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信與不信

這房子買來之後沒重新裝修過,整體已經很老舊了,施傑他們幫忙刷了牆鋪了地磚,郁小龍網上随便買了套便宜家具自己組裝完就算能住了。

他幾乎不燒飯,叫外賣解決,大多數時候跟以前一樣,和施傑他們一起吃,所以廚房就更不用說了,趙菲幫忙打掃過一次,但也只是打掃,碗筷都不一定齊全。

抽油煙機應該是出了什麽問題,像裏面有東西脫落了,發出的響動悶聲怪異,未被消化的油煙從半開的廚房裏飄出來,彌漫堆積在潮濕的屋頂。

郁小龍被嗆得咳了聲,他把鑰匙扔在桌上,夏琮聽見後探出頭來,“你回來了。”

重複昨晚的洩憤沒有意義,如果夏琮會怕,明白什麽是恐懼,三年前他就不會得逞。

郁小龍這樣想,一邊又覺得,或許這才是夏琮真正的目的,有多少人能經得起不間斷的消磨呢,忍的次數多了,輕易再難激怒,總有一天會事态轉變舊情重演。

郁小龍走過去,步子跨得急,被夏琮一眼看穿了企圖,他閃身從廚房裏避出來,下一秒,郁小龍一個重重地甩手,夏琮只來得及喊了聲,“哎,火沒關……”

推拉門撞在門框上又猛地向外彈開,脫落的玻璃跟老房子的磚牆一起發出劇烈的震動,像随時會塌下來。

郁小龍側身盯着他,滿目陰沉,“你現在除了過去沒臉沒皮那一套不會別的了嗎,還他媽要我說多清楚?”

“說什麽?”夏琮略一挑眉,眼尾既藏着不動聲色,又似乎有些無辜,他從腰後毛衣上撕下貼着的郁小龍讓他滾的便利貼,夾在指尖輕輕揚了揚,“這個?”

“放心,我看見了。”他轉身去客廳裏抽了張紙巾,擦手指上的油污,“你那沙發難睡成那樣,我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那現在是跟我過不去?”郁小龍指向那一桌子菜。

“看你沒開火,想給你做頓飯,不喜歡的話就算了吧。”擦完他把紙巾扔進垃圾桶,再一擡頭,“那麽在我走之前,小龍哥是不是應該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那不是你的。”

“你都送給我了,怎麽不是我的?”

“送?”郁小龍冷冷地看着他,字眼裏咬着悔意,“如果當初我知道你會像現在這樣惺惺作态,拿它在我跟前做文章,那麽你也猜猜,我還會不會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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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你是想反悔?”

“我說了,那不是你的東西。”郁小龍手放進口袋裏才發現,昨天搶下來後,那枚戒指跟那根鏈子就一直帶在他身上,忘了扔,這時候扔又有些刻意。

夏琮輕咳了聲,笑笑,“你也會這樣耍賴。”

郁小龍偏頭朝外示意,門還開着,這麽點時間,冷風徐徐灌進來,屋裏的溫度明顯比剛進來時低了幾度,原本還冒着熱氣的飯菜肉眼可見地涼了下去。

夏琮倒沒再糾結,把圍裙摘了,穿上外套,只是臨出門時,咳嗽突然變得頻繁起來。

興明他和夏議只有股份,如果說夏老爺子去世之前夏議手裏還有幾分實權的話,淪落到要靠夏琮聯姻才能自保,可想而知當時的處境。

這兩年不知道他們掰回了幾分。

如果是擠走郭飛燕之後把公司經營到這種地步,或者實權旁落仍在郭飛燕手裏,面臨一旦破産将要失去巨額財産的困境,無論哪種,都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郁小龍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夏琮怎麽還有精力把心思花在他身上。

夏琮不緊不慢地走到門口,半邊身體快出去了又停下,“我燒還沒退,能送我回去嗎?”

“我看起來很閑?”郁小龍說,忍下了那句是不是你們家快破産你叫不動人了的諷刺。

夏琮皺眉,慢吞吞地想了會,“你以前是不是從來沒送過我?”

“現在是要翻舊賬?”

“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不算舊賬。”夏琮解釋,又說:“只是突然很想讓你送送我。”

他看着比郁小龍剛回來時臉色難看了許多,似乎病入膏肓,有本事在樓道裏等他一夜,在煙火燎人的環境裏做一桌子菜,現在卻沒力氣把自己送回家了。

郁小龍沒有見過他以如此正經的口吻向他示弱的樣子,夏琮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沒生過病。

所以他不知道,夏琮以此來拿捏他,是不是跟當初在床上假裝被他的強勢傷透了心而楚楚可憐地央求好為了讓他能更順從他一點一樣得心應手。

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心軟

這樣的心軟即便在他态度幾次轉變後,都沒能讓他下定決心離開他,直到最後自取其辱。

郁小龍不想做得太難看,忍住了把夏琮推出門去的沖動,以他們倆現在的體力懸殊,他要這麽做輕而易舉。

他開口拒絕,夏琮卻打斷他,“我答應你,以後不來找你了。”

