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景微酌默默看着,看着人消失在雕花大門深處,最後一抹身影化為不見後,收回眼神。
臨近十二點,路燈交叉着往長街投下一片片明亮的光芒。
車廂裏還在放着那首歌,景微酌安靜的卧着椅背在那裏,須臾後,才扯了下唇角,邊松開手剎,邊瞥了眼電臺。
車子從路邊滑出去的時候,她進去的那棟房子二樓,有一扇窗戶亮了燈,瑩白舒服的光芒,照出窗簾裏面一個淺灰色曼妙的身影。
景微酌瞥了眼,随後踩下油門,離開。
電臺主持人在動聽悅耳的音樂聲中,不時出來講解幾句這首歌的幕後人員,而因為整首歌的詞曲只是出自一人的手,演唱再加一個人,所以不時就會重新提到她。
景微酌踩着油門碾過大片靜谧繁華的夜色,聽着電臺潺潺如流水般的音色一句句把她的作品娓娓道來、細細講了一遍。
不知不覺,意外的把她今晚和他說的那半個她人生裏的世界,都了解了一遍。
每一句都像今晚的她,閃閃發光,像說話的時候就有音符在她周身環繞。
……令人心動。
拐出她居住的那一片後,車子停在那天偶遇的咖啡店門口馬路上,新出的歌曲放完了,電臺放出她以往的作品。
景微酌基本最近都聽過了,但是也沒去調電臺,就那麽任由它安靜的在深夜裏一首接一首把她的作品放給他聽。
聽着聽着,她今晚眼角眉梢一片溫柔顏色和他講話的畫面從腦海中再次浮現,随後,是在芬蘭酒店前臺不期撞見的第一面。
兩相交叉,循環往複的在他腦海裏,心裏翻湧着。
盧潇……
車開了二十分鐘,不知道停在繁華都市裏的哪個路口處。景微酌眺着長長夜路裏飄起的細碎雪花,眯了眯眼,感覺心口一片陽光照耀。
她真的是,白日裏的花海清風,夜裏閃閃的光芒。
一開始遇見,怎麽也沒想過是一個兩年前就錯過的人。
景微酌抽來煙,低頭點燃。
所以,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不然不會他問要不要出來,她想想就答應了,也不會和一個男人聊那麽美好的夢想……
應該沒有的?
幽藍火苗在指尖燃起又湮滅,紅燈轉綠,旁邊車輛閃爍着轉向燈拐彎,景微酌心情很好的收起打火機,順着同一個方向往住處開去。
深夜電臺今晚似乎是她的主場,曲目一點點放送,一路清風一樣卷過他心尖。
放着放着,歌曲又掉頭回到了她今天新出的這首。
景微酌盯着車載播放器,想了想主持人早前說了一個名字……叫什麽來着。
望。
望什麽。
近期寫的,聽着歌詞,像是就是北歐那段旅行來的靈感……
這就有靈感了,還說什麽……累,沒熱情,不想工作。
說得可憐,他還不敢給她壓力,一邊希望她接了,一邊又怕人真不想工作,怕讓她有一絲一毫的煩惱。
她那樣的人,即使沒動心時也是讓人呼吸都輕緩,唯恐她皺皺眉頭的。
就是沒想到,她轉頭卻把她的世界分享出來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宏大的世界。
字字句句都在表示,她理解他的忙碌,因為她也是。
現在,他都不知道那句随口說出來的話是對是錯了。
景微酌輕笑,手指搭在方向盤上,一雙眼睛盯着擋風玻璃外披着漆黑樹影的路面,想着芬蘭後的一次次見面,回來後那夜在廣場的巧遇。
停車的時候他就認出她來了,站在那裏看廣告,臉上有一絲笑意。
沒想到出來時也湊巧碰上。
隔幾天,在路上車壞了,那會兒倒是知道有事可以找他了,再然後……學校,約他吃飯。
吃完飯真沒想過還能見到她。
不知不覺,似乎見了五六面了。
以前從沒有這樣的巧,一面一面的,使得他一顆心漸漸的就淪陷了。
車子拐過幾條馬路,十幾分鐘後,到了住的地方樓下。
景微酌停下車,車鑰匙沒動,電臺依舊在循環着引人的音樂。
他不太舍得動,解了安全帶後,就那麽單手支在車窗上看着雪花樹葉落滿車殼,感受着音符上下游走。
北歐的景色看着沒什麽,被她寫出來就不一樣了,好像上了一道色,景微酌眼睑微動,敲了敲煙灰,或許,她音樂人心思比較細膩,看的和他感覺不一樣。
除了景色……還有人。
什麽人?
