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演與不演
事實證明這地方可能确實是他們的風水寶地,那夥人沒找過來,甚至不如當年的菜杆,都沒能讓郁小龍近距離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盯着黑暗裏漏光的房頂看了會,在夏琮腦袋壓他胸口上的悶痛感越來越明顯時,郁小龍推開了他,他起身抖了抖衣服,什麽也沒說地走了。
夏琮長舒了一口氣,他随意翻了個身,躺到之前郁小龍躺過的地方,背對着他,擡手揮了兩下。
郁小龍沒回五天,也沒打電話給施傑解釋什麽,他現在渾身上下像鑽進了跳蚤一樣癢,沙土裏可能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連他這種糙皮厚肉都沒能擋住。
事發突然,雖然很早之前施傑就提醒過他,但過了整整一個多月,以為這事早翻篇了,沒想到會再找上門來。
如此奇特的行事風格,他有點看不懂,不過這回他不打算一個人扛。
施傑早晚會知道,與其哪天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不如早點告訴他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也好提前去摸摸那幫人到底什麽底細。
回到家後,郁小龍先去洗了個澡,洗完把換下來的衣服扔洗衣機裏,沒留到第二天,當天半夜就忍不住跑陽臺上一下全晾了。
等再回到室內他躺下來,縮進被子裏時身上那種毫無負擔的輕松感,讓他一度有些懷疑之前那種糟糕透頂的感覺是不是錯覺。
意識很困,但沒能馬上睡着,那艘被夏琮修好的船的影子不受控制地附身在他的潛意識裏,新舊交接的痕跡密密麻麻,初看觸目驚心。
繼而他又想到他那雙手,想到曾經昏天黑地坐在書桌前的自己,無數畫面瘋狂交替,令他輾轉難眠,一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第二天郁小龍很早就起了,準備去趟公司,汪浩洋提前一個星期約的他,說是有投資人要來長航聊聊,千載難逢的博好感的機會,讓他務必穿得正式一點。
雖然郁小龍覺得正規投資人應該不會對一個搞技術的有多大要求,但汪浩洋堅稱他是他們公司唯一能與他并駕齊驅的門面,這種時候挺身而出是必須。
郁小龍聽他的,翻出衣櫃裏為數不多的一套正裝穿上了,鑒于實在太冷,裹了件羽絨服在外面。
從樓道裏走出來,外面天氣不錯,太陽光照進來,倚在鐵門邊上的人影被拉長,郁小龍擡頭,一眼看到了夏琮。
他視線從他身上掃過,轉身往另一邊走去,夏琮跟他打招呼,在後頭不緊不慢地跟着,一直跟到面包車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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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小龍開車門,被他一手撐住了,“去哪兒?我送你。”
郁小龍冷着臉推開他,坐進去,擰了兩下油門,天太冷一下沒點着。
他試着又擰了兩下,另一邊的車門開了,夏琮大搖大擺地坐了進來。
“下去。”
“會聽話就不會上來了。”夏琮嫌他多此一句,他給自己扣安全帶,“我今天有時間,去哪我陪你啊。”
“……”這車壞就壞在門沒鎖,只要開不起來,四扇門哪扇都阻止不了他。
郁小龍推開車門,準備繞他那把人硬拖下去,沒想到夏琮趁他起身的功夫,長腿一伸,竟跨坐到了駕駛座上,反過來摁了摁喇叭,偏頭示意他趕緊上車。
郁小龍氣得肝疼,毫不懷疑這時候他轉身回去,夏琮會跟他玩起那天在他們家圍着桌子邊轉邊對峙的幼稚戲碼。
