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加與不加

夏琮下樓的時候,賬夏議已經結完了,他和林蔚茜并排走在前面,背對着光不确定是否在交談,還是像很多時候那樣各自沉默。

夏琮正要叫他,忽然聽到遠處有些喧鬧,依稀有人在喊:“……沒錯,就是他,剛跟那小子一塊上去的……是個瘸子啊……”

他一聽那流裏流氣的聲音,趕緊沖了過去,果然不遠處靠近車停的地方,夏議和林蔚茜的周圍,一下蹿出來幾個人,個個手持武器,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

林蔚茜把夏議往她身後推,夏議腿腳不便,本意是想把這女人先推到自己身後去的,幾次下來都沒有成功,一貫的儒雅溫和不禁推搡,頓時顯出幾分狼狽。

夏琮一看這場景,當下眼底紅了大半,他猛沖過去,從背後飛起一腳将離得最近的那人踹飛,攔在夏議和林蔚茜身前,認出了領頭那人的面孔,“又是你們?”

“你認識?”夏議問。

“不認識。”夏琮說。

聽他答得這樣幹脆,夏議放下心來,比起夏琮和林蔚茜的緊張,他反而是最輕松的那個,他拍拍夏琮肩膀,“別怕,你問他要什麽,不行就報警。”

“報個屁警,誰敢報一個試試,哥們他媽當場弄死誰。”領頭的叫罵着,餘光瞥見那邊顧居然拿出了手機,他一個眼神,示意邊上兩個人圍過去。

霍羽潔當場發出了一聲尖叫。

“別碰他們。”夏琮朝那邊看了眼,“你們想幹什麽,有本事沖我來。”

“找了你這麽多次,你說我們想幹什麽。”那人咧嘴一笑,“說白了就是教訓教訓你,給你講點兒道理。”

“什麽道理?”

“識人的道理,交朋友千萬別看走眼,不是什麽人你都能交的。”那人拿棍子在夏琮肩頭杵了兩下,“順便領你去見見我們鬼哥,他老人家有話當面叮囑。”

“好。”夏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跟你們走,放了他們。”

“小琮。”林蔚茜有些緊張地叫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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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議握住她的手臂,輕輕拽了兩下,讓她站到自己身後,不過短短幾分鐘,他已經從最初不明原由的震驚,又恢複到了一貫沉穩的模樣。

眼下形式再好判斷不過,硬拼他們幾個不是對手,報警時間上來不及,但再怎麽樣,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夏琮被這群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帶走。

夏議上前一步,推開那人快要戳到夏琮下巴上的鐵棍,擦了兩下手,朝暗處不緊不慢道:“還不出來,郭飛燕平時就是這麽教你們保護二少爺的嗎。”

話音落下,周圍絲毫不見動靜,領頭的以為夏議是在裝神弄鬼耍花招,連顧居然和霍羽潔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到個熟悉的名字。

“我給你們一些時間考慮,你們想清楚,今天有外人在場,別鬧了笑話。”夏議語聲平穩,卻自帶一股懾人的威嚴,說完他不再開口,似乎真的耐心等了起來。

“什麽……玩意?”領頭的四下看看,除了酒店裏探出來的幾個看熱鬧的人頭外,多餘的鬼影都沒一個,“你他媽亂叫什麽,當心連你一塊……”

他突然住了嘴,莫名一股冷風,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黑暗裏一下走出來三四個人,個個身穿黑衣,身材高大,從不同的方向往他們這邊靠近。

及至跟前,他們微微俯身,叫了聲夏總,夏議輕點了點頭,話不多說,不遠處顧居然錯愕地看向夏琮,夏琮沒什麽反應,像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的存在。

