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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寶大會并不是開設在郁寧昨天進的樓子裏, 而是開在了它的後院中的另一處所在,這幢樓約莫有三層樓高, 裏面的設計與前面的碧海天青樓相同, 也是回字形,只不過只有三面設有座位,而朝北的一側是一座高臺, 後方以幕布遮擋着,不時有侍從捧着東西自幕後轉出,在廳中忙碌。
這樓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海天一色。
梅先生與顧國師下了車,郁寧他三師兄自覺上去開道, 盧少東家此時正在門外,見梅先生一衆緩緩行來, 連忙上前拱手行禮:“盧雲商行盧柏見過梅師伯。”
梅先生人微微颔首, 清清淡淡的說:“少東家免禮。”
三師兄侍立在一側,連忙給盧少東家使了個眼色,盧少東家心領神會的道:“師伯的申字包廂一直留着,師伯請。”
“多謝少東家。”梅先生的臉色委實不算太好, 也沒有什麽要和盧少東家寒暄的意思,應了這一聲, 便不再說話, 一身疏冷看着盧少東家,擺明了就是等着盧少東家為他引路。
郁寧在後頭朝盧少東家眨了眨眼,比了一個禁言的手勢——他師傅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早上出門之前梅先生腰上所懸的銀縷梅絲香球繩子不知為何松了,香球落在地上碎成了兩半。這東西他才上手沒幾天,正是愛得不行的時候,這才貼身帶着,現在香球壞了,自然是沒什麽好臉色的。
這一路上連顧國師都沒敢怎麽吱聲,免得觸了梅先生的黴頭,又挨一頓好罵。
盧少東家給了郁寧一個感謝的笑容,帶着他們一行人去了包廂。
申字包廂位于三樓,整個三樓只有這十二間包廂,三師兄在後面給郁寧低聲解釋說:“這間包廂是碧海天青樓長期給師傅留着的……這裏每一間房間都有主人,便是某期鑒寶會主人不來,也不會讓其他人進去。”
郁寧眨了眨眼睛:“原來師傅這麽厲害?”
“當然。”三師兄面上一出一絲驕傲之色:“師傅可是行業第一人。”
“師傅真棒。”郁寧連連點頭,悄聲說:“以前從覺得誇師傅天下第一有些不好意思,這下子可以光明正大的誇了。”
三師兄眼中帶笑,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大庭廣衆不要胡言亂語。
包廂臨窗的位置是一張圓桌,上面擺了四張凳子,也不知道是本就是如此,還是碧海天青樓知道他們來了四位,這才擺了四張凳子。梅先生在主位坐了,顧國師則在他一旁落座,三師兄坐在了梅先生的另一側,郁寧只好跟着顧國師坐了。
盧少東家鄭重的将一本精美的厚厚的畫冊遞了上來:“梅師伯,今日鑒寶大會上所有的拍品都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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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冊?郁寧倒是知道很多拍賣會上是會準備一本畫冊,可那都是照片印刷的,手工畫的他還真沒見過。郁寧也好奇這本畫冊能将那些拍品的風采呈現幾分,他坐在此處壓根看不清楚,幹脆就站到了梅先生身後,與他一并看這本畫冊。
梅先生翻開了一頁,果然第一頁便是前朝姜大師遺作‘山影屏’,這畫冊裏用的是工筆技法,填了顏色,将山影屏畫得極其傳神,只不過因為紙張大小的關系,只畫出了山影屏上部分的畫面。在畫作的左側一頁則是單獨留白,将山影屏的前世今生一一道來。
梅先生眉目不動,将紙頁向外翻去,翻來覆去幾下,居然在這一頁的下方翻出了一頁連續不斷的畫紙,待到畫紙盡數展開,已然将整個桌面都鋪滿了。
盧少東家在旁解釋道:“山影屏時隔數十年現身,只一頁未免讓人管中窺豹,故而晚輩鬥膽,令畫師按照一定比例縮減後将其全數畫出,雖不能說分毫畢現,卻也能算上一個形神兼具了。”
“廢了你不少功夫吧?”梅先生點了點頭,臉色稍霁:“還算有心。”
盧少東家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晚輩也是有些私心,待山影屏有了新主,怕又是百年不現人世,晚輩有這樣的拓本,也能以慰相思之苦。”
三師兄也微微點頭,顯然盧少東家說得很合他的心意,他見梅先生專注的看着畫冊,便低聲打趣道:“早知道你有這樣的好東西,我昨日就帶回去給師傅欣賞一番了。”
盧少東家摸摸鼻子,回道:“全碧海天青樓也只有這一本,若是被你拿去了,我爹非打死我不可。”
梅先生就這一頁山影屏便看了許久,随後又小心翼翼的将畫冊疊回原樣,後面的東西只是粗粗過了過眼便罷,他看完這冊畫冊,忽而心有所感,扭頭看見郁寧正在他身後認認真真的看着,問道:“可看中了什麽?只管直說。”
郁寧老老實實的回答:“山影屏,其他沒有了。”
梅先生将畫冊合上,遞還給了盧少東家,漫不經心的說:“原還想贈你兩件東西,既然你都沒看上,那便罷了。”
“……”郁寧:“不然我再看看?”
