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忍與不忍
施傑打郁小龍電話,卻是一個陌生男人接的,說是人在他們店裏喝醉了,認識就過來接一趟,施傑趕緊問了地址跑過去了。
到那郁小龍趴在吧臺邊上,叫他幾聲,迷迷糊糊還知道應,那店在酒吧街裏頭,施傑認識,打了招呼後就把人領走了。
外面天寒地凍,施傑吸吸鼻子,裹緊了衣服,替郁小龍把羽絨服裏面的衛衣兜帽拉出來戴好,然後一貓腰,把人背到了背上。
也不知道為了什麽,一個人把自己喝成這樣,除了那年他爸回來,他媽決定要跟他繼續過下去那次,他把自己灌了個大醉,施傑這麽多年就沒見他這麽喝過了。
“再忍忍,啊,再忍忍。”施傑背着他,走在夜晚無人的小路上,“忍過這一陣,肯定就好了嘛,以前剛來的時候還記得嗎,多難啊,咱兄弟不也挺過去了嗎。”
四面寒意滲人,實在冷得厲害,施傑手凍僵了,差點托不住他,郁小龍呼出來的潮乎乎的熱氣從他衣領裏往下鑽,勉強還能給供個暖。
施傑笑了笑,又說:“等再過個一年兩年吧,咱倆都攢夠錢,就金盆洗手不幹了,做點小生意去,到時候菜杆要酒吧街,給他就是了,咱不稀罕。”
“不給他……”郁小龍動了動,含糊地說:“……不能給他……學生多……”
“好好,不給他,咱傳位,傳給小丁。”施傑說:“這小子做事有頭腦知分寸,像咱倆,殷叔對他也挺滿意,怎麽樣,這你總該放心了吧。”
郁小龍沒說話,施傑往上掂了掂,別看他一米八幾的大個,這樣背着居然不如想象中的沉,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施傑鼻頭不覺有些發酸。
“趙菲之前總勸我,也讓我多勸勸你,叫咱們別幹這個了,我嫌她娘們,其實心裏知道,她說的都對,你以前不也總讓我別多想,說沒什麽好想的。”
施傑說到這裏頓了頓,“是沒什麽好想的,就這文化水平,想多了矯情,早知道當初多讀點書了,操。”
借着棋牌室的光轉了個彎,施傑靠牆停了會,把手機電筒開了,再往裏這條路這一兩年裏他走得尤其多,卻一次都沒敢打過燈,今天算是光明正大亮了一回。
“收回我剛才說的話,一兩年有點太樂觀了,就你跟我現在這情況,保守估計得幹到三十。”
施傑自言自語,“不過也不好說,往好了想,萬一你爸的病好了呢,你媽改邪歸正了呢,也不是不可能對不對,要相信奇跡嘛,你看你媽她就相信。”
“到那時候咱再去做生意,有的是時間慢慢摸索,虧了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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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點想,等到年紀了,娶個跟我們條件差不多的姑娘,生個大胖小子,一輩子也就這麽過了。”
“……不娶姑娘。”郁小龍突然說。
施傑被他一輪輪擡杠給逗樂了,“行,你不娶,你單身,你貴族,一個人多潇灑啊,什麽屁事沒有,等老了就去敬老院,像你這樣的,有的是老太太陪你唠嗑。”
“也不要老太太。”
“哎你耍我,你到底醉沒是醉啊?”
郁小龍又不吱聲了。
施傑笑着笑着,不知道怎麽的,眼淚水就掉下來了,他沒手擦,糊在臉上又癢又凍,只能不斷歪頭往衣領上蹭。
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哭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今晚大概是中邪了。
為了不讓郁小龍笑話,他連鼻涕都不敢用力吸,就這樣斷斷續續地忍着,憋得耳鳴,憋到後來一面淚流滿面,一面罵自己傻逼。
後面施傑沒再說話,只顧悶頭走路,回到洋樓,他把郁小龍放他床上,擰了把熱毛巾來給他擦了擦,替他鎖好門後,才自己去洗了把臉。
早上夏琮出去扔垃圾,一開門,電梯口或坐或站了三個人,小周沖上來跟他打招呼,笑着搶過他手裏的垃圾袋,說交給他他去扔,順手把夏琮推進了屋。
夏琮愣了會,給郁小龍發消息,【你這又是哪出,囚禁我?】
郁小龍回他,【你可以出去,讓他們跟着就行。】
夏琮:【那我還是餓死吧。】
郁小龍:【随你。】
夏琮:【……】
夏琮突然覺得挺沒勁的,試已經考完了,出不出去都行,他想了想,幹脆回房間又睡了一覺,睡完起來正找吃的,宋業打電話過來,問他:“你寒假還回嗎?”
“回不回有區別嗎?”夏琮拿了聽可樂,單手撥開了,喝了一口,坐在沙發上開了電視。
“對我來說肯定有啊,我都半年多沒見你了,議哥呢,他也沒意見嗎?”宋業語氣有些不滿。
“他上個月來過了,年前順路的話,應該還會來一次,到時候再說吧。”夏琮說。
說是再說,宋業聽他語氣,多半是又不回了,他大老遠跑這鬼地方來交換,可不止是為了躲霍羽潔,宋業一時半會沒想到還能說什麽,只能沉默。
“不高興了?”夏琮聽他不吭聲,笑了笑,放軟了語氣,“怎麽不說你來看我呢,我一個人。”
“算了吧,明年就高考了,假期加起來還沒一個星期多呢,我爸媽今年不知道怎麽想的,還想回趟老家,折騰死我。”
“那等你考完,暑假我陪你出趟國玩怎麽樣?”夏琮說。
“再說吧,看我心情。”
“別看了,你沒心情。”夏琮替他把背後的話說了,“每次我聽你說話都無精打采的,上次就問你了,真不是有心事?”
