在身上不舒服極了。
芙蓉應了一聲,給他倒了一盞冷茶,又給他遞帕子擦臉,郁寧被滾燙的毛巾一捂倒是覺得精神多了,一盞冷茶下肚,喉嚨口舒服了許多,這才覺得人又活過來了。
他披了件外衫下了床走到窗邊把窗子打開,溫暖的水汽順着風吹進了屋子裏,将室內微涼的空氣都變得暖和了起來。他才發現原來他屋後就是一小片溫泉池子,溫泉呈乳白色,在秋日懶洋洋的日光下散發着氤氲的蒸汽。
芙蓉看出他的想法,提醒道:“少爺,先生說了,您要是醒了的話就先用些吃的,喝完了藥才能下水。”
“喝藥?”郁寧想到中藥集成的黑漆漆的又苦又澀又酸的湯水,連忙搖頭:“我已經退燒了,不用喝藥。”
開什麽玩笑,現代人誰一生病就吃藥的?這種小發燒小感冒什麽的躺兩天就好了,要是躺了兩天還不好,那就去醫院挂個水,等挂完了水也就沒事了。
芙蓉面無表情的回禀道:“少爺,不是治病的藥,是補藥。”
“補藥?”
“是。”芙蓉道:“之前錢太醫來過,說少爺雖然正直壯年,內裏卻虛耗得厲害,若不好生将養……先生與大人吩咐奴婢務必盯着少爺将藥喝完。”其實郎中的還有一句話,芙蓉沒敢說。錢太醫的醫案裏最後一句是:非長壽之相。
梅先生拿到醫案的時候臉色陰沉得都能滴出水來。顧國師面色倒是還好,就是轉頭就吩咐身邊大管事先批了三年補藥的條子,讓府中每季采買,又關照了廚房每日熬煮了給郁寧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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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說完,拍了拍手,立刻就有兩名穿淡粉衣衫的婢女走了進來,一人布置膳食,一人則是端着一碗藥。郁寧皺了皺眉頭,說實在的他實在是不想喝這玩意兒。太醫說他內裏虛耗得厲害這事兒他認,但是換到現代大馬路上随手抓一個出來來診脈估計都能撈到這麽一句評價——這年頭誰不熬個夜加個班通個宵啥的?
之前歡喜樓的頭牌花魁身邊的婢女經常來玉蒼齋典當一些首飾,他從婢女口中得知花魁也是從郎中那裏得了這麽一句,那補藥一日三餐都不能斷,一吃就是好幾年,藥材又貴,逼得花魁不得不典當首飾來買藥。現在他看芙蓉的樣子,這藥也不是吃一天兩天就能完事兒的,雖然錢不是問題,但是他實在是受不了那股子味道,一想到可能要吃個好幾年感覺連天空都灰了,那還不如幹脆一開始就不吃。
郁寧在桌邊坐下了,桌上的菜也是清淡為主,郁寧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吩咐說:“我想吃燒雞和紅燒豬蹄。”
“少爺,病中不宜吃太過油膩葷腥之物。”芙蓉輕聲回道。
郁寧态度非常堅決地讓芙蓉去辦,芙蓉自然不敢違抗太過,只得去了。郁寧等到一口油汪汪的雞腿塞進嘴裏,鮮美的滋味兒在舌尖上炸開,這才覺得心情好了些——天知道誰說的生病不能吃得太油膩,他每次生病,就都想吃點重口味的,什麽肯打雞金拱門烤鴨豬肚雞海鮮火鍋燒烤,來者不拒。
畢竟吃了肉才有力氣恢複嘛!人類努力了幾十萬年爬到了生物鏈頂端又不是為了吃素來的。
等他吃完,擱在一旁的藥也差不多溫了,芙蓉将桌上的殘羹剩飯收拾了,便目光灼灼的看着郁寧,将藥碗放在了他面前:“少爺,喝藥了。”
郁寧:“我不喝,倒了。”
“少爺,先生吩咐了……”
“你就當我喝了吧。”郁寧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說:“這種東西喝不喝的師傅也看不出來,又不是我今天喝了明天就能空手接白刃,你只管照我說的做。”
“奴婢不敢!”芙蓉躬身道:“少爺還請不要為難奴婢。”
“什麽叫做你不喝我也看不出來?”突然有人道。
郁寧一臉鹹魚狀的看向了大門,只見梅先生帶着一個面生的背着藥箱的富态老人和阿喜走了進來,好巧不巧,剛好就聽見了郁寧最後一句話。郁寧趴在桌子上,一副‘你罵就罵,反正我今天要是能喝了這碗藥我就從天臺上跳下去!死外面!絕不真香!’的無賴模樣,有氣無力的說:“師傅安,太醫安。”
他連站起來行禮都懶得。
“你像什麽樣子!”梅先生在他身邊坐下,與旁邊的王太醫說:“劣徒頑劣不堪,太醫還請見諒。”
“郁先生坦率真誠,又怎麽能稱得上是頑劣不堪呢?”王太醫擺了擺手,并不以為意,甚至還誇了一句郁寧,他走到郁寧身邊,取出腕枕放在一邊,說:“郁先生,還請伸出手放到腕枕上。”
郁寧不甘不願的擡手放在了腕枕上,太醫也不嫌棄,十分有耐心的幫他把袖子卷上去了一些,這才伸手給他搭脈,沒一會兒就收了手,慈眉善目的說:“郁先生身子無大礙了……以後好生将養就是了。”
“多謝太醫。”梅先生比了個手勢,自然有人來送太醫出去。他看向郁寧,問:“你喝不喝?”