為了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有可信度,他擡了擡手,“我發誓。”

郁小龍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想不到他會這麽好說話,夏琮清晰的眼眸裏罩了層薄薄的水霧,看着他的眼神寫滿委屈又真誠無比。

雖然知道他的發誓可能就跟放屁差不多,但兩人在門口僵持了會,郁小龍還是進去關了火,然後他帶上門,先夏琮一步下了樓。

夏琮換了輛車,沒停在樓道附近,所以郁小龍兩次經過都沒有發現,他問夏琮要車鑰匙,夏琮卻摁開門鎖後自己坐到了駕駛位上。

“沒規定一定要你來開才算送吧。”他降下車窗,笑着催促了一聲。

郁小龍對自己居然有那麽一瞬真信了他感到無語。

壓不下去的煩躁感被油煙浸過之後愈發在他身體裏附着蔓延,他開始忍不住回想,那天晚上從酒店裏完好無損地走出來并坦然接受分手事實的自己真的存在過嗎?

他曾有過那樣的肚量,為什麽現在卻做不到了呢?

過度的憤怒于他無益,或許夏琮就是想看他被激怒,劇烈的情緒被高高挑起,盛放殆盡之後總要回歸平靜,那時候他便有隙可乘。

就像他選擇以那樣極端的方式任由他發洩,之後開始提要求一樣。

郁小龍克制住所有會令他後患無窮的念頭,走到另一邊,開門坐了進去。

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夏琮說回去,沒說回哪,除了大學城的房子,他在這裏應該沒別的住處。

等從某個入口上了高架,郁小龍又以為他是要去機場。

這個點路上車不多,只有零星幾輛,彼此間車距拉得很開,夏琮在內車道上勻速開了會,方向盤突然往右打,車身一飄,跟着變了兩條道。

然後在郁小龍絲毫防備都沒有的時候,驟然踩油門加速,儀表盤上的指針飛速飙向了兩百,迅速拉近的距離讓他們在眨眼間就超過了前面那輛車。

郁小龍只覺腦子裏閃過一聲轟鳴,久違的壓迫感強烈到他近乎窒息,車窗縫隙裏灌進來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他幾乎是大吼道:“你要幹什麽,瘋了嗎?!”

頭頂測速燈一閃而過,實打實地把他們拍了進去,郁小龍伸手去關窗,瘋狂的噪音被撇除在外的瞬間,他聽到夏琮似乎是笑了聲,接着車速慢了下來。

整個過程持續的時間不超過十秒,這十秒裏郁小龍心髒驟起驟落,頭腦裏被激起的發麻的感覺幾乎裹住了他的手腳,好一會才找回知覺。

他讓夏琮現在就找個口子從高速下去。

夏琮一改之前的瘋狂,像再遵紀守法的良民不過,車身繼續穩穩地行駛在內道上,速度相較一開始還慢了許多。

但他這人一貫陰晴不定,郁小龍怕他半路又作死,等下高速,駕照都吊銷了,他堅持讓他停車,換他來開。

從離他們最近的口子下去,夏琮把車停在路邊,他下了車,走遠幾步,走到路燈快照不到的地方,扶着欄杆,彎腰吐了起來。

獨自縮在黑暗裏躬身駝背的模樣看着有些凄慘,如此孱弱的姿态觸在了郁小龍某片逆鱗上,令他很不爽,他沒有下車,坐在車上看着。

夏琮應該是吐完了,但一直沒有起身,郁小龍不想再被他耽誤下去,他在車上找了找,找到瓶沒開封的水,過去遞給了他。

“謝謝。”夏琮接過來漱了漱口,他一整天沒吃東西,其實除了水,吐不出來什麽。

他還是蹲着不動,郁小龍在他小腿上踢了踢,夏琮輕抽了口氣,皺着臉看向他,“腿麻了。”

“……”

郁小龍插着口袋,看着朝他伸過來的那只筋骨分明的手,沒有動。

夏琮只得又收回去,他看向前面,顯露出一絲痛苦,“雖然我知道凡事總有過程,但被你用這樣的眼神看着,還是挺不好受的。”

“你到底回哪?”郁小龍問。

“大學城吧。”夏琮說:“既然你不肯要,便宜我再住段時間。”

回去沒用多久,車開進地下停車場,夏琮靠在椅背上,車內溫度熏得人有些懶散,他問郁小龍,“這兩年你有來過這裏嗎?”

“你給我媽的卡,我放書房抽屜裏了。”郁小龍熄了火,不冷不熱地說。

夏琮閉了閉眼睛,頭發在皮椅上輕蹭了兩下,“小龍哥還是這麽絕情啊。”

郁小龍解開安全帶,正要推門,夏琮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滾燙的掌心隔着露出來的一截毛衣袖口在他皮膚上緩緩撫模過,“上去坐坐嗎?”

