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路想着遇見的畫面把車開回了家後,盧潇就眨眨眼睛把腦海裏芬蘭雪地裏的畫面揮去。

應該是最後想起了,以後應該不會見面也不會有交集。

而她到家那會兒,景微酌恰好就從浴室出來,上床聽歌,抽煙,悠閑惬意的瞥着她的小銅球玩,玩着玩着,芬蘭那一幕的畫面也從腦海裏慢慢播放了一遍。

他抽了口煙,手支在屈起的膝蓋上,看了看手上的東西,又想起後面瑞典的事。

去瑞典是有工作,他在那裏有分公司,芬蘭算是只是途徑。

但沒想過遇見她。

在一家餐廳吃飯的時候,被一陣淺淺動聽的笑聲吸引着眼神瞥過去,意外發現她居然也在那裏,正和那天那支樂隊其中的兩人在窗邊一張桌子吃飯。

人穿着件厚實的紅色大衣,頭上戴着貝雷帽,日光輕輕透過玻璃鋪在她明媚的臉上,使得側臉敷上一層淡淡的灰色剪影,有種電影般的畫面感。

他在後面一桌吃,不經意聽了她幾句話。

盧潇不知道他在後面,和兩個在路上再次偶遇的“同行”驚喜的打招呼後,被邀着一起吃飯。

他們很驚喜,她則驚訝,因為有點巧。

吃飯的時候她安靜,基本是聽着他們講述演出時發現的趣事,小意外,以及大功告成,最後回了美國要好好慶祝,其他幾個成員有些累,還在芬蘭待着。

她自小就國內國外來回居住,後來考了美國藝術院校,回去就有一陣少了,而那個學校華人很多,這支樂隊恰好也都是華人。

有一陣沒回國,所以盧潇聽着也覺得很有意思,到底還是有種“自己人”的感覺。

“你的願望真的是有一天拿錢砸學校?”對面穿着冷酷外套的女孩子、樂隊主唱聊着聊着,問起了這個。

盧潇眨眨眼睛,輕抿嘴角,一笑:“目前來說,不過是出自那裏,抱着一顆感恩的心,拿獎什麽的,自然得提及一下,錢什麽,等賺到再說吧。”

“我就說嘛。”女孩子笑開,“所以你是個藝術家。”

“什麽藝術家。”盧潇仰頭瞄着天花板銀色的表層,“只是喜歡音樂,做個勉強有涵養有點意義的音樂人而已。”

“所以你其實并不需要錢啊。”

“誰說我不需要?”她一笑,端起水杯輕抿一口,眼底倒映着水杯中的細碎光芒,輕聲呢喃,“錢可以做很多事,人都需要錢,藝術家也是要生活的,不然我老接廣告合作。”

對面的人忍不住大笑,笑完女孩子問,“所以那時候接了AFTER,難不成是為了賺錢?”

她笑着點頭,“嗯。”

“可那次合作,合作的很好。”

“我也得接點體面的廣告呀,你看AFTER那麽大的集團,全球用戶群體那麽龐大,合作起來多帶勁。”

“......”

女孩子好奇的問,“那你們互利共贏後,怎麽還那麽陌生呢?那天。”

她聞言瞥過去,“我只和他們集團負責人接洽,後面沒再出席活動,就和高層不熟悉了。”

“原來,你确實是出了名的低調,所以那天看到,不太敢相信是你,但又想着景先生,肯定認識你。”

吃完了餐她離開餐廳,和那兩個人分道揚镳,他坐在餐桌前,偏頭透過透明的玻璃看出去。

外面一片空曠,她穿着紅色大衣,戴着黑色貝雷帽踢踏着長靴,走在午後陽光裏,中間拿出手機對着天空拍了一張照。

坐在對面的朋友聽完她一席話,又看看外面優雅在日光裏散步的人,問:“她就是盧潇?前幾年因為AFTER名聲大噪的那位?”

“因為?”他唇角扯起一抹弧度,“請她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堆國際大牌音樂人請不來的。”不然那支樂隊的人,話裏話外對她都是尊崇。

“是嘛?”對方抱歉一笑,又轉頭看出去,“你不請的時候沒關注過這個圈子。你倆不認識?”

