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努力當爹第十四天:

本朝開國時,太祖曾立下規矩,宦官不許私置外宅、良田,乃至産業。

但到了太祖的兒子太宗朝,太宗為了顯示對幾個宦官近臣的寵愛,直接便拆了自己老子的臺,在相關規矩的後面,用蠅頭小楷補了一句“有皇帝賞賜、特赦的除外”。

再後來,幾朝過去,有太多宦官有了皇帝賞賜的私産,或者是繼承到了其他宦官被賞賜後傳下來的私産,太祖規矩的已形同虛設,于是它就很人性化地被演變成了——宦官不許随便歸家。

但人的欲望是無窮的,一旦有了自己的家,誰又會願意繼續在集體宿舍湊合呢?

至少江之為是不願意的。

而且,這種“不許随便歸家”的說辭,本身的界限就很暧昧,什麽叫“随便”,什麽又叫“不随便”呢?

從江之為的理解裏來說,他這種只要一休沐就回家的行為,便不應該叫“随便”,而是合情合理的休息。

但對于舉報了江之為的錦衣衛來說,南宮一把手的海子提督,動不動就無緣無故從工作崗位上消失個一兩天,這誰受得了?簡直不可理喻!

“陛下又不在南宮!”江之為曾為自己據理力争。

當時天和帝還在位。

“陛下随時有可能會去,你不在,就沒有辦法靈機應對,這就是玩忽職守!”負責審問的錦衣衛指揮佥事如是怼了回去。

總之,這就是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灰色地帶。

雙方争執不下,上面又始終沒個定論,慢慢的就拖成了如今這個局面:江之為已經懶得再和錦衣衛溝通,他會直接認錯,再死不悔改。而錦衣衛也只能關江之為個三兩天,再把他原職放回。像極了一對相愛相殺又拿彼此沒轍的冤家。

監獄的欄杆外,江之為在聽說了池寧被誣陷進來的罪名後,積極為師弟出謀劃策:“這潛留私宅根本不是什麽大罪,對方想方設法把你誣陷進來,圖的……”

“圖的肯定不是只關我兩三天。”池寧接上了師兄的話。

人是不可能百分百幹淨的,一旦進了诏獄,總能審出點什麽。更何況池寧自己也承認,他就不是一個什麽守規矩的好太監。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在這方面你總是比我聰明。”江之為不斷點頭,他想事情一般就只能想個一兩層,但他師弟就不一樣了,簡直是個老千層餅,“所以,我的建議是,不如你幹脆就認了最輕的這個,等混個兩三天出去之後,再找人秋後算賬。”

若池寧自己填好鞫訊表,錦衣衛那邊短時間內就沒理由再審問池寧了。

這确實是個好主意,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但……

池寧根本不是那種會讓自己受委屈的類型。

“啊呀,”江之為是真的為擔心師弟,之前池寧出事,他就不知道抛棄尊嚴、低聲下氣的去求了多少人,“你這死孩子,怎麽這麽犟呢?!你知不知道诏獄裏到底都有什麽?你又需要面對什麽?!很恐怖的!””

“我知道啊。”不就是執嗎?

池寧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他師兄吼了回來:“你知道個屁!”

“……”池寧有口難言,他真知道。

師兄弟倆過大的動靜,引來了诏獄拐角處另外一個單間裏的犯人。這也是個老熟人,聞時寶聞胖子,他看起來憔悴極了,吓的,錦衣衛根本沒對他用刑,他鬼哭狼吼的嗓子都啞了,還在努力幸災樂禍:“池寧?是你嗎?哈,你也有今天!老天有眼啊!這就是你害我的報應!”

池寧不好怼師兄,怼一個聞時寶還是不在話下的:“我怎麽害你了?是你沒有先挑釁,要讓夏下抓我入诏獄,還是你沒有與黃三娘同行?”

黃三娘确實是亂黨,夏下已經從她身上搜出了與天書教秘密往來的信件,天書教正是夏下在追查的那個已經滲透進宦官集團內部的邪教。若池寧沒有抓住這個她,任由她借着馬太監身份的內眷在京城紮下根,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事。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還要怪別人伸張正義?

“這是什麽道理?

“世界皆你媽,都得忍讓你?!”

聞時寶被一連串的問題怼了個啞口無言,他只能再次使用自欺欺人的否認大法:“你騙人,是你誣陷我,我和黃三娘都是無辜的!”

“你怎麽卷到黃三娘的案子裏了?!”江之為這幾日都在诏獄裏關着,對黃三娘的事情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他這回真的急了,壓低聲音對師弟道,“你給我說清楚,這事可不是兒戲,你不知道……”

池寧:這個我真的也知道。

“停!”池寧伸手,打斷了師兄的腦補,讓他附耳過來,說了自己的猜想,“誣陷我進來的,十有八九就是黃三娘的姘頭馬太監。馬太監能混到秉筆太監的位置,足夠證明他的本事,他的計劃不可能只有一兩層。”

池寧說得已經很委婉了,其實他更想對他師兄說,如果馬太監的計劃簡單得能被你猜到,那這肯定就不是馬太監真正的意圖!

江之為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糨糊,本以為的兩個事,竟然能合成一個事!