“自是可以的。”盧少東家将畫冊遞給了郁寧,順便還推薦了兩件:“乙二十五號的周朝的吉祥紋如意環與甲三十三號雍朝名妓慕容淼淼的弄潮琴皆屬傳世之品,郁師弟可以看看是否合心意。”
郁寧也小心翼翼的翻開了畫冊,按照盧少東家的編碼一頁頁的翻了過去,梅先生本想令郁寧小心畫冊,沒想到卻見他如此謹慎。也怪郁寧,在梅先生面前總是嬌氣得很,今日難得穩重了一回卻讓梅先生奇怪了起來,他問:“今日是怎得了?”
郁寧頭也不擡的道:“這東西很貴啊師傅!”
“……”梅先生正想訓斥他兩句,又聽郁寧接着說:“師傅你想想,若是千百年後,這本畫冊有幸保存了下去,而上面的藏品損的損,毀的毀,更有甚者,連朝代說不定都會湮滅在時間的洪流之中。到那時後人只能靠這本畫冊才能知曉原來還有慶這個朝代,在慶時就有這麽多珍品,從而探究這些東西歷代的主人還有他們身上的故事。”
“屆時或許還有說書先生、當紅戲子将這些故事唱與世人知曉……說不定還會被寫在書上,放進教材……學生的書籍裏,到那時,只要有人提到那件東西,便能将它的主人生平娓娓道來,這不就是所謂的名留青史嗎?這本畫冊難道還不夠珍貴嗎?”
在場人一怔,皆沒有想到郁寧能說出這番話來,梅先生眼中更有深思,似乎是沉浸在千年後的世界中一般。
郁寧說到此處,正翻到了盧少東家所推薦的甲三十三號,他一邊打量着那把通體朱紅的玉琴,一邊道:“就像是師傅歷年修複了那麽多古玩,待到後世若是有幾件能幸存,便就能發現師傅的印鑒,他們就會知道慶時有一位叫做梅若的大師……就像是提到山影屏,我們便知道那是雍朝時江南玉雕大家姜大師的遺作一樣,姜大師的生平難道我們不能倒背如流嗎?”
郁寧他三師兄聽到此處,一言難盡的看了郁寧一眼,沒忍住提醒道:“姜大師是上京人。”
此話一出,衆人眼中的神往被粉碎得一幹二淨。
梅先生冷着臉,連姜大師是哪裏人都能說錯,那昨日郁寧答得那些分明就是胡亂猜測的吧?梅先生氣得屈起手指以指節扣了扣桌子:“郁寧。”
郁寧被叫了一聲,硬生生把‘師傅傅我看中這個了你給我買!’這話給咽了下去,飛快地把畫冊合上交還給了盧少東家,氣都不敢換一口的說:“師傅我錯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背書不出來給您丢人!”
梅先生依舊不說話,郁寧被梅先生看得都快要跪下認錯了。
“好了。”顧國師伸手在桌子下拉了拉梅先生的衣袖:“阿郁還小,不要太過苛責了。”
梅先生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郁寧,這才不再冷凝的看着他了。
郁寧松了一口氣,狗腿的搶了侍從的活計給師傅師公倒茶,盧少東家見他殷勤成這般模樣,忍俊不禁的輕咳了兩聲,打了圓場:“郁師弟不愧是師伯的關門弟子,有如此真知灼見,正如郁師弟所說,待鑒寶大會結束,晚輩就令人将這畫冊再度完善,以留後人。”
梅先生這才臉色好了一些,盧少東家連忙說:“鑒寶大會即将開始,晚輩就先告退了。”
“去吧。”梅先生點了點頭,放了人走。
“我送盧師兄。”郁寧尋了個借口同盧少東家一并出去了,方到了門口,盧少東家便忍耐不住笑意,笑着說:“郁師弟還是別送了,梅先生瞧着氣得不輕。”
“沒事兒,還要多謝盧師兄誇了我兩句。”郁寧反手将門關上了,笑嘻嘻的說:“少東家既然有心完善這畫冊,那不如多拓印幾本,莫讓它成了孤本。”
“這是為何?”
“又或者幹脆大肆販售一番,讓它多多留存于世。”郁寧也知道按照這樣的精度,大肆刊印應該是沒法子的——就是盧雲商行敢投入巨資去刊印它,買得起的人也不多,這年頭下從紙張上到顏料都是有錢人才能享用的東西。“若是只留一本孤本,固然是珍貴的……盧師兄,同是前朝之物,是末代獻帝時的銅錢容易獲得,還是姜大師的遺作更容易獲得?”
“獻帝錢流傳之廣,自然是無可與姜大師遺作相提并論。”改朝換代之後自然是要更換母錢重新發售的,雍朝獻帝在位四十餘年,所鑄銅錢之數不可估計,就算是百餘年後的現在,去路上随便尋一個古玩的掮客,都能從褡裢裏摸出幾枚獻帝錢。
“一樣的道理。”郁寧見盧少東家臉上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他道:“那我就先進去了,盧師兄再會。”
“再會。”
郁寧轉身進了寶箱,恰好場中有人一鳴銅鑼,一位穿着沉穩華貴的老爺子在旁人攙扶下上了高臺,一旁一位富态的穿葛色管事揚聲道:“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閑今古同。[①]”
老爺子自侍從手中接過了一塊紅布,在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撣了三撣,一旁管事揚聲道:“鑒寶大會,開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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