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合一) (1)

“大孫子回來啦, 來來來,幫奶奶挑個花色。”老太太見嚴星河回來了,便朝他招招手。

嚴克文松了口氣, 讓他挑石頭可以,讓他挑旗袍花色那就是為難了。

他樂得把任務交給兒子, 利索的讓出個位置來,讓嚴星河挨着老太太坐下。

德升祥起源于湖城, 當地人幾百年來都以養蠶缫絲為業, 有本地絲綢大戶姓方, 原本只賣布料,後來其中一代當家人向當時的旗袍大師學得剪裁技藝後回到湖城,創辦了德升祥,漸成氣候。

後來又經歷了公私合營等一系列的變動,最後又改回方家私營,随着經濟浪潮來臨,旗袍作為一種不太适合日常穿着的衣服已經漸漸式微,德升祥一度沒落。

直到十五年前, 時任當家人方斌将德升祥開至容城,又新增了嫁衣業務,德升祥的産品越來越多樣,也和很多知名成衣品牌一樣提供上門量身定做的服務, 又碰上這些年人們對傳統文化的重視和複興,德升祥的名氣越來越大了。

嚴老太太是資産階級家小姐出身,結婚後就沒趕上啥好時候, □□挨得多了,被迫穿了好多年的藍綠灰,到了後來日子好過起來了,就越發懷念小小時候的日子。

“尤其是那衣服,可美了,那布料那花邊,哎呀就是可惜沒留下來,不然還能給星瀾姐妹倆。”老太太一邊看冊子挑布料一邊感慨,都是些嚴星河閉着眼就能背出來的話。

他倒也沒有不耐煩,點點頭嗯了聲,“您這些年做的,也夠留給我姐了。”

“等你結婚了,奶奶也給你媳婦做!”老太太笑嘻嘻的,托了托眼鏡腿,“然後你再生個閨女,我就能給她做小孩兒的,然後抱出去,看!我乖孫!”

嚴星河頓時就笑了,“您先緊着自個兒罷,那都還早着呢。”

頓了頓,他又怕老太太繼續這個乖孫不乖孫的話題,忙問道:“您這次做日常旗袍還是場合旗袍啊?”

也是看了老太太做旗袍,嚴星河才知道原來旗袍和其他衣服都一樣,會因為穿着場合有不同的款式,不是只有《花樣年華》中那種貼身款式。

相反,日常旗袍款式都是比較寬松的,而且收省也就輕微劃過腰部曲線,下臂的空間也會留出來,方便日常擡手和做事,腹部也會用一些歸拔讓穿着者在坐下時不會感到那麽緊繃。

那種收省力度比較大,花樣元素也比較多的,是場合旗袍,比如老太太過年之前訂的為了拜年見客穿的,就是場合旗袍,花樣款式是缂絲的蘇繡的。

“做個平時穿的。”老太太指指一幅紫色格子的布料,“這個做件中袖,鑲一圈花邊,好看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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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星河順着老太太的話想了想,點點頭,“蠻好,紫色貴氣,棉布的還是真絲的?”

“平時肯定穿棉布的呀,我又不出去和那些旗袍會的年輕人比美。”老太太撇撇嘴,拉拉眼鏡腿,“上次小莉她媽媽,帶你媽去旗袍會,哦喲回來氣死啦,說人家鄙視她穿的不是滿繡的,開玩笑呢,我給她訂的那件很貴的好吧,又素雅又大氣,妖妖嬈嬈想做什麽,又不是小年輕。”

這個嚴星河知道,旗袍會的姐姐阿姨們平均年齡三十五以上,都是些有錢有閑的太太小姐,或者去裏頭尋找商機賣首飾之類的,閑着沒事可不就攀比起來了麽。

他忍着笑,問:“後來吶,怎麽解決的?”

“哼,我給你媽找了件滿繡帶全套珠寶的,上頭碧玺蜜蠟要啥有啥,讓你媽再去,氣死她們!”老太太昂起頭,冷漠的哼了聲,“跟誰家沒幾件珠寶似的,怎麽不跟我家媳婦比學歷,真是的。”

開玩笑,別看楊藝是個整天只曉得催兒子早點找女朋友快點結婚的全職太太,好歹人家是正經地質大學畢業的,後來閑着沒事做還去念了個EMBA,當然,卵用沒有,念完回來該幹嘛幹嘛。

嚴星河頓時就樂了,笑得停不下來,老太太指指一幅粉色布料,“這個顏色的,年輕女孩子穿是不是好看呀?”

邊說邊偷偷瞥着嚴星河看,嚴星河愣了一下,“……您要給大姐二姐做?”

“她們穿不适合,身份不對頭。”老太太搖搖頭,提示他,“你想想其他年輕女孩子?”

嚴星河聞言又想了想,半晌點點頭,“……是挺合适。”

要說姜還是老的辣呢,老太太一看他沉默那麽久,就嘿嘿笑了一聲,“星河認識新朋友了哇,還是女孩子哦?”