他仔細聽,聽了一遍又回味一遍。
然後不知不覺中,一雙眼睛微眯了起來。
他?
裏面的人,她把在北歐看的風景和遇見的寫進去了,而其中那兩段他聽來及其熟悉的景色,他當時都是在場的,所以裏面的那個人……
他?
景微酌夾着煙的手在窗邊撲閃着雪花,漸漸冰涼,他回神瞥了眼,掐滅煙蒂,感覺心口一片火熱。
把他藏進她的作品中,帶着有他的記憶淡定轉身默默溜走?
而他這邊,留不住她一點東西,默默遺憾着……
景微酌扯了扯唇角,仰頭靠在椅背上,不可思議後……又一陣愉悅。
被他知道了,應該後面不會拒絕他了?看她今晚的态度明顯松動了。
……
十二點,進了卧室,盧潇開了燈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打開窗簾,樓下已經沒人。
她把手指搭上眼睛,轉頭倒在床上。
緩了緩,抄來手機打過去。
響了三秒後,肇事者接通了電話。
“這都幾點了,你是約會才回來嗎?”謝幸問。
盧潇原本要聲讨的話驀然噎住,睜開眼睛,默默盯着頭上的燈,唇角一抽。
“你睡了?”
“差不多吧。”
“發新歌這麽雀躍的事情會讓你這麽早睡?是我水平下降,反響不好嗎?”
謝幸驀然一笑,道:“說的什麽話,我們美人潇的作品……”
盧潇輕呵了一聲。
她問:“怎麽了?”
“你為什麽在今天發歌?為什麽不打個招呼!”
“什麽,今天發不好嗎?我覺得今天挺好的。”謝幸浏覽着榜單上的歌與好評,心情甚好:“還有,我沒跟你打招呼嗎?前兩天不是就跟你說我要發了嗎?美人兒?藏不住了我。”
盧潇轉頭埋進被子裏,悲傷的唔了一聲,她只說她要發,沒告訴她具體日期,要是告訴了,她怎麽也今晚不會出去和他吃飯。
試問說過的話圓不過來是什麽感覺……
後面他要是聽出來歌詞似乎還有那麽點是以他為素材的,就更悲傷了,要怎麽解釋?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這歌寫的誰啊?”
“北歐。”
“裏面有人,你去個北歐談戀愛了?”
“……”
“是吧?那個以你自己為視覺寫出來的人,真是夠甜的啊,我想知道創作靈感。”
“你歌都發出來了還要什麽創作靈感。”還說了什麽近期的作品,要是不說她還不會這麽慘。
“哎呀,品品更有味道嘛。”
“哼。”
盧潇把臉埋進手臂,紅唇輕咬着,腦海裏閃過她歌詞裏的男主角……
沒辦法,他真的是描述都不知道怎麽描述出來的一個人啊,穿着大衣走在雪地裏,低頭看她攝像機裏的鹿,和她對視。
車上,燈影從他眉梢劃過,像電影畫面般閃過……
病房裏照着外面橙黃色的燈,如夢似幻,陪她聊着從前,過去,填滿兩人之間的空隙。
出來後,給她撐傘,聽她一路說着別的北歐國家的風光。
問一句她冷不冷。
眼神接觸間,真是電光火石的心跳快速啊。
所以,不寫實在不甘心……
寫的時候,她就是存一顆把和這個人之間的小故事封存起來而已,沒想過後面會再遇見。
結果故事像小球一樣,一顆滾過一顆,到現在收不回來了……
盧潇呼氣。
“嗯?美人兒?”謝幸在電話那邊喊她。
“嗯,”她回了聲,開口,“一個近期遇到過的,有點意外,有點新鮮,回憶起來很美好的人。”
“男人?”
“唔。”
盧潇撐着頭望出去,外面下雪了,他不知道住哪裏,遠不遠……
應該還在路上。
“景微酌……”她輕聲念出他的名字。
“什麽?”