他時間不多了,搞不好這車路上還要抛個錨,得把這些都算進去,他提這麽早出門不是為了陪他在這裏浪費的。
夏琮短促地摁了兩聲喇叭,一臉躍躍欲試地想給他做這個司機,最終在他不斷地催促下,郁小龍深吸了口氣,坐了進去。
“地址給我。”夏琮說。
郁小龍報了個地方給他。
“你公司,懂了。”夏琮打開手機導航。
“不認識路就別耽誤我時間。”
“現在哪還有不認識的路啊。”夏琮笑了聲,導航很快調了出來,語音提示全程需要四十分鐘,他把手機開着扔車前面,着手擰油門。
居然真讓他給打着了,但大少爺顯然沒開過這麽破的車,離合松太快,車子劇烈地往前一沖,接着熄火了。
郁小龍看着他。
夏琮咳了聲,十分要面子地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又試了兩次。
“要不坐我車過去吧。”他提議,“那個速度快。”
眼看郁小龍又要推門下車,夏琮一手拉住他,又擰了一次,這次終于沒再熄火,他大概試了試腳感,開到小區門口時已迅速掌握了駕馭這輛老爺車的要領。
他一手握方向盤轉彎,輕吹了聲口哨,擁擠的路口停下來給行人讓路,順便提醒郁小龍把安全帶扣上。
再次出發前,夏琮手肘撐在車窗邊沿,回頭看了他一眼,放緩了語調,“你穿西裝很好看。”
郁小龍沒什麽反應,夏琮猜到他把這句話當成了什麽,知道大概率是徒勞,但他還是給自己解釋了一句,“真的,虛假的贊美沒必要重複,我之前就說過。”
一路上風馳電掣,夏琮把賽車的技術用在這輛即将壽終正寝的面包身上,幾乎開出了不可能的速度,發動機發出的聲音類似垂死掙紮的悲鳴,刺耳異常。
郁小龍都擔心它還有沒有命再回到施傑手裏。
結果提前半個小時就到了,下去時郁小龍問他要鑰匙,夏琮等了一會,把車門關了,鑰匙甩手抛給了他。
難得來一趟,汪浩洋不客氣地把他這一天的時間都排滿了,一直到下午五點多天快黑了,郁小龍才從樓裏出來,走到停車的地方,他再次看到夏琮等在那裏。
他已經快沒脾氣了,有那麽一瞬甚至有些自暴自棄,不想再問他是不是很閑,又想要幹什麽,是真心還是假意,不斷地重複和答非所問讓他覺得沒意思透了。
純屬白費口舌,但凡夏琮能聽進去,就不會一次次恬不知恥地出現在他面前。
但什麽都不做任由這樣不明不白下去的後果只會讓他更得寸進尺,郁小龍深知這一點。
他不想再度被耗盡脾氣,拔光身上所有的刺,像兩年前一樣,摒棄自我地牽連上他人的喜怒哀樂,直至剩下毫無底線的縱容。
他走到夏琮跟前,把燃着的煙從他嘴邊搶下來,在腳底下踩滅了,再擡頭時,郁小龍眼底聚着火,“這就是你說的以後都不來了?”
夏琮對着他,緩緩把嘴裏剩的煙吐完,偏頭笑了笑,“怎麽我說愛你不信,這你倒是信了。”
“讓開。”郁小龍粗聲道。
夏琮被推了兩下,沒動,而是問:“我的戒指呢?”
郁小龍沒想到他居然還惦記着。
“扔了。”
“扔哪了?”
“今天你開過來路上的任何一個地方。”
“……真的?”
夏琮會這麽問是因為起初他是不信的,覺得郁小龍可能就是嘴上說說,畢竟這枚戒指對他們兩個人的意義都非同尋常,而且如果真打算扔,那天就應該扔了。
郁小龍可能理解錯他的意思了,如果不是那天撕扯中突然掉出來,至少目前,夏琮的計劃裏并沒有打算讓他看見。
因為他清楚,在受過那樣的傷害後,冒然在他面前呈現過去指向性過于明顯的東西只會更加地激怒他。
郁小龍從來不是個多和顏悅色的人,他冷漠,固執,不好說話,尤其對感情,謹慎又吝啬,接近他,讓他重新相信自己需要時間,暴力發洩或許只是第一步。
夏琮做好了準備,對像郁小龍這樣的人,他并不畏懼承受怒火,歇斯底裏才是正常的。
他最怕的,是他的沉默與無視,怕自己有天在他心裏再掀不起任何波瀾,所以他需要适當地激怒他,讓他有宣洩的口子,也讓自己獲得跟他平靜對話的機會。
然而此刻郁小龍毫不掩飾的似嘲諷又似厭煩的眼神,讓夏琮有些不敢确定,他看着他,想從他的神态裏看出一絲謊言的心虛。
但沒有,他比誰都有底氣。
他真的扔了。
“現在去找還來得及嗎?”