宋業沒說是,但也沒跳着反駁,以他的性格,這就等于變相認了,這可把夏琮逗樂了,“真有啊?”
“讓我來猜猜,你這個年紀的男生,除了戀愛應該也沒別的煩惱了,老實交代吧,男生還是女生?”
“我……操?”宋業驚了,“哪個親戚像你這麽問問題?”奇葩親戚歡聚一堂都問不出這種問題來。
不過夏琮應該也是猜出來了,這要是一般的感情問題,沒點難度的,肯定在他議哥那邊早傾訴完了。
宋業心裏苦得快憋死了。
沉默了一會,他開口道:“就……我倆以前一個球隊的。”
夏琮吹了聲口哨。
宋業:“你別出聲,聽我說完。”
夏琮:“好。”
被他這麽一打斷,宋業咳嗽了兩聲,才把話又理順了,“從哪開始說起呢……就一個球隊的。”
“一開始我倆挺不對付的,互相看不上吧,當時就覺得他拽,到哪兒都冷着張臉,跟所有人欠他錢似的,看着特傻逼。”
“不過成績是真好,回回考年級前三,長得也帥,校裏校外喜歡他的女生無數,你也知道的,哪個學校都有這樣的人。”
“他不怎麽愛說話,和我就更沒什麽說的了,一言不合就要在微信裏怼起來,我倆對罵能罵一節課停不下來,特別幼稚。”
“可球場上又很配合,比其他人都有默契,時間一長,我就覺得他存在感特別強,哪哪都有他,當時文理分科我想選理,你也知道的……算了,你不知道。”
夏琮:“……”
“我理科其實不行,不如文科,我們班老劉勸了多少回,我就跟魔怔了似的,就想選理,當時甚至都沒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是為什麽。”
“最後還是我們物理老師看出來了,雖然我不知道他怎麽看出來的,他說我不是喜歡理科,是喜歡他,那一刻真把我吓得夠嗆,當天回去就做噩夢了。”
夏琮笑了笑,“後來呢?”
“也沒什麽後來,就那樣呗。”宋業聲音有些低落,“我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我每天都在猜他是怎麽想的,我不想猜,可就是忍不住,我後來才知道,不是他各方面出類拔萃所以存在感太強我總能注意到他,而是我想注意他,我時時刻刻都在注意他,所以他才在我這裏存在感這麽強,這種感覺……神特麽煩。”
“嗯。”
“你有過嗎?”宋業問。
“沒有。”夏琮說。
“對……那誰,顧居然也沒有過?”
“不提他。”
“好吧。”宋業吸了吸鼻子,為了不讓爸媽聽見,特地跑出來打的,他快凍死了,但他的傾訴欲還很強,“昨天我們有個聚會,他也去了,晚上回來不知道怎麽走着走着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然後你能想象嗎,一路上,我們倆誰都沒說話,一句話都沒說,期間我不下一百次忍不住了想開口,可看他這樣,又覺得說屁,說了人家也不見得想聽,後來他把我送到樓下就走了,我一個人在樓道裏站着,當時特別想沖過去問問他是不是晚上飲料裏讓人下毒給毒啞了。”
夏琮:“……”
“你說他想什麽呢,沒話說就別送,又沒人逼他……算了我不想想了,我快煩死了,我現在只想原地去世,管他媽誰誰吧……哦,還有,我覺得我可能真的瘋了,我倆現在不一個班,高三時間少,上下課對不上,但我每次一有時間去外面,在陽臺上就總能看見他,偶爾一兩次看不見,我就特別生氣,可那麽冷的天看他站在外面,我還是生氣……你說我是不是有毛病,這是喜歡嗎,我真看上他了?我怎麽就這麽不信呢,除了長得帥哪點好,再說我自己長得也不差啊……”
如果說一開始夏琮還有點同情,有些心疼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神經大條的弟弟,到這時候他真有點憋不住想笑了,想讓他少說兩句,他聽懂了。
“你笑什麽?”宋業叫了聲。
“挺久沒笑了,想笑笑。”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傻逼,都快高考了,還在這想些有的沒的。”
“那就別想了。”夏琮說:“反正聽下來你喜歡他,他對你也有意思,再忍個半年,高考一結束,你倆就可以在一起了,到時候剛好,我送你倆出國玩吧。”
“你……”宋業僵住了,好一會才支吾道:“你別亂說……”
“打個賭怎麽樣,你要是輸了,他對你沒意思,幹脆把他讓給我吧,聽你描述勉強算是我喜歡的類型吧,照片有嗎,發過來看看……”
“我不跟你說了。”宋業崩潰道:“我就不應該跟你說!”
挂了電話,夏琮仔細想了想,他應該沒說錯,只是以這樣的方式,可能他們家純良的小朋友一時接受不了,當晚要做噩夢。
對此他略有歉疚,為了安撫他高考前還在想些有的沒的的負罪心裏,當即上網給他買了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特地标明文科一套,理科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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