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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的農戶也有個個把月沒見過郁寧出來了, 見郁寧抱了只油光水滑的黑貓兒來,都紛紛上前來看個稀罕。
這年頭連人都吃不飽更別說是貓兒了, 他們村裏也養了幾只貓用來抓碩鼠, 但一個個都是餓得皮包骨頭的模樣,主人家只給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那貓兒想要吃飽就只能自己去捕鳥抓老鼠, 有時候餓極了到廚房去偷東西吃被抓着了還要被惡狠狠地打一頓,一個個兇得跟什麽似地,哪裏見過這等乖巧圓潤的貓。
黑貓似乎也有點被陌生人吓着了,依偎在郁寧懷裏瑟瑟發抖,死活都不撒手, 孔媪家的田距離郁寧出來的那條山路最近,自然也就最早的看見了郁寧, 只不過她剛剛見一群相鄰都圍着郁寧, 她也不樂意上來湊這個熱鬧,此時見人都散了,這才擦了一把手上的泥,湊了過來滿臉笑容的說:“哎呦, 這貓兒可真乖巧……郁先生您養的貓都比別家的斯文,瞅着小模樣, 比我家毓兒都要乖巧。”
毓兒就是之前孔媪生養的那個小兒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郁寧一語中的,乖巧得不得了,只有在要吃要撒的時候才知道啊啊的叫兩聲, 不像別家的娃兒整夜整夜的哭個不停,鬧得一家子都睡不好覺。她覺得自家娃兒能有這麽乖巧都是郁寧給取得名字好,自然對郁寧更是敬重有加。
郁寧聽孔媪這麽快自己家的大黑貓,心裏自然是開心的,連帶着眉目間都柔和了幾分,他問道:“這貓兒是聽話,在山中陪我讀書時也從不鬧騰,我在一旁誦讀,它便在一旁聽,仿佛聽得懂似地。”
“那可真是不得了,這等有靈性,怕不是山裏的娘娘們見郁先生人品才華出衆,托在貓兒身上陪您來了。”所謂的山裏的娘娘們,就是指山裏的妖精,這年頭人大多敬畏鬼神,不敢用‘妖精’兩個字來形容,叫一聲‘娘娘’、‘大王’以示尊敬。
“您說笑了。”郁寧順勢問道:“我這次來村裏,也是家中存糧吃盡了,這貓兒又挑嘴得很,不知道媪家中可有雞鴨賣與我?”
“自然是有的!”孔媪連忙點頭,轉身揚聲喊她男人道:“當家的,還不快過來!帶郁先生上家去!”
孔伯聽見了婆娘叫喚,也自田裏走了出來,沖郁寧點了點頭,低低的喊了一聲:“郁先生。”
“孔伯,勞煩您了。”
“不勞煩的,這邊走。”孔伯帶着郁寧往村裏走去,孔媪還要看顧田裏,就沒有跟着一道回去。孔伯少言,一路上都沉默着,郁寧與他們一家也算是老熟人了,自然是不介意的,郁寧邊走邊說:“孔伯,不知您一會兒可有閑?我想搬到城裏我師傅家中去住,您要是有閑,便請您給我搬點家什可好?”
孔伯點點頭,“好。”
兩人走到一半,孔伯突然頓了炖腳步,問郁寧說:“先生,我們換條路走吧……前面王家的在辦大事。”
“什麽大事?”郁寧好奇的問了一句,只見他們前方不遠處一戶農家門口圍了一大圈村民,正七嘴八舌的說着什麽,那戶人家中門大開,卻沒有人進去,都在籬笆外頭圍觀。
還未等孔伯回答,前頭人群陡然一靜,一道尖銳的老婦聲音自籬笆內傳來:“就知道是你這喪門星禍害我家,如今先生都說了是你放的東西!你還有臉待在我家?!你還嫌我兒被你禍害得不夠?!你給老娘滾!”
緊接着便是一個年輕女人哭喊辯解的聲音:“娘,我沒有,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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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青壯大多還在田裏,籬笆站着的大多都是各戶當家的婆娘和剛生養完的媳婦,有人大聲說:“王媪,你可不能欺負人吶!你媳婦自到你家便沒吃過一頓飽飯!要正如你所言,那她是要害自個兒吃不飽飯?三更起來洗衣五更倒馬桶?你這麽刻薄她,她都不吭一聲的,你還嫌她不孝順吶?”
此話一出,一片哄笑之聲。
孔伯低聲說:“……烏糟事,說出來怕污了先生的耳朵……”他見郁寧沒有厭惡的意思,還饒有興趣的聽婆娘們說三道四,孔伯也懶得再多費口舌,只道:“您聽着就是。”
這一陣哄笑之聲未盡,裏頭就走出來一個削瘦的老婦,滿臉憤恨,她一手叉腰,一手揪着一個哭得滿臉是淚的年輕媳婦的衣襟,那個年輕媳婦也很瘦,但想是因為年輕的緣故,看上去要比老婦好很多,沒有那麽許多尖酸刻薄之相。
“誰家媳婦不是那麽熬過來的?!什麽叫我刻薄她!”她尖聲說道:“看風水的先生都說了,就是她八字不好,克了我家!她沒來之前我家二郎還好好地,還要去考秀才!她一進門,我兒就卧病在床!現在就差一口氣了!——我告訴你們!就是我家二郎去了,也不要這賤人守我家的寡!”
