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努力當爹第五天:

皇宮,司禮監。

位于紫禁城無疆山斜後方的司禮監,又開始了忙碌的一天。這裏自打發跡始矣,從來都是這般門庭若市、宮人如雲的熱鬧樣子。

走過的、路過的小宦官,無不對這座還沒有旁邊內官監一半大的官署,充滿了渴望與向往。

大啓建國時,在大內成立了“十二監”,為的是方便管理所有的宦官與宮中內務。十二監,顧名思義,就是有十二個內廷機構,負責不同的內務。其中以司禮監為尊。

司禮監誕生之初,管的本只是宮內禮儀,但在一代代掌印的不懈努力下,他們擁有了“批紅”特權。這應該是專屬于皇帝的行政特權。皇帝不願意下放給內閣,自己又懶得工作,便推給了身邊的宦官,日積月累之下,才有了司禮監一家獨大的今天。

現在的司禮監,甚至已經有了“大內第一署”的招搖名頭。

司禮監的一把手,也就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更是有了“內相”的野稱,位同首輔。司禮監與內閣既可以相輔相成,也可以分庭抗禮。

這也是池寧處心積慮要進入司禮監的原因,他也想掌控雷電,呼風喚雨。

如果池寧的師父還在,先皇沒有出事,一切順利發展的話,那麽池寧确實是有機會進入文華堂績學的。所有宦官都知道,有了文華堂的鍍金,下一步就是直升司禮監。

偏偏池寧就被卡在了這一步,先是說他年紀太輕,閱歷不夠,後來又說他頭生反骨不馴服,沒有大局觀……總之,從這裏開始,池寧的權宦之路不得不走向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幸好,池寧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想得開,既然正兒八經的路走不通,那就別怪他劍走偏鋒,從東廠入手了。

管它黑貓白貓,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

東廠其實是有直接把奏疏遞到皇帝案頭的特權的,偏偏池寧沒有這麽做,他的請安折子如今就大咧咧地放在幾個随堂太監的案頭,據說是上面的秉筆太監給直接打下來,讓他們看着辦的。

幾個不像兄弟、更似姐妹的随堂太監,盯着這折子,愁得一張“花容月貌”的臉,都要多長好幾道皺紋了。

“讓咱們看着辦?怎麽辦?”

“遞上去得罪暮陳一派,不遞上去得罪東廠。臨公公為什麽就非要可着咱們幾個折騰呢?十二監裏他那麽多仇家,雨露均沾,也去為難為難別人啊。”

“池臨他這到底是幾個意思?”

“幾個意思?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思謀着要和上面打擂臺。”

“我提議,直接壓下去。拖他個十天半月,等東廠掌印的事情解決了,池寧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最後說話的随堂太監,是馬太監的親兄弟,兩人素有“大小馬”之稱。小馬太監自然是不願意池寧回來攪局,讓他哥哥與東廠掌印失之交臂的。

其他幾人一聽小馬如此自信,便也随大流地選擇了聽之任之。反正,天塌了還有馬氏兄弟頂着呢。

這下,所有不願意池寧回來的大佬太監都滿意了。

***

而此時遠在城南的池寧,還對發生在司禮監的一切一無所知,他正在給他的寶貝烏木解決晚飯問題。

【我要怎麽做,才能把花送給您?把我兒子獻祭了?】

原君:【……倒也不用,你讓他近身即可。】

【多近?】

【我說停再停。】

原君說完,池寧便朝着蘇辂做了一個招手的動作,手指靈活,肌膚白皙,一看就是一雙經過精心保養又不時常幹活的手。動作像逗貓似的,沒什麽惡意,就是本性如此。

蘇辂很聽話,說上前來就真的走了過來。池寧不喊停,他就敢一直靠近。

蘇辂不僅帶來了自己身上淡淡的書卷香,也聞到了池寧身上上好的遠山香。池寧這人沒什麽品味,他用東西的一貫标準就是簡單粗暴的“不求最好,但求最貴”,遠山香無疑是最符合池寧需求的,它不僅貴,還很難得到。

世間萬物,貴總是有貴的道理的,好比這遠山香,甜而不膩,沉穩醇厚,卻帶着天然的霸道,不知不覺間便已經侵占了所有的嗅覺。

蘇辂看着眼前比自己年歲還要小上一些,如玉山傾頹的幹爹,莫名地臉上一紅,又忍不住想要親近。

池寧卻終于等到了原君的那一聲“停”,迫不及待地喊了出來。他其實不太喜歡與人親近,那會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池寧狀似撫摸蘇辂的脖頸,實則是為原君摘下了今日份的美食。

用原君的話來說,“情執”的味道就像是一道甜品,酸中帶甜,入口即化。對方對蘇辂越是偏執,造的孽越多,這“情執”的味道就越好。如果不解決源頭,原君甚至可以循環吃。

【多謝款待。】

池寧順勢改變了手的方向,從蘇辂的脖頸下移到了肩膀,拍了拍,做足了慈愛老父親的模樣。

蘇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最近一段時間頗感疲倦的脖頸,在池寧單手撫過之後,瞬間就松快了不少。好像有一副自己都不知道的重擔,就這麽被池寧給輕松化解了。

池寧眯起眼,問道:“你最近是不是偶爾會出現神情呆滞,大腦迷糊的狀态?”