池寧用實際推理告訴了自己的師兄,不是二合一,是三合一:“你不覺得我被安排在你的隔壁,很奇怪嗎?這個京城之內,還有誰不知道你我的關系嗎?”

诏獄的潛規則之一:為免嫌犯串聯、幫扶,認識的人的牢房是不會挨在一起的。

江之為的腦子徹底宣告報廢:“你就直說需要我做什麽吧。”

“和我一起,堅持不認這個罪。”其實池寧已經有些摸到馬太監的思路了,馬太監要的就是他在他師兄的影響下,覺得潛留私宅不是個什麽大罪,直接認了,這樣才好加以利用。馬太監到底要怎麽利用,池寧還沒有想到,但至少他知道破局之法——絕不能順着馬太監的思路。

“啊?”江之為一愣,嘴巴微張,看上去有點傻,周身一圈的“鬼火”都沒有辦法讓他抛卻這種傻氣。

據師父說,師兄小時候被雷劈過,真.雷,一個雷雨天,他站在老家的樹下躲雨,然後……

看來是真的給劈得太傻了。

這也是池寧願意一次次給師兄掰開了、揉碎了解釋的原因,出于關愛智障師兄的感人親情。他決定說得再簡單點:“我們本來就沒有錯,為什麽要認?就因為這樣比較省事?因為有人覺得這是錯的?師兄,你還要不要堅持正義,當一個青天大老爺了?”

是的,江之為的畢生所願,是當一個青天大老爺。

“我要!”江之為一把握住了池寧放在監獄欄杆上的手,感動得稀裏嘩啦的,“我沒錯!還是師弟你懂我!”

原君悟了:【三言兩語就能被你煽動得熱血沸騰,你師兄沒救了。】

池寧:【……】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但說得确實有理。

就在這邊上演感人的兄弟情時,那邊堅持要把自己往死裏作的聞時寶,也終于對自己放了大招,他開始拿飯盤瘋狂敲打監獄的欄杆,然後大聲呼喊:“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越獄啦,有人越獄啦!”

其他隔間裏的犯人都在冷眼旁觀,該怎麽形容那種眼神呢,就是在拿看傻逼的心情看着聞時寶表演。

沒一會兒,負責看守的一隊錦衣衛就帶着刀沖了過來。

江之為全程都沒挪窩,還在傻乎乎地靠着監獄欄杆和他師弟分析:“你覺得是誰越獄了啊?我怎麽都沒看見人?”

池寧看了眼就站在自己牢房門口的師兄,他該說些什麽呢?

這一隊錦衣衛的頭,正是江之為之前對池寧說過的,小泉哥的弟弟王大河。小泉太監為自己的弟弟在錦衣衛裏謀來了一個百戶的職位。

王大河是個糙人,很是有一膀子種地的力氣,說話粗聲粗氣,卻意外聽話:“江大哥,誰越獄了?”

江之為也很懵逼:“我不知道啊。”

聞時寶快要氣死了,江之為這麽大一個活人,站在那裏,你們的眼睛都是用來出氣的嗎?“他從自己的牢房裏出來了,不是他越獄,能是誰?!”

王大河和江之為同時恍然,對哦。

王大河撓了撓自己頭:“啊,又忘記給江大哥的門上鎖了,對不住啊。”他閑着的時候,就愛來找江之為打牌,有時候兩人,有時候三人,湊齊了四人就開桌麻将。

一個敢道歉,另一個也是敢接受。

只見江之為大手一揮:“沒事,自家兄弟,客氣什麽。”然後,江之為就老老實實地走回了池寧的隔壁,稀裏嘩啦一陣聲音之後,他自己把鎖給合上了!

王大河在江之為面前老實憨厚,轉過臉對着給他們找麻煩的聞時寶卻立刻變得兇神惡煞了起來:“哪裏有人越獄?你今天不說出個子醜寅卯,就不要怪我的家夥不認人了!”

聞時寶:“???”

難受,想哭。

讓聞時寶更加難受的還在後面呢,不出半個時辰,夏下就帶着人來保池寧了。雖然馬太監的狗腿子也及時趕了過來,想要與夏下掰腕子,但夏下卻并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靜王世子。

“不知道我這個保人,可否有幾分薄面?”

那必然是有的,不僅有,還很多。多到池寧離開的時候,順帶手地就把他師兄一起帶走了。

馬太監的手下都要瘋了,想要盡可能地挽回面子,阻止一下。他們表示,池寧沒有認罪,可以走,江之為可是早就利索地寫完鞫訊表的,他甚至是自己在外面就寫好了,直接帶進來的。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什麽?我寫了嗎?”江之為當場表演了一個什麽叫“失憶”,“我怎麽不記得了?大河,我的表呢?”

王大河立刻給江之為取來了他的鞫訊表。

江之為頗為豪橫地當場就給撕了,然後再問:“我的表呢?”

原君在心裏點點頭,從這個動作裏就可以看出來了:【是你師父的徒弟沒錯了。】在某些方面,江之為和池寧是一樣一樣的。

馬太監的手下:“???”

王大河面不改色,上腳蹍了蹍碎紙末,看樣子恨不能一把大火都給燒了,嘴裏還在粗聲粗氣地說着:“大哥一路走好,常來玩啊。”

江之為回了對方一個堅定的眼神,他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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