沖突在轉瞬間發生,夏議只來得及叮囑他們保護好顧先生和霍小姐,不過就算他不說,眼下這樣的場合,這幾個人也必然會以他二人為先。

夏琮護着夏議和林蔚茜,不斷退開阻攔往車邊靠,他們人數上畢竟劣勢,一時間不可能照顧得這麽周全。

夏議說話時中氣十足,絲毫不見弱态,但扶着他時能明顯感覺出來身體的輕顫,他滿身虛汗,腿疼得幾乎站立不住,卻仍死撐着替夏琮留心周圍。

好不容易挨到車邊,正要把他二人推進去,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來的漏網之魚,一棍子從夏琮身後襲來。

夏琮半邊身體撐着夏議,眼看躲閃不及,準備硬接下來時,夏議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下推開了他。

肩膀連着後背的位置挨了重重一棍,夏議當即臉色發白,後退兩步撞在了車身上。

“哥!”夏琮見此情景,怒火沖頂,劈手奪下那人手裏的棍子,剛要抽回去,就見林蔚茜面無表情地擠進來,脫下高跟鞋,狠狠一巴掌,直接把人扇懵了過去。

夏琮愣住了,林蔚茜捋了一把散亂的頭發,把鞋丢地上重新踩好,一句話沒說,她給人的印象雖然一直都挺要強的,但夏琮還是第一次知道她打架也能這麽虎。

“怎麽樣?”夏琮和林蔚茜一人一邊扶住夏議,“嚴重嗎?疼嗎?”

“沒事,沒撞到腿。”夏議額角全是冷汗,顯然疼得不輕,他故意表現得輕松,反過來還打趣,說要給林蔚茜加工資,保镖的錢她也該拿一份。

尋常人這麽一棍都不一定受得了,何況是像他這種常年與醫院打交道的人,夏琮知道他在硬撐,“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真沒事,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夏議推開他,笑笑示意他放心,“去看看霍小姐他們,我把人帶出來的,不能有閃失。”

夏琮小心地把他抱進車裏,讓林蔚茜照顧他,返身回去時,那群雜碎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逃了大半,剩下的要麽暈了,要麽剩下墜地哀嚎的份。

顧居然和霍羽潔沒事,一開始就不是沖他們來的,夏琮走過去,從地上硬拖起一人,赤紅的眼睛盯進他肉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郁小龍呢?”

夏琮打郁小龍電話,打了四五個,始終沒有人接,他把手機一丢,直接開車去了洋樓。

到那施傑正跟小周他們在打牌。

施傑後來知道了上回的事是夏琮救的他們,本想請人吃個飯的,但郁小龍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熱難以捉摸,他沒好意思跟他走太近,不過對這人印象一直不錯。

“他啊,去酒吧街了。”施傑沒想那麽多,聽他問就回了,回完才覺得他狀态不對,又加了句,“你找他有事?”

夏琮沒說話,轉身出了門,方向盤打得又急又狠,一個甩尾撩起了漫天的煙塵。

施傑看了會有些不明所以,萬軍華的人已經撤了,李鬼的人也被他們給打服了,安生了兩個多月,夏琮來的時候完完整整一人,他壓根沒理由想到那方面去。

夏琮直到坐進車裏,腦子裏還在不算閃回剛才他們被人圍的場景,夏議跟他們對話,極力地想站在他身前,又是在怎樣慌亂的情形下,用他孱弱的身體替他擋下他人純粹洩憤的一棍。

明明天氣已經轉暖,他卻覺得此刻背脊生涼,強烈的後怕讓他心悸,差點控制不住自己。

他沒想到那件事後過去了這麽多年,還會因為他,把夏議置身于那樣危險的境地。

如果再來一次。

如果那樣的事情再發生……

他不敢想,他已經良心難安了,夏議一再的寬容與袒護曾讓他輾轉難眠倍受折磨。

如果他因為他再出任何事,他會後悔認識郁小龍,後悔救過他,後悔聽他那一文不值的保證!

