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帶走與不帶走

施傑是郁小龍第一個需要道別的對象。

他其實已經有預感了,從那天中午回來,看到夏琮從郁小龍的房間裏走出來,他就猜到他可能要走。

果然。

“你想清楚就行,我說什麽不頂用。”施傑私心當然不希望他走,那麽遠,去了之後那地方除了夏琮,舉目無親的,也沒什麽朋友。

得多喜歡他這個人才能做到這地步。

不過要說喜歡,這段時間郁小龍什麽樣,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所以這個結果,情理之中,只是朋友做了這麽多年,要說沒點不甘哪可能,“鬼迷心竅了。”

郁小龍沒反駁,承認他這評價非常中肯,他就是鬼迷心竅了,才會明知是坑還硬往裏跳。

施傑看他那副逆來順受的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想再說點什麽,又覺得都這時候了,說了也是百搭,“算了我不勸了,越勸你倆粘得越緊,我算是看出來了。”

郁小龍笑笑,“趙菲和小丁他們,以後你多照顧着點。”

“用你說。”施傑白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殷叔那怎麽說?”

“我錢都還給他了,他還能怎麽說。”

施傑“啧”了聲,“有錢人是不一樣啊。”

郁小龍這幾天不僅還了殷叔的錢,還有施傑的,以前借的那些親戚朋友的。

當然不是他自己的錢,夏琮硬要給他,不收他就要賣房子。

郁小龍舍不得那套房子。

再說他都答應跟夏琮走了,再計較這些,用夏琮的話說,首先态度就不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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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小龍想法也簡單,如果他們能長久,這些錢無所謂,如果長不了,以後再慢慢還就是。

施傑不知道什麽時候眼眶紅了,他吸了吸鼻子,轉手給了郁小龍胸口一拳,“經常回來看看啊,反正他有錢,不差你那兩張飛機票。”

郁小龍在他頭發上撸了一把,跟撸狗似的,施傑居然沒計較,往臺階上一坐,半天沒再說一句話。

郁小龍請小丁他們吃飯,起初一夥人還有些別扭,他和夏琮的關系,現在但凡脖子上頂那東西還能轉的,都清楚是什麽。

小周還在私下裏猜測是不是徐銀亮搞的鬼,要麽徐銀亮這麽多年瘋狂騷擾,終于把郁小龍逼瘋了,要麽就是上次那事是導火索,直接促成了這段扭曲的孽緣。

總之跟徐銀亮脫不了幹系。

說不覺得怪,那必然是假的,那段時間他們看郁小龍的眼神都有些詭異,倒不是歧視,他們這行,拳腳說話,哪怕是個娘炮,打起來比他們狠他們也認。

就是不敢相信,郁小龍怎麽會跟徐銀亮是一類人。

後來的某一天,不知道是誰先想通了,說怎麽能是一類人呢,首先這個分類就錯了,那不是污蔑嗎,徐銀亮可他媽是個強&奸犯。

衆人一下恍然,對哦,那他娘的怎麽能一樣。

搞清楚了這一點,再後來就沒人說了,盡管心裏還是有疑惑,不過因為沒怎麽聽過夏琮在外面的名聲,再看他小白臉一個,便一致認為郁小龍才是上面那個。

這樣一想,心裏又舒坦了許多。

今晚這一頓散夥飯,吃到後來都有些喝高了,小周抱着郁小龍就哭上了。

他來這的時間最短,革命友誼卻一點不比前面的人淺,一起鬥過菜杆多少回呢,也不知道那傻逼後來怎麽樣了,消失得這麽徹底,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小丁比他內斂,坐在旁邊喝悶酒,說再幹個一兩年差不多了,是時候找找出路了,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也好。

施傑有過幾輪洗禮,反而是裏面看着最冷靜的,起初他還勸勸酒,後來就放任他們喝了。

郁小龍有些喝醉了,坐在大圓桌的最裏面,短短的發茬被牆面壓折進去,看着杯盤一地,不知道想了些什麽,施傑把他扶出來,給夏琮打電話。

夏琮來得很快,施傑跟他一起把人弄上車,他對這人的感情很複雜,從道義上來說,這人救過自己,他欠他一個人情,可從情理上講,他又對他沒什麽好感。

可誰讓郁小龍喜歡呢,他喜歡,他就是一萬個沒好感也改變不了什麽。

施傑把車門關上,在夏琮上去前,隔着車頭的一邊叫住他,指了指裏面,“對他好點。”

他故意露出幾分兇相,“再像以前那樣,被我知道了,事先聲明,我揍起人來可不比他會手下留情。”

這是實話,很多時候外人看不出來,其實郁小龍比他要心軟。

夏琮愣了一瞬,他對施傑的印象僅止于他是郁小龍的朋友,看他這麽嚴肅地警告自己,笑了笑,“記住了。”

“記牢了。”施傑強調,“他跟你外面找的那些人可不一樣。”

“放心。”夏琮說:“你随時可以來檢查。”

郁小龍不知道該怎麽跟蔡群英說,他當然不會告訴她真相,只是聽說他要走,她必然又會哭鬧一場,現在家裏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蔡群英不見得是真恨他,郁行強不在的那幾年,一直是他倆相依為命,她把他養這麽大,沒少他吃沒少他穿,更沒有苛待,在郁小龍看來已經可以了。