蘇辂如實點了點頭:“是的。”而且,這種迷糊狀态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甚至開始感覺好像有人趁他迷糊的時候抱住了他,越勒越緊,直至窒息。

“以後就不會了。”池寧笑着對蘇辂保證,“爹會讓那人付出代價的。”

池寧利用起自己的兒子從來都不會手軟,但若讓他知道除了他以外,還有誰敢欺負他兒子,那他一定會讓對方後悔生在這個世界上!

就是這麽護短,他的兒子只有他能欺負!

當然,池寧做好事是一定要留名的,他也不怕蘇辂看出什麽端倪。利用神秘力量建立威信,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當對方不知道你的底細時,你越莫測,對方就越不敢以下犯上。池寧想當好這個大家長,總得有點不一樣的本事。

“爹是說……”蘇辂其實早就對自己身體的異狀起了懷疑,只是苦于沒有解決辦法,才隐忍至今。

所以池寧一說,蘇辂就信了。

不等父子倆詳談,宮中就出了大事。具體什麽大事沒有消息洩露出來,大家只知道宵禁提前了,家家戶戶閉門閉窗,池寧的兒子們也無法再應邀前來,還是夏下讓東廠的番子跑了一趟,才解釋清楚了情況。

池寧并不好奇發生了什麽,因為他很快就會知道。

第二天,終于能騰出手的夏下,就把事情的始末,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當着池寧的面敘述了一遍。這事與夏下負責追查的逆黨有着莫大的關系,夏下負責督辦,暫時還不需要擔心。反倒是夏下有些着急池寧:“真不用我與陛下順便說一下您的事情嗎?”

“我心裏有數。”池寧搖了搖頭,“你最近先忙手頭上的事,別總往這邊跑。”

這一日的戒嚴仍沒有結束,大家都不能随意走動,京城內人心惶惶,謠言四起。昨夜不得已借宿池寧家的蘇狀元,今天依舊得在府上暫住,幸好趕上休沐,不然蘇狀元都沒辦法與人解釋,他為何會借宿在東廠太監的私宅裏。

有人沒辦法随意走動,自然就有特權階級可以踐踏人間一切法律。

康樂大長公主一早就讓人套車,直奔皇宮而去。即便聽說了新帝正在裏面與內臣談話,她還是不顧阻攔,硬生生地闖到了殿內。她的兄長是已逝的肅帝,不管如今誰在這九五之位上,都得叫她一聲“姑母”,她拿得起這個長輩的架子。

莊重的寶藍色朝服下,是禮儀上一點也不莊重的大長公主。

“恪兒,你得為我的時寶做主啊。”

新帝聞恪重禮,還沒登基時,就已經因為禮儀之事與朝臣鬧過難看,如今更是因為大禮之争而有數日不曾臨朝。看到姑母這般行事無度,聞恪的心中當下就湧起了不喜。但想到康樂大長公主在他還是個藩王時曾對他有恩,聞恪還是努力舒展了自己的眉頭,親自去扶起了這位老公主。

“姑母這是何意?時寶怎麽了?”

康樂大長公主一共就兩個嫡孫,出息的那個戰死了,不學無術的這個倒是很禍害地活着。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下他:“時寶被東廠的人抓了啊!”

簡簡單單幾句話,康樂大長公主就把聞時寶與池寧之間的事,說成了是池寧挾私報複。

“時寶不過與他玩笑幾句,他就這般小題大做……”康樂大長公主做足了無知婦人的碎嘴模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好像一心只想救聞時寶出來。

“哦?”

年輕的新帝卻并沒有被大長公主糊弄,不僅如此,他還挑起了眉,壓低了聲音,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姑母果真對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嗎?”

康樂大長公主不愧是生在後宮、長在後宮的女人,臉上全然沒有被拆穿的心虛,依舊是一副挾恩自重的潑婦模樣:“皇上這是什麽意思?”

朕的意思是,姑母為孫兒求情是假,想要洗清公主府在昨晚一案裏的嫌疑是真!

姑母不可能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孫子被東廠關起來的吧?為何當時不來找朕說,偏偏今天才着急了?

和朕玩宮鬥?誰還不是在這個宮裏出生,在這個宮裏長起來的了?

聞恪嘴唇微動,幾經掙紮,最後還是把就在嘴邊的話給生生咽了回去。對長輩罵髒話,終究是于禮不合,但除了髒話以外,他已經對康樂大長公主無話可講。

新帝不僅要求別人守禮克制,對自己也是這麽嚴格。

他閉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讓理智重歸,用一聽就很不高興的語氣,故意與姑母作對:“哦?臨伴伴回京了?”

“伴伴”是皇室成員對身邊宦官的一種稱呼方式。

“朕竟然都不知道此事,他沒遞折子嗎?”聞恪看向了司禮監的秉筆太監,今天輪值的叫尚爾。

尚太監正值壯年,孔武有力,雖不是新帝潛邸時的老人,卻在朝中素有“正直”之名。他沒有很不會做人地直說有人壓了池寧的折子,但也一五一十地交代,池寧的折子昨天就遞進來了。

“那還不快宣?朕找他正有事呢。”新帝全然無視了康樂大長公主。

康樂大長公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她迅速接到了信號,以一個“昏聩老婦”所不應該有的眼力見,麻溜地跪安了。

傳旨的宦官到青石巷時,池寧早已換好了官服,等在了堂中。這就是他連聞時寶也要一并拿下的原因,不管康樂大長公主是裝愚蠢還是假聰明,她都是他的通天梯。

別的太監壓得越狠,才越能讓他在新帝面前刷一個“飽受欺負仍堅持守禮”的好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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