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删與不删

九月份工大開學,夏琮據他自己說是上學期挂科太多,導致這學期要重修,于是一直橫亘在郁小龍心頭的他是走是留的問題,以這樣戲劇性的方式短暫解決了。

重修需要多久?過了是不是就要回原來學校了,過不了呢,會留級嗎?這些夏琮都沒說。

績點、學分這些在別人眼裏天大的事,他卻很無所謂地表現出了一個差生應有的自覺,可能也根本不知道或者說不關心郁小龍在擔心些什麽。

而郁小龍在他面前已無底牌,所以他也不會問,最多像病入膏肓的人一樣,為意外得來的幾天活命時間感到僥幸,雖然他清楚地知道,這不異于飲鸩止渴。

郁小龍知道自己留不住他,施傑說得很對,他們不是一類人,分開只是早晚,所以等哪天夏琮真的要走,他相信自己不會太難過,也不會執意挽留。

郁小龍這天去酒吧街收完幾筆欠賬回來,開門發現客廳裏坐着一男一女,他下意識以為是自己走錯樓層了,剛想退出去看看,被人出聲叫住,“小龍是嗎?”

郁小龍被這一聲驚醒,看清來人居然是夏議,夏琮雖然跟他提過要見一面,但他以為不過随口一說,不會真見,而且也不會是在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見。

他想到上次,在這裏,同樣的客廳,他一身狼狽,落荒而逃,連招呼都沒打,跨在門邊的兩只腳,便一前一後地有些躊躇。

“進來呀,站着不動做什麽。”夏議溫和一笑,朝他招手,看他還在發愣,起身要來接,郁小龍知道他腿腳不便,忙帶上門走了進來。

門邊有他的鞋,衛生間裏有成雙的洗漱用品,他帶過來的東西不多,但也足夠讓這個房子的邊邊角角裏留下他生活的痕跡。

夏議看他的眼神平和,說話時語氣自然,對于他在這裏出現沒有絲毫意外,對他們這種不正常的關系,更是看似包容多過排斥,郁小龍感覺他應該什麽都知道。

是夏琮跟他說的,還是他為人處世的方式,讓他就算看破也不說破?

“吃過飯了沒?”夏議問。

“沒有。”

“剛好我們也沒有。”夏議往他這邊走過來,問他會不會做飯?

郁小龍搖頭,他只會煮面,最簡單的面,拿不出手,更不好意思在這樣的人面前說出點外賣的話來,這讓他有些局促,他看手機,想問夏琮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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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議看出他的為難,笑了笑給出建議,“我沒辦法長時間站着,我來教,你掌勺可以嗎?”

“可以。”郁小龍說。

夏議跟一邊坐在沙發上的人簡單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又問郁小龍介不介意她用下書房。

郁小龍當然不介意,夏議介紹說她叫林蔚茜,是他的秘書。

林蔚茜跟郁小龍打了個招呼,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很像年輕時候的蔡群英,但比蔡群英有氣質得多,穿着裁剪得體的衣裙套裝,中長發很幹練。

夏議這麽問讓郁小龍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這是他慣常的教養,還是他已經默認這裏是他和夏琮共同的地盤,所以哪怕連用一下書房,也要先征求他的意見。

“先來看看都有什麽?”夏議坐下來,輪椅轉到冰箱前。

有的東西還挺多,夏琮經常上完課回來會順路去趟超市,郁小龍也習慣性地從市場上買,大部分飯他們都在家裏解決,所以冰箱裏的食材一直沒斷過。

“居然還挺像樣。”夏議指揮郁小龍拿幾樣他想要的,關門時輕嘆了口氣,“我就說他會做飯,偏偏在家裏只想當個甩手掌櫃。”

夏琮會做飯郁小龍也挺意外的,在他印象裏他應該就是個甩手掌櫃才對,但夏議對此感到意外,讓他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輕咳了聲,“他做得挺好的。”

郁小龍把菜都洗好切好,夏議說不用太複雜,簡單做幾個,他坐在離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每說一句,郁小龍動一下,就差手把手教他。

“夏琮他脾氣挺怪的吧。”夏議在讓他關小火慢煮的時候說:“我沒想到他有天會這樣跟人相處,他自從搬出去住,一直都是一個人。”

郁小龍不知道該說什麽,夏琮也并不是不想一個人住,只是發生了徐銀亮的事,夏議嘴邊帶着笑,至少在他看來這不是個沉重的話題。

“……還好。”郁小龍想了想,避重就輕地跳開了他不想回答的那部分,只說:“一開始有點,相處時間長,習慣就好了。”

“你不用幫他說話,他什麽時候正正經經過。”夏議看着他,提醒他開鍋翻炒兩下,當心糊底,“可以再加點水。”

土豆塊沒怎麽軟,郁小龍加了點水,聽身後夏議又說:“不過他倒是跟我提過你幾次,說實話這還是我這麽多年,第一次有名有姓地從他嘴裏了解過誰。”

郁小龍心跳陡然一快,而後又漸漸平複下來,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并非是他想得那樣。

夏琮很早就說過,他不會往他床上爬,不伸手問他要錢,他這點不一樣讓他覺得無比新鮮,所以才幾次為他破例。

“這些事情上我從來不管他,知道你不自在就不說了。”夏議笑了笑,“不過你別誤會,不管不代表我就偏袒他,只是希望你能多包容,多給他一點時間。”

“偏袒什麽,聊這麽起勁,不是在說我壞話吧?”夏琮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順手從郁小龍手裏接過鍋鏟,當着夏議的面在他額角親了親,“我來吧。”