如果沒有郁行強當年留下來的那一筆錢,她可能是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人,情商又低,做事不夠圓滑,當年有幾個小姐妹,也被她得罪光了。

那天吵過後,她打了幾個電話來,郁小龍都沒接,聽小丁說她還來洋樓找過他。

郁小龍不知道她是清醒了,還是打算一輩子這樣下去,他覺得他們之間确實應該分開一段時間,冷靜地看待處理彼此的對與錯,而不是永遠活在互相指責中。

走,是他已經決定了的,不會跟蔡群英商量,只會通知她。

蔡群英這天從外面回來,門口站着個年紀很輕卻氣度不凡的男人,看見她一副笑臉,自我介紹姓夏,說是郁小龍的朋友。

她以為郁小龍出了什麽事,這幾年除了施傑他們,沒見他有什麽朋友,跟這種一看就不是普通家庭出來的,更是邊都沾不上。

夏琮示意她不用緊張,沒什麽事,郁小龍有事走不開,讓他過來看看,并委婉提醒蔡群英,門口說話不方便。

蔡群英忙開門讓他進去。

趁着她去泡茶的功夫,夏琮在客廳裏轉了一圈,房間很小,幾乎一眼就看完了,東西倒是挺多,各種紙盒,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塞滿了每一處能見的角落。

應該是郁行強以前的藥之類,還有就是一些零碎,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蔡群英應該不怎麽擅長整理,東西擺放毫無規律,整個空間顯得很淩亂。

夏琮又去看卧室,選了相對較小的那間,應該是郁小龍的,跟外面的繁雜相比,仿若另一個世界,幾乎稱得上有些空蕩。

一床一桌一櫃,跟他在洋樓的擺設一樣。

家具都有些年代了,泛黃陳舊,走近了有股淡淡的木質本身的黴味,櫃子裏的東西不多,一些書,初高中的教材,還有幾本鋼琴譜。

跟他這人一樣,古板又簡單。

“你說你是小龍的……”蔡群英的聲音在客廳響起。

“朋友。”夏琮絲毫沒有不應該在別人家裏亂翻亂逛的自覺,十分坦然地走了出來,“他沒跟您提起過嗎?”

蔡群英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他現在大了,哪裏還肯跟我說這些。”

夏琮點點頭,接過茶杯,道了聲謝,再次看了眼四周,自來熟地唠起了家常,“這房子,看着有些年代了?”

“可不是,七幾年的老房子了,一直聽說要拆,到現在也沒個動靜。”

“在您名下是嗎?”

蔡群英聽他突然這麽問,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夏琮擺擺手,“阿姨您別緊張,我随便問問,聽小龍說,他爸前段時間過世了,看病花了不少錢,我還以為這房子,是你們租的呢。”

蔡群英就是再不聰明也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了,“你……你究竟是來做什麽的,小龍他人呢?”

“他要走了,什麽原因等他自己來跟你說。”夏琮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指尖輕抵着推過去,“我來是想把這個給您。”

蔡群英低頭看了一眼,看清楚了是張銀行卡,“……這是什麽意思?”

“卡是以他的名義開的,裏面錢不多,五十萬,密碼是他生日,您不用租房,日常開銷不會太大,短時間內應該夠花了。”

蔡群英沒有再看那張卡,而是問:“他要去哪裏?”

她這個反應叫夏琮略微有些意外,“去哪裏不重要,您應該也不希望他一輩子就待在這裏,幹這麽一份不入流的活吧。”

蔡群英在他的直視下有些說不出話來,她還想問什麽,夏琮起身往外走,出門時回頭,體貼一笑,“您可以跟他說我來找過您,不過最好不要什麽都說。”

他想了想,“一兩萬吧,他比較好接受一點。”

不然回去要跟我鬧別扭,這句話夏琮藏住了,在心裏說的,雖然他特別想替郁小龍出個櫃。

走之前郁小龍怎麽跟蔡群英說的,夏琮沒問,他那天回去了一趟,回來什麽都沒提起。

還是那個行李箱,東西依舊少得可憐,就這樣夏琮還把他幾件舊衣服扔了。

他不是一八五嗎,他那兒剛好有一整櫃适合一八五的衣服,不夠了還可以買。

除衣服之外,郁小龍還帶走了一樣東西,他那艘快要成品的船,因為夏琮幫他粘過幾處膠,他準備等做完了,把它當禮物送給他。

出發的那天,車開出去,黑狗像是預感到了什麽,一直緊追在後面,不停地朝着他們叫,夏琮車停了幾次,施傑上來拉卻怎麽都拉不回去。

郁小龍揉它腦袋,跟它說話,讓它別追了,再開快點就追不上了,以往挺通人性的狗,這次卻說什麽都沒用,車只要一開,它立馬沖出來。

夏琮問郁小龍,如果想帶它一起走,他可以安排人辦托運,順利的話一個星期左右就到了。

郁小龍說看吧,它年紀大了,長途奔波不一定适合它,而且它跟大夥都混熟了,他要是帶走了,小周他們該想它了。

“看你決定。”夏琮拍了拍狗頭,“我先表态,我不介意。”

郁小龍的行李箱尺寸剛好,沒有托運,帶上了飛機,往行李架上放的時候,他拿得很小心。

其實裏面沒什麽,都被夏琮扔了,只剩下一些夏天的T恤,冬天的手套什麽的……

這麽一想又發現東西不少,雖然零零碎碎,卻裝滿了他的整個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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