他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帶着絲絲縷縷的氣音,短短幾個字裏勾着百轉千回,可能郁小龍答應送他回來在他眼裏很受鼓舞,或者又像是默許了什麽。

“想睡我?”郁小龍視線在他握着他手腕的指間停留了幾秒,然後眼皮輕擡,諷道:“就憑你現在?”

夏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靠近了他,“你真的想知道分開這麽久,我有多想睡你嗎?”

郁小龍任由他一點點朝自己逼近,鼻端染上熟悉的味道,以及夏琮呼吸裏那股若有似無的苦,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在他快要口勿上來時,冷冷地把頭偏開了。

夏琮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他低低地笑了聲,額頭在郁小龍肩膀上短暫地抵了下,“換種方式也行。”

他解開安全帶,把郁小龍的座椅推向後,頭往那一處低去,郁小龍意識到他想做什麽後,擡手擋了一下。

“不想要嗎?”夏琮問,帶着蠱惑一般地沿着他大褪摸了上去。

郁小龍手扣在車門把手上,只要輕輕一擡就能從這裏出去,但他卻沒有動,他看着夏琮,突然從他這一番主觀奉獻的意圖裏看出了他的下賤來。

他一腔躁郁的心情無處纾解,正如他輕易就能看懂夏琮的企圖一樣,他們之間,太多次的暴力相向由欲望開始,又由欲望結束,夏琮知道怎麽樣最能挑起他。

他的推拒并不堅決,聽着皮帶扣碰撞的聲音有片刻他仿佛置身事外,夏琮的動作令他身體裏流竄過一股熱意,但又好像嘗不到真正的渴望。

但誰又在乎呢。

執意闖入暴力破壞他生活的人有什麽資格向他控訴。

或許在那一場欺騙裏過度的隐忍讓他變得偏執與神經質,又或是夏琮的糾纏令他憤懑瘋狂卻又無計可施,他看着他低頭,好似帶着刻意讨好地問他想不想要。

郁小龍心底升起一陣扭曲的快意,迫不及待想看夏琮添舐吞土自己時的醜态,好像這樣就能嘗到些許将他踩在腳底下報複的滋味。

于是他放任了他的所作所為,同時他在想,這樣做對夏琮而言,究竟是他的忏悔補償,還是只是他要求的退而求其次……

這樣的事夏琮為他做過不止一次,但好像技術始終不怎麽樣。

只是以往從這不怎麽樣中得到郁小龍想要的快感不難,但這一次卻空洞乏味,除了細微的水漬聲裏綿綿不絕地腐蝕在他心口不斷加深的痛意,什麽都沒有。

車裏殘留的溫度太高了,又或是夏琮嘴裏不尋常的熱意灼傷了他,郁小龍終于意識到這是個自取其辱的決定,是一場針對他的折磨。

他推開了夏琮。

兩人的呼吸都有些急趗,響在密閉的空間裏尤其劇烈,似要缺氧了一般,夏琮慢慢擡起身,帖着郁小龍的身體,側臉蹭到他胸口時,在上面小心地落下一吻。

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手臂橫遮在眼睛上,仰着頭輕椯了一會。

郁小龍整理好衣服,推門下車,語氣聽來似乎并不領情,“記住你說過的話。”

“那我能再多說兩句嗎?”夏琮睜眼看着他。

郁小龍甩上車門,夏琮從另一邊追出來,“打個商量,兩句不行一句行嗎?”

郁小龍深吸了口氣,“你說。”

“心平氣和地跟你說句話真不容易。”夏琮站在車門後,手肘輕搭着,他一直看着郁小龍,好像求來的這一句話很重要,遲遲醞釀不出口。

郁小龍有些沒了耐心,原本就覺得他說不出正經內容,這會更不想聽了,他轉身要走,卻被夏琮叫住,“郁小龍。”他說:“我很愛你。”

偌大的停車場空闊陰冷寒意滲人,說出來的話飄然于耳,好似沒有一句落到實處能被人真正聽進去。

郁小龍第一反應不是憤怒,不是感動,也不是任何其他起起伏伏的情緒,而是在想,愛這個字眼,夏琮以前對他說過嗎?

誰知道呢,意亂情迷精蟲上腦的時候,什麽話沒在他耳邊說,管他愛不愛他,願不願意聽,聽了心裏什麽想法,難不難過,當沒當真。

開一聲口多容易啊,誰又規定一定要嚴絲合縫地貼緊了心裏的想法才能說呢。

“不信?”夏琮看他反應,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笑笑,看起來很無所謂,“不信算了。”

“不信最好。”他關上車門,倒退着往後走了幾步,微笑着朝郁小龍揮手,“晚安,我的小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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