“她不出席活動。”

“藝術家,名副其實。”

“來也藝術家。”他端起酒杯瞥出去,微眯了眯眼,裝着輕輕往前移動的人,“藝術指的是造詣,和性子無關。”難保下次有機會合作,他敲敲她親自演唱。

午餐後,景微酌轉頭去公司。

AFTER涉及的領域衆多,在美國是科技品牌,傳媒。

在瑞典那一片是微電子,那是AFTER海外幾個分部根據地之一,他不時會去。

離開前他坐進車裏的時候,她扭頭看過來,兩人隔着幾米遠與大片陽光的距離目光交接而上,她舉着手機,眼底滿滿的驚訝随着車輪的腳步不斷移動,他彎起嘴角,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眼神。

以為應該不會再遇見,怎麽可能一直那麽巧,每個地方見上幾面。

但晚上那個中午吃飯的朋友打電話給他,問在公司不遠處一條公路上出了一個事故,好像她坐的車也被撞到了,他要不要去看看。

他當時吃完晚餐正在辦公室裏抽着煙打開一部電影在看,聞言微眯了眯眼,穿了衣服就過去了。

盧潇倒是傷得不重,就是眯着眼休息時側面一陣撞擊,她的手當時放在身側,撞上來的時候手腕立即一片發麻動彈不得。

她是和那兩個樂隊成員去看演出回來,因為之前他們演出沒能去捧場,恰好中午吃飯的時候提到這個樂團,他們喜歡她也很有感覺。

晚上去時恰好遇見,回來時車輛就前後往酒店走。

正閉着眼睛痛的彎下身的時候,她聽見那個樂隊女孩子的聲音說她好像在這輛車,然後就聽見一聲略顯熟悉低低清澈的男聲反問:“确定?”

随後,略略變形的車門被他從外用力拉開,她原本彎着身把臉埋進手臂裏,聞聲,在漆黑的車廂內偏頭望出去,一下子,外面刺目的路燈和男人明亮筆直的目光投射進來。

那一瞬間,他像白日裏她拿着手機拍的,灼灼閃爍的太陽。

他伸手進來扶她,拿着她受傷的手看了看,輕輕握住揉了揉,讓她別緊張,放松沒事了,然後帶着她出去,去醫院。

路上,車外飛快倒退着一盞盞路燈,盧潇轉頭看開車的人,光影從他輪廓上飛快閃過。

醫院裏,那兩個樂隊成員來來回回的說話,直到深夜了才回去,她輸完液也可以走,他們沒有留下,是因為去而複的景微酌重新過來了。

深夜的醫院已經沒了什麽聲音,病房裏只有羸弱的燈光,以及外面橙黃色的路燈遠遠投來一點光芒,但夜色顯得越發靜谧了。

她在看報紙,報道當地AFTER公司的。聞聲擡頭,看着拐進病房走來的高大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微笑說:“謝謝,添麻煩了。”

他看上去忙完了,把手裏虛握着的打火機丢進口袋後,坐下在病房裏的沙發上,那一面剛好稱着外面的路燈,他身上深灰色的外套被渡上了一層柔軟。

随後,自然而然說起話來。

“手怎麽樣了?”

他眼神先落在了她的手上。

聲音低低蜿蜒過來,她摸摸包紮了的手腕,搖頭,“就撞到了,不嚴重,過幾天就好了。”輸液只是消炎。

他颔了颔首,輪廓分明的臉在那陣外面照進來的燈下敷着一層淺黃色的光,使得五官似乎愈發精致。

“你怎麽知道的?”她問。

“我朋友告訴我的。如果沒有及時去,你也可以找我。”

“唔。”她一笑,沒有說話。

景微酌瞥着她淺淺客氣的笑,知道這只是客氣的回應。

兩人只是這種曾經通過公司合作過的關系,私底下一點私交都沒有,僅憑前兩天在芬蘭那兩面,她不可能出了事找他幫忙。

“我去看演出,回來有點困了,不然應該躲得了。”

“嗯,沒事了。”

那晚他好像為了陪她打發時間,說完傷的事又和她随口聊了起來,聊起在芬蘭想聊,又被大雪打斷的話題。

“一直都在美國?”