“你覺得呢?”郁小龍的情緒又到了某個混亂的臨界點,懸于爆發的邊緣,他極力忍着,推開夏琮上了車。
“帶我去找。”夏琮同樣坐進車裏,“大概什麽位置,你總有印象吧。”
“……”郁小龍本不想搭理他這種無理要求,但夏琮從相信他說的話開始剎那間失落的情緒卻是實打實的,很容易察覺出來。
他看着有些焦慮,說要去找似乎也是認真的,抱着一絲微妙的希望,就好像扔的動作發生在今天來的路上,而不是很久以前。
郁小龍啓動車子,經過門口時可能是受夏琮的影響,他煩躁地降下車窗,想問問保安究竟是怎麽在沒有出入證的情況下放他進來的,但最後也只是開了過去。
回去的途中,夏琮三次讓他在可能的地點停車,他跑下去,用手機電筒打光,扒着草皮一寸寸找。
連郁小龍都說不清到底是在哪裏丢的,幾十公裏的路,就算僥幸沒被風刮走,找回去少說也要幾天的時間。
有必要嗎?一枚再普通不過沒有任何意義了的戒指,找到又能怎麽樣,如果真的還能影響他,他又怎麽會丢得這麽幹脆。
還是夏琮覺得,靠這番動作能打動他?
“戲演夠了嗎?”郁小龍冷眼旁觀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有幾分憐憫地道:“與其在這裏裝腔作勢,不如問問自己,你真的在乎嗎?”
“對,在你眼裏我做什麽都是演戲。”夏琮停下動作,“任由你發洩是,故意給你看戒指是,花那麽大代價修好那艘船也是,一切都是我別有用心意圖不軌。”
“不是嗎?”郁小龍沉下聲音,一無所獲影響了夏琮的心情,讓他看着似乎一時間控制不了情緒,難得地有些氣急敗壞。
“我知道你想聽我解釋,可在這之前我想問問你,”夏琮深吸了口氣,“你相信過我嗎?跟我在一起這麽久,表現得喜歡我,對我竭盡所能,可在你心裏,有哪怕什麽時刻是真正相信我的?”
“你有什麽值得我相信的?”郁小龍被他質問的語氣激怒,他直視向他,“你冷落我,說我是你養來玩的一條狗,你背着我去跟別的女人訂婚,你要我相信你,相信什麽?相信這些是假的?!”
“為什麽不能是假的?”夏琮閉了閉眼睛,喉頭酸澀,冷風裏放低的聲音有股深沉的落寞,“這些當然是假的,演給你看的,還不明白嗎?”
“我知道我哥來找過你了,也猜到他會跟你說什麽,所以連他你都沒信?”
“他說跟你說有區別嗎?”郁小龍的手在口袋裏微微蜷了蜷,他盡量穩住聲音,讓自己聽起來并不是那麽關心緣由。
“為什麽是假的?”
“我還以為你不想知道。”夏琮看向別處,略一沉默後他笑笑,“沒別的,因為很怕。”
“怕你在那種情況下不肯離開我,怕你被他們傷害,怕像施傑那樣但又沒能有那一絲僥幸的人是你。”
他說完停頓了一會,又搖了搖頭道:“你有扔戒指這份果決,是我自作聰明杞人憂天了。”
“我應該只用跟你打聲招呼,這樣你回到這裏,願意等等我兩年三年,不願意我們一拍兩散,回頭我繼續過我風流快活的日子,也就不用兩年裏時時刻刻想着你,想方設法也要來見你一面。”
“……”
郁小龍還是搖頭,他不相信他說的話,哪怕和夏議的說辭都對上了,看來夏琮最先問他是不是沒有相信過他變相算是對他的一種了解與認可。
“找不到,不找了。”夏琮靜靜看了會遠處的燈火,轉身走到他身邊,“陪我去個地方吧,如果你還有興趣知道真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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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