他最後一次打郁小龍電話,仍是沒有人接,夏琮把車停在酒吧街的入口,此時正是這裏最熱鬧的時候,來去人流量很大,除非挨家挨戶,否則找起來并不容易。

然而沒走多久,幾個熟悉的人影從他視線內閃過,夏琮微眯起眼睛,發現是菜杆他們,三三兩兩地散在人群裏,不住地東張西望,看樣子跟他一樣在找什麽人。

某個念頭一閃而過,似曾相識,他後退兩步,借着建築物的遮擋,握緊了拳,徑直往河對岸跑去。

郁小龍以為早兩個月前,在他把菜杆扔下河,并且聽說他為此在床上躺了兩個星期後,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後來整整兩個月的風平浪靜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

沒想到……他擦着額角滴落下來的血,在黑暗裏看了眼自己的手,嗤笑出聲。

做狗皮膏藥至少也做到了狗皮膏藥應有的韌勁,不得不承認,他第一次對這小子刮目相看,這一口咬上他,寧可被打死都不松嘴,變相也算是個有骨氣的了。

可惜骨氣沒用對地方。

他應該再狠一點的,對面還能一次次這樣反撲,說明還不夠怕他,殷叔不管這些小本生意,所以即便他走了這條邪路,也沒有人教過他該怎麽狠。

郁小龍曾經毫不懷疑自己是那種有個上道的領路人很容易會被帶至窮兇極惡的人,殘暴狠戾可能天生就藏在他的基因裏,他命裏就該是吃這碗飯。

然而再看眼前,他被打得無力還手,被追得滿街亂竄,被再度逼入這裏……身無一技之長,他連唯一的飯碗都端不好。

後腦勺上枕着的石灰袋子硌得頭疼,不知道是受潮結團了還是裏面摻了什麽東西,周圍各色難以形容的腐爛味直沖口鼻,他不得不極力忍耐想要咳嗽的沖動。

手臂上裂開的傷口不再往下滴血,疼勁過了,他試着擡了擡,四周沒有光,就算湊到眼前也看不清什麽,他動了兩下放棄了,捂着的外套松了下來。

他一刻不停地聽外面的動靜,數着時間,之前那次手機被撿回來後,就一直時好時壞,這地兒偏僻,什麽信號也沒有,他現在只能等,跟那群雜碎耗耐心。

外面突然傳來動靜,先是河邊的碎石子被踢動,郁小龍豎起耳朵聽了一會,規律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一下一下踩在泥石的縫隙裏,鞋底摩擦出奇怪的聲響。

他撐着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到門邊一處角落的位置藏好,透過微弱的亮光向外看,腳步聲蓋住了周圍一切細小的動靜,但他還是謹慎地屏住了呼吸。

只有一個人,郁小龍判斷,也許只是路過,這地方正常不會有人來,菜杆他們更不可能落單,他深吸了口氣,握緊從地上撿的一根橡皮管擋在身前。

普通人沒必要,如果真不是善茬,至少聊勝于無。

聲音越來越近,鞋底碾過黃沙時的清脆隔着薄薄的牆幾乎就響在他耳邊,沒有任何停頓,郁小龍頭皮一麻,幾乎敢确定這人就是沖着他來的,怎麽會……

身影從門口迅速閃進來,郁小龍未及思考,從背後撲上去想勒住那人的脖子,那人卻像是早有防備,擡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扯,跟着一肘擊在他肩膀上。

郁小龍只覺一陣劇痛,往後退了兩步,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的臉,就被一腳蹬在肚子上,他痛苦地彎下腰去,沒等緩過來,視線一花,再次被踹的摔在地上。

手臂緊跟着被摁住,不偏不倚壓在傷口的位置,郁小龍發出一聲慘叫,恍惚中看清那居然是夏琮的臉,而那張臉,在他不斷渙散的視線裏變得從未有過的扭曲。

“你說,那天在這裏,”夏琮俯夏身,用他一貫的語氣,卻不帶任何溫度地說道:“我如果先看見的是你,還有可能對着別人石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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