“……”郁小龍條件反射擡起了手,想到別人哥哥在場,剛說過要多包容,硬生生轉了反向,手落到夏琮肩膀上,重重捏了下。

因為這一點親昵動作,郁小龍再看夏議,眼神幾乎沒在他身上聚過焦,夏議看出了他的窘态,想笑忍住了,假意輕斥了夏琮一句,讓郁小龍推他出去。

吃完飯林蔚茜先走了,去住旁邊的酒店,夏議和夏琮在書房裏聊了很久,晚上夏議睡客房。

在這兒住得久了,郁小龍已經不覺得他和夏琮睡在一張床上有什麽問題,但今天不一樣,今天夏議在,他這樣霸占着主卧昭告天下,就顯得有些明目張膽。

他睡不着,翻來覆去,夏琮抱他,郁小龍猶如驚弓之鳥,擔心他胡來,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崩緊了,既想揍他又束手束腳的樣子,讓夏琮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湊近,故意含情脈脈,“口勿兩下也不行?”

郁小龍可太了解他了,嘴裏就難有一句實話,口勿兩下的意思肯定不止兩下,口勿只是開頭,絕對會一發不可收拾地做到盡興為止。

讓他盡興還尤其難。

夏琮突然咬着他嘴純輕輕磨了兩下,在郁小龍有動作前放開他,“不逗你了,跟你說個正事,過兩天在A市有個專門的周年答謝晚宴,我哥讓我帶你一起去。”

郁小龍一聽什麽晚宴就覺得很高級,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場合,聽着都跟他這樣的人不搭,他想拒絕。

“不準說不。”夏琮看着他,額頭跟他抵着,又換了副耍賴的口氣,“去吧,陪陪我,別人都有人陪。”

“你哥也有?”

“茜姐不算嗎,到時候他倆站一起,不就只有我形單影只了嗎。”

“……”郁小龍說他再考慮考慮,夏琮立馬保證不帶他見什麽人,就跟他進去,找個地方安心吃東西就行。

知道吃對郁小龍沒多大吸引力,開始反複說自己一個人去多孤單多可憐,別人就算不是成雙成對至少呼朋喚友,就他什麽都沒有,軟磨硬泡得郁小龍只能答應。

夏琮特地定制了兩套西服,送來的那天,看着郁小龍穿上後,鏡子裏身高腿長勻稱挺拔的身姿,他內心幾番掙紮,才堪堪忍住八下來的沖動。

郁小龍第一次穿這樣合身的衣服,感覺手腳像是被貼着膠布走路的貓一樣,任何一個動作都透着僵硬與不協調,試完他就脫下來了。

夏琮坐在床邊看着,一直看到他脫得只剩內庫為止,他吹了聲口哨,把郁小龍拉近,沿着他腰線的肌理一路模下去,“下一回再穿上,只有我才能脫知道嗎?”

郁小龍不用猜都知道他腦子裏在滾什麽流氓思想,他把衣服往櫥裏一挂,給了他個略帶挑釁的眼神,大搖大擺地洗澡去了,夏琮眯了眯眼,起身跟了上去。

A市離得有些遠,他們先開車去機場,然後坐飛機過去,郁小龍還是小的時候坐過一次,印象太過遙遠,早記不清了。

去的路上,夏琮的手機連着藍牙,一路都在放歌,列表無一例外都是那種節奏強勁嘶聲高亢不知所雲的曲子。

那天下雨時聽到的那首低緩的吟唱就像是他心底少見的溫柔與短暫暴露的脆弱一樣,一閃而過,快得像未曾出現。

郁小龍看他心情似乎不錯,剛想開口問他那首歌叫什麽,突然被什麽一激,坐直了身體,手迅速拍向中控臺上那個旋鈕,但似乎開關并不在這,聲音還在繼續。

他轉而又去拔夏琮的手機,動作太大,手機從椅子縫隙裏掉了下去,不知道碰到什麽,聲音反而更大了起來。

“關了!”郁小龍幾乎是吼出來的,他頭皮炸開,整張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你他媽什麽時候……”

夏琮前段時間一直在寫歌,郁小龍沒關心他寫什麽,他哪知道他會把他的聲音也放進去。

還是那種時候……的聲音。

夏琮分明是模仿Axl Rose寫出了另外一首Rocket Queen!

郁小龍熱血上臉,第一次覺得聽自己的聲音也會耳膜生痛。

“我以為你聽不出來的。”夏琮笑着說,雖然有意逗他,但看他這樣,還是把聲音調小了。

他總嫌郁小龍在床上放不開,但再放不開,激列之時也總會有申罂洩出來,低低的,細碎的,情不自禁,撓得人心癢。

郁小龍終于摳出了他的手機,先把音樂關了,然後遞給他,讓他解鎖。

“幹嘛,查崗?”

“删了!”

“不删。”夏琮說:“我留着自己聽,又不給別人怕什麽。”

“你他媽删不删?”郁小龍去抓他的手。

夏琮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盤,另一只捏成拳,死活不松開,他們正行駛在機場高速上,郁小龍不敢動作太大,夏琮故意讓車晃了一下,他只得放棄,回去坐好。

郁小龍開了車窗,想威脅他,轉念一想這要被人撿去了,吃虧的還是他自己,他轉手把窗又關上了,回頭夏琮正笑看着他,顯然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麽。

“你自己都會哼給我聽,又何必在意我以哪種方式聽到呢。”夏琮笑了笑,看着前面,過了一會又道:“再說,萬一哪天我們分開了,我想你了怎麽辦?”

郁小龍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字眼,他心髒驟然一縮,轉頭看夏琮,夏琮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似乎又只是為了哄他妥協的随口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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