“……您怎麽知道的?”嚴星河愣了,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老太太擺擺手,“哎呀你要是不認識年輕女孩子,怎麽會想這麽久,你肯定會說想不到的嘛家裏又沒有年輕女孩子,所以,你的新朋友是誰呀?長什麽樣子?”

“真的假的?我去叫你媽出來聽聽。”嚴克文這下報紙不看了,也不裝不存在了,起身就要去卧室叫老婆出來。

“爸爸爸,沒有沒有,您別折騰我媽了!”嚴星河這下要招架不住了,解釋不清,恐他們多想,但不解釋也不是,更會多想。

于是只好胡說了一句:“是一個之前管過的病人,正是年輕女孩子,所以就想到了,我們什麽關系也沒有!”

老太太眨眨眼:“……”咦惹我的第六感出錯了嗎???

幸好這時門鈴響了,嚴星河趕緊起身去開門,借機脫離了兩位長輩未完待續的盤問。

門一開,就看見門外站着一個面容清秀理着寸頭的年輕男人,穿着得體的西服,笑容很溫和,“您好,我是德升祥的旗袍師傅方雲樹,是來給嚴老太太量數據的。”

“哦,請進。”嚴星河點了點頭,莫名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可是定睛一看,又不眼熟了。

方雲樹一進門,老太太就合上冊子,朝他笑着問道:“小方現在能自己出來做業務啦?你爸後繼有人喲。”

“您老謬贊了,我離我爸還遠着吶,多虧了老主顧不嫌棄。”方雲樹生得溫文,說話也慢聲細語的,不緊不慢。

可是他低頭同老太太說話的樣子,卻讓嚴星河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何秋水那張臉,她低頭邊做事邊說話的時候,側臉跟這位小方掌櫃的很像,還有那雙眼睛……

“方先生家是不是有一門親戚姓何?”他忽然便脫口而出一句。

問完連他自己都愣了,更何況是方雲樹,“……嚴先生怎麽這麽問?”

“覺得你和一個見過的人有點像。”嚴星河知道自己失禮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抱歉,失禮了。”

“原來這樣。”方雲樹的目光一頓,也笑了笑,“世間人那麽多,我又是個大衆臉,嚴先生覺得有相似也很正常。”

嚴星河便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只靜靜看着方雲樹給老太太量完了各項數據,又定好了布料款式,再等個一兩周就能拿到成衣了。

方雲樹忙完了以後就要走了,還是嚴星河去送他,臨走前他說了句:“要是以後嚴先生的朋友要做旗袍,還請介紹一下我們家。”

嚴星河笑着點了下頭,“可以啊,要是小方掌櫃給打個折就好了。”

“報嚴先生的名字當然可以了。”方雲樹笑了笑,心裏松了口氣。

德升祥開在老街上,臨街的兩層店鋪,黑底金字的招牌由隸書寫就,從落地玻璃門窗看進去,能看見一排排精美至極的旗袍,當中有個中年人正在低頭檢查什麽。

“爸,我回來了。”方雲樹一進門,便叫了一聲。

頭發花白的中年人直腰站起來,他就是方雲樹的父親方斌,國內知名的旗袍大師,德升祥現任當家人。

他點點頭,“嚴老太太的數據取好了?”

方雲樹點點頭,從随身的工具箱裏取出登記冊來,翻開一頁,遞給父親看,半晌又提起了嚴星河的那個小插曲,“嚴老太太的孫子嚴先生,說我和他見過的人有些像,您看……”

方斌的手頓了頓,嘆了口氣,拍拍兒子的肩膀,“既然這樣,咱們再等等,只要她在容城,早晚都會找到的。”

“那我現在跟嚴先生聯絡,問問他具體情況?”方雲樹看了父親一眼,也很無奈,都找了十幾年了,人還沒找到,他就已經要垂垂老矣了。

方斌卻搖了搖頭,“倒不用,過不了兩三個月嚴老太太就又要做衣服了,到時候再方便問問罷。”

方雲樹便點頭應了聲好,日落的餘晖漸漸覆蓋住了這片天地,一天又要過去了。

楊藝周末有同學聚會要參加,忙着捯饬自己的新發型和搭配衣服,根本沒有空搭理兒子,更別提催婚了。

嚴星河心裏可高興了,總算在家過了個不錯的周末,跟父親喝喝茶下下棋,倒也自在悠閑,周日晚上吃過飯後他才回了自己住的時代花園。

路上就經過了還沒有關門的德升祥,老街上沒什麽人,燈光很安靜,他看一眼一閃而過的招牌,想到了小方掌櫃臨走前最後說的那句話。

不由得笑了起來,搖搖頭,他恐怕是介紹不到朋友去他家做旗袍的,好像沒有誰需要呢。

又過了幾天,何秋水忽然給他發了條信息,喊他去吃飯,說是何天生日,嚴星河覺得很奇怪,“你哥生日,怎麽喊我去?”