“景微酌,最近在北歐認識的,他想再合作,我拒絕了,就說的累了不想接..…”她嘆了口氣,“倒是沒騙他,但他誤會我騙他了。騙就算了,還把他當素材。”把認識的過程私藏。
可他那麽美好……不用浪費了。
謝幸:“……”
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你把這樣一位和你有過接觸的人藏進歌裏,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一段新鮮美好的回憶,音樂人嘛。完全沒想過後面會有接觸的。”
“那現在呢?你倆……什麽關系啊。”
“債主、欠債的。”
“……”
盧潇嘆氣……
真的當初不心動創作就好了,現在怎麽辦呀。
答應是應該會答應他的,不出這事也會好好考慮,但是……現在就有種被迫的感覺了,她還沒這麽心酸過,想想就悲傷。
還有,他那麽聰明的人肯定能聽出來這是她留住和他有關的美好畫面的一個方式。
真是……太暧昧了。
可她當時什麽都沒想的。
她只是習慣性……
哎,悲傷逆流成河,盧潇一頭栽進軟棉都被子裏。
一晚上伴着細微的風雪聲輾轉睡去,隔天天地之間一片白,昨晚璀璨夢幻的城市一下子又變成故事裏的舊城。
盧潇穿着一身大衣,帶着貝雷帽裹得很暖和的準備去醫院,去拿那天補查的一個報告。
上車時感覺車有些異樣,查看了一下,又熄火起不來了。
默了默,她估摸是上次景微酌給她看時的那個問題,她後面以為沒事了,沒有送去檢查看看……所以,又出現問題了。
回頭該學學看車了,他那天随便弄一下,啓動了,都不知道她有多麽佩服崇拜。
盧潇嘆氣,關了車門往外走,打電話給她叔叔,其他車她開不慣,她爸媽又有事一起出國去了。
她叔叔剛好要去公司,接了電話過來把她帶去了,下車時轉頭囑咐她:“辦好事打電話給我,我待會兒來接你。”
“您忙不忙?忙就不用了,我打車。”
“開什麽玩笑,這天氣打什麽車,忙我就找別人來。”
盧潇失笑,乖巧的應好。
進了醫院,她轉去長廊一處拿檢查報告的機器前,人很多,站了一會兒,她索性到處走一走。
胡亂轉了一圈,二十分鐘後,回來的路上遇上一個當初一直照顧她的護士,站下來說了幾句話。
又幾分鐘過去,她轉去拿報告的地方。
輸入號碼,在等待的間隙,盧潇看了看長廊外醫院露天的一片景色,花草都只剩一點尖……
她以前寫過什麽來着……草,給一部動畫片寫的主題曲,還挺好玩的。
機器在隐隐的腳步聲中,嘩嘩傳出紙張的沙沙聲,盧潇轉頭,伸手把幾頁報告拿起來,轉身邊走邊看。
走到遠處電梯口,她恰好看完了幾張報告上密密麻麻的字。
應該沒什麽事……一切正常。那就不用去醫生辦公室了?
繞了回來,走到那一片長廊,盧潇一邊賞着雪景一邊從側面往醫院大門走去。
磨磨蹭蹭的,也四五十分鐘了,但她叔叔應該到公司不到半小時。
幾步後她就打電話過去了,“我辦好了,你忙吧,我自己打車就好了。”
“這麽快?身體沒事了?”
“唔,沒事。”
兩秒的空檔,她叔叔想了想,說,“那你等等,我找人去接你,你認識的。”
盧潇腳步一剎,腦海裏驀然閃過一張昨晚才見過的熟悉臉孔。
她呼吸都輕了。
“誰?”
“微酌,景微酌。”
“……”為什麽?她哭喪着臉,唔,她不敢見他了……
“你只認識他,讓他幫我去接你正好了。”盧澗楊在那邊語氣愉悅的安排着,覺得這個安排很好,“是吧?可以吧?你打電話給他,還是我?”
盧潇抿唇。
“算了,還是我打,你等一下。”話落,她叔叔挂了電話。
盧潇捏着檢查報告,另一只手揉揉眉心。
幾分鐘後,手機響了起來,景微酌三個字在屏幕中閃爍。
盧潇那會兒已經站在闊氣的醫院大門口了,眼睛望着外面茫茫無盡美妙雪景,惆悵着。
緩了緩,她輕吸口氣,劃過接聽,把手機拿到耳邊,“喂.....”
“嗯…..”電話裏的聲音微微沙啞,透着一股懶慵氣息。
“……”盧潇咬唇,困惑,剛醒嗎?
她開口,“你……在做什麽?有空嗎?”
景微酌:“剛起來,昨晚欣賞你的大作,睡得比較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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