“不喝!”郁寧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阿喜見太醫走了,這才湊上來唧唧喳喳的說:“少爺別犟了,這次阿喜可不幫您,您就趕緊喝藥吧!喝藥才會好得快呀!”阿喜眨了眨眼睛:“少爺再不喝藥先生就要發火啦!”
郁寧說:“我又沒病……太醫都說我好勒,幹什麽還要喝藥。”
“是我縱得你輕重不分。”梅先生眉宇間怒意大盛,到底記得郁寧剛剛痊愈沒直接伸手教訓他,他屈指在桌上扣了扣,喚了芙蓉:“給他灌下去!不喝也得喝!”
芙蓉在一旁答道:“是。”
說實在的,這一屋子的人裏頭除了梅先生郁寧一個都打不過,真要動起手來他就是個弟弟,芙蓉得了令,出手如電一般的扣住了郁寧的下巴,另一手将藥碗向前一送,也不知道她按了郁寧脖子上哪裏,郁寧喉頭一松,一碗藥就那麽直挺挺的給他灌了下去,等到郁寧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苦又澀的味道迅速占領了他整個味覺。
梅先生冷笑道:“既然都拜了我為師,想早死也得看為師同不同意!”
“先生——!少爺,你就聽先生一句!先生拿到您的醫案臉色都青了一早上了!”阿喜叫了一聲,沒叫住梅先生,只能跟着追出去了。
郁寧的舌頭都快被苦了吧唧的藥汁子殘害得不行了,梅先生看了他幾眼,見他毫無悔過之意,絲毫不知道愛惜身體,氣得拂袖走了。芙蓉給郁寧灌完了藥,跪在地上沒敢起來,梅先生走了她才膝行着上前道:“奴婢冒犯少爺,自請受罰。”
梅先生一走,郁寧連忙自己拿了桌上的茶壺連灌了三杯茶水,才把嘴裏的藥味兒給壓了下去,此刻看見芙蓉就心煩,雖然知道她也是受命辦事,但還是心情糟糕得很,擺了擺手說:“罰什麽罰……下次灌的時候最好再灌得幹淨點,我嘴裏到現在還是一股子藥味兒。”
“是。”
***
梅先生回了房間,顧國師正在看書,見他含怒而來,放下手裏的古卷問道:“這是怎麽了?”
梅先生惱怒的說:“還不是那個小畜生!”
“阿郁?他怎麽了?”顧國師問。
梅先生想到郁寧就來氣,吩咐阿喜:“你說。”
阿喜連忙道:“少爺不肯喝藥,還打算騙先生來着,結果被先生逮了個正着……後來先生讓芙蓉姐姐把藥給少爺硬灌下去了。”
顧國師聽了不由噗嗤一笑:“我還以為多大點事兒……”
“他輕重不分,不愛惜自己身體,還多大點事兒?”梅先生陡然拂袖,将桌上的茶盞拂到了地上,上好的青花瓷叮叮咚咚碎了一地。梅先生摔了一盞覺得不解氣,又把桌上剩餘的茶盞也給砸了。
“看來是真得氣狠了。”梅先生氣急了就喜歡砸東西這個習慣已經有數十年了,顧國師伸出手拉着梅先生的手瞧他傷着沒有,邊說:“年輕孩子怕喝藥那不是很常事嗎……怎麽到你嘴裏就這麽嚴重了?”
“快而立之年了還年輕?大半輩子都快過去了,換了別人我徒孫都能成親……”梅先生憤然道,說了這一句才又滿臉古怪的住了嘴,他聯想到郁寧平時的行為做派,道:“……還真有可能是怕喝藥。”
郁寧這人明明不小了,明明一人生活在山間,明明在外人面前十分穩重妥帖,但是就這一年來相處,梅先生可沒看見他半點把自己當作大人的模樣,俨然就是個嬌氣又賴皮的小混賬,最可怕的是,這放在郁寧身上似乎天經地義一般,毫無違和感。
“呵……”顧國師斯裏慢條的用指尖輕輕揉着梅先生剛剛摔東西的碰着的紅了一塊的地方,吩咐說:“去看看,少爺那邊是怎麽了。”
旁邊青衣婢應道:“是。”
半晌,青衣婢來報:“少爺喝了藥,先是喝了三杯茶,又讓芙蓉去廚房取了點心茶果……還指明了要甜的。此刻正泡在溫泉中,芙蓉勸了半天都不肯起……”她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是非常難以啓齒的說:“現下正用果子沾糖霜吃。”
“……”梅先生聽了又是惱怒又是好笑,他真真的是要氣死在這小畜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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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