“何小曦的自然科學課,有個實驗要用牛蛙做,我家沒有人會,然後百度到說醫學生都會做的,所以……”何秋水解釋到最後只有六個點點點。

“先讨好一下您,然後求您幫忙。”

這是何秋水說的,嚴星河看了以後覺得驚訝極了,怎麽現在的小學生都要學生物學做神經反射了麽?

想想他二三年級的時候在幹嘛,好像還在勞動課上學釘扣子?

想歸想,嚴星河還是去了,反正也不值班,閑來無事。

一進門就看見何秋水穿了身粉色的短袖棉布旗袍,周圍鑲着細細的白色花邊,看起來粉嫩又活潑。

不由得愣了愣,“你不是不喜歡粉紅色麽?”

何秋水歪着頭,嘆了口氣,“老何非讓我穿的,說是我哥生日好日子,要喜慶點,嫂子還特地拿我的尺寸去德升祥訂的呢,連帶加工費要八百多一件。”

她邊說邊伸出三根指頭,做了個“八”的手勢。

嚴星河頓時愣了一下,真是巧了,昨天才看到這幅料子,老太太還套他話來着,沒想到現在就見到了。

他笑了一下,點點頭,“挺好看的,其實你穿粉很合适。”

何秋水噘了噘嘴,用力搓搓小胖圓滾滾的貓臉,嘆了口氣,“行叭,你們說的對。”

何天生日,何秋水也換了新衣,粉色的短袖棉布旗袍,寬寬松松的,領子不高,露出一小截脖子上的皮膚來。

她的頭發又長長了不少,已經超過了鎖骨,她給自己修理了劉海,然後特地高高的紮起一個丸子頭來,愈發顯得脖子修長,削肩薄背。

嚴星河望着她,忽然問了句:“這段時間開始練舞了麽?”

何秋水點點頭,“開始一些簡單的練習了,動作都不大的。”

“能堅持麽?”嚴星河又問了句,低頭看看她的腳,看見她臉上穿着一雙平底鞋,鞋頭是鼠寶寶的。

心裏不由得哂笑,連鼠寶寶的耳朵都是粉色的,真是配套呀。

何秋水彎腰把小胖貓放下來,看它跐溜一下又跑到門口去坐着看風景了,這才招呼嚴星河坐。

嚴星河卻搖了搖頭,“小朋友呢,不是說他有實驗要做?”

“哦哦,您等等哈。”何秋水忙應了聲,然後深吸口氣,氣沉丹田,大聲喊了句,“何小曦!下樓啦!”

嚴星河被她吓了一跳,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樓梯上一陣乒乒乓乓,何曦跑下來了,“……姑、姑姑,你叫我?”

“嚴醫生來了,說說你要做什麽實驗。”何秋水沖他努了努嘴。

何曦眼睛一亮,“嚴叔叔教我做麽?”

嚴星河沖他點了下頭,“你姑姑說你們要做什麽生物實驗,要我幫忙,咱們去看看?”

“好啊,就在樓上,我帶您去。”何曦喜不自勝,帶着嚴星河就上了三樓。

他把他爹給他買齊的一套工具全部搬出來,嚴星河看看箱子裏的東西,有一套蛙類手術器械,鐵支架,自制簡易電刺激器,秒表,培養皿,燒杯,醫用口罩、紗布、手套和棉球,兩小管只夠用一次的0.5%和1%的硫酸溶液。

“嚴叔叔,牛蛙來了。”何曦噔噔噔跑上來,手裏拎着個不大不小的牛蛙,得,這東西是準備得真齊全啊。

何曦後面還跟着何秋水,她實在太好奇了,很想知道這個實驗到底幹嘛使的,于是從廚房拿了個紅豆砵仔糕,邊吃邊跟着何曦上了樓。

“東西怎麽準備得這麽齊?”嚴星河納悶的問道,順手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嗐,您說這個啊?”何秋水嚼了嚼嘴裏又糯又彈牙的砵仔糕,笑得樂不可支,“我哥聽說是做實驗,覺得自己沒什麽搞不定的,于是百度了一下,跑去人家醫療器械公司,硬是讓人賣了他一套裝備,結果回來以後他說不敢殺牛蛙用哈哈哈!”

嚴星河眉頭一挑,“是麽?這個很簡單的,你可以看看。”

何秋水連連點頭,“我要看看,然後下去嘲笑他。”

殺牛蛙而已,她都敢殺雞,難道牛蛙比雞更可怕嗎!?

不過何秋水很快就發現自己被打臉了。

“你這個是脊蛙實驗,又叫脊髓反射實驗,主要是通過分析屈肌反射的反射弧的組成部分,探讨反射弧的完整性與反射活動的關系。”嚴星河仔細的給何曦講着實驗目的。

說完之後他問了句:“我們現在就開始了哦?”

何曦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捏捏口罩上的鋼條,“好的好的,嚴叔叔,我們立刻就開始吧,我有點迫不及待了。”

嚴星河心裏一哂,