“嗯。”

“沒見過。”

盧潇瞥他一眼,想到中午吃飯時那兩個樂隊成員說的,他們怎麽會不認識,太奇怪了,因為當初那場合作真的很成功,新聞很多。

“當初也沒見過啊。”她勾起紅唇,輕聲說道。

他望着她,點點頭,“至少應該吃頓飯,當時,是我失禮了。”

她失笑,“不用,合作美滿就好,其他不重要。”

話落,她繼續補充了句,“也不是一直在美國的,偶爾會回國,有工作就回去。”

他眼底裝着她,這個話題,他們有很多好聊的:“平時工作很多?”

她紅唇輕勾起,也有這種感覺,“還好,AFTER後更應接不暇了。”

他輕笑一聲,眼底披着淺淺的燈光,波光流轉,卧着沙發看着她的臉,又看看輸液袋,薄唇撚動,“謙虛了,來幫忙之前你已經聲名顯赫。”

“那時候算不上,後面才算。”她也直白。

兩人靜默一秒,都輕笑。

“經歷了ARTER後,後來工作确實多了起來,忙多了。”她仰頭,看看天花板邊緣挂着的燈,“每天在作曲室待很長的時間。”

她扭頭:“你呢……唔,AFTER呢?”

“我和AFTER有什麽區別?”他挑眉。

盧潇抿唇,因為,她是和他公司有交集,不是和他……

景微酌也想得到的。

“AFTET也很忙,你給它創造了很多的利益。”

盧潇喝着水,眼底閃爍着星光,揚起嘴角。

“除了工作,還忙什麽?那天電梯口說的。”

“唔,還是和音樂有關的吧,學校經常會找我演講,雖然好像也沒什麽多麽大的名氣,但去就去吧,母校,不好意思拒絕。”

他扯起唇角,低笑,年紀輕輕國內外音樂獎已經拿了無數的人,這還叫沒什麽名氣。

“謙虛了。”

“過獎了~”

兩人又都一笑。

她扭頭過去,“這沒什麽,就像他們那支樂隊。”

“只是給音樂多賦予一層,好看的外衣。”她勾起唇瓣。

景微酌盯着她那雙笑起來好像有星光閃爍的眼睛,覺得她整個人也不是單純的表面的漂亮,她靈魂深處還有濃厚的顏色。

“你很忙嗎?”盧潇想起來問,怕耽誤他的時間。

他回神,“忙完了,沒事。”

“謝謝,今晚。”

他擡起眼睛,掃了她一下,薄唇輕抿,開口時聲音依舊清澈得勾人,“謝什麽。”

她喝了口水,低頭看看空了的水杯,點點頭。

想着,即使沒見過,兩人之間還是有那麽點“友誼”的。

巧啊,沒想過過後會以這樣的方式遇見。

還會在這樣一個深夜裏,補上一點從那之後的消息。

景微酌起身過去給她倒水。

輸完液,并肩走在醫院燈火通明的走廊,出去外面,天空撒下白皚皚的雪花,他怕吹了風太冷,給她撐着傘帶她去馬路對面停車的地方,她盯着路燈下茫茫的雪花,伸手去接過一兩片。

“不冷嗎?”

“冷啊,但風景太好了,你不覺得?”她仰頭望遠,看着異國街頭一排排瑩白路燈,盯着燈下撲閃的白色,輕呼口氣,“美妙。”

……

煙抽完,播放器裏的歌曲剛好一首到頭,下一秒放的是一首男歌手的,景微酌瞥見作詞作曲都是她和那個男歌手合作的,不是獨立,随手關了。

掐滅煙蒂後,他撚起那顆小銅球看了看。

不止後悔忘了告訴她AFTER可以等,還忘了告訴她……沒有另請,他眼裏心裏始終還是……只是她。

有機會再次合作,他把之前欠下的都補起來。

——就是他這麽想着,而看她晚上吃完離開時的樣子,一副無事一身輕、事了拂衣去的模樣,是覺得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交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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