又有一個老婆子揚聲說:“老婆子活了一把歲數了,還沒聽見哪個風水先生管起人家小媳婦八字來了!莫不是你見她娘家無人就尋了個借口要把她賣了吧!”
“放你娘的屁!”王媪與那老婆子對罵了起來,一時污言穢語不絕于耳,郁寧這種看慣了網上對噴的人都不禁覺得大開眼界。
“莫要血口噴人!污我清名!”突然有一個男聲喝道,衆人一靜,自屋裏頭走出來一個穿着稠衫的中年男子,頭上紮了一個道士髻,留着一律小山羊胡子,一手托着一個羅盤,一手負在身後慢悠悠的走了出來,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樣。他皺着眉頭,顯然是對這裏圍觀的人很是看不上眼:“王媪若是信我,就将你這個媳婦逐出門去,你家兒郎不出三日,定然能夠痊愈!”
衆人竊竊私語了起來:“這就是那個風水先生?看着很是仙風道骨,像是有兩分本事!”
“風水先生都說了,我們還是別管了吧……”
郁寧和孔伯道了個饒,自己則圍着王家的宅子轉了一圈。顧國師之前也給了他點作業,他自然是沒有忘記的,雖然到現在也沒背上一個禮拜,但是那本書是顧國師一手所撰,許多地方說得都淺顯易懂,郁寧不禁開始互相印證了起來。
王家宅子與其他莊戶人家的別無不同,不過似是祖上闊過,他家的宅子是用青磚壘起來的,不過年久失修,在北邊塌了一片牆,這家人倒也是大氣,這塌了的牆的房間就幹脆用來養雞鴨了。這外面的籬笆倒是泥上面插了竹編的栅欄做的,圈了門前一片地兒。在籬笆牆內的南邊角落有一口井,井蓋上壓了一個十分厚重的石磨,看來這口井應該也是廢棄不用的。
郁寧一邊看一邊印證着自己所學,卻總覺得仿佛哪裏缺了一塊,他家這樣的風水确實是對家中男丁不利,但是聽她們方才吵鬧的內容來說家中兒子卧病在床不起許久了,就差一口氣就要歸西,照理說不應當這麽嚴重才是……便走回了原處,問孔伯說:“他家卧病在床的,是不是次子?”
孔伯一怔,點頭稱是。
“真的就差一口氣了?躺了好幾年了?”
“自她家二兒媳婦進門,就陸陸續續不好了,這幾個月連水都快喝不下了。”
郁寧聽完皺了皺眉頭,喃喃道:“那不應該啊……”
“行了,既然結論已出,某就走了!王媪,切記照我所言行事,不然你家兒郎性命難保!”那風水先生疾言厲色的說道,一振衣袖,轉身就要離去,王媪連忙放了媳婦去攔住了他,搓着手說:“先生,我們這村子裏頭都沒有幾個識字的人,相鄰說的話您別放在心上!将這賤人叉出門去家裏還要聽先生您指點呢!”
說着,王媪咬了咬牙,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兩銀角子塞到了他手中。那風水先生颠了颠手裏的銀角子,滿意的眯了眯眼睛:“還算是懂點道理,快快将你那媳婦逐出去吧!”
“是是是!”王媪轉身一把扭住媳婦的胳膊往外拽,那年輕媳婦又哭喊起來,聲聲泣血:“娘!二郎病重!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不要趕我走!”
孔伯搖了搖頭,一副可惜的模樣,旁邊有個老婆子低嘆了一聲說:“這丫頭也是可憐,原本也是秀才家裏的女兒,她爹熬了幾十年也沒考上舉人,病恹恹的要吃藥,她娘沒法子這才把她嫁了王家二郎。說來她爹也算是王家二郎的先生,這王家娶了恩師的女兒卻這樣刻薄!真是夠不要臉的!”
郁寧聽罷,皺着眉頭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忍住,揚聲問:“先生可否一敘?”
“郁先生?”
“郁先生怎麽下山了?”
“郁先生也要參合這事兒?莫不是這風水先生哪裏不對?”
外面圍觀的婆娘們這才發現郁寧也在這裏,郁寧在村子裏是難得的好名聲,那回馬匪來割草,全靠着郁寧才救回了幾條人命。為人平和近人,出手又闊綽,村裏有個取名念信的活兒也從不推拒,自然是得人敬仰的。婆娘們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讓郁寧走了進去。
那風水先生一怔,這一群婆娘裏頭冒出來一把溫潤好聽的嗓子總是引人注意的,人群紛紛散開,郁寧懷抱着貓兒走了進來,姿儀得體秀雅,端的是一派斯文讀書人的風度,那風水先生摸了摸山羊胡子:“你是何人?”
有人替他答道:“這是在山中苦讀的郁先生!”
王媪見他來也收斂了一番,但仍是一副尖酸模樣說:“郁先生莫要管我家的閑事!這害人精我今天是非逐出去不可!”
郁寧也不管這老婦如何說話,他只問風水先生,他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帶着一點讀書人求知心切的意味:“不瞞先生說,在下也通讀過《周易》,這王家風水在下卻看不真切,先生可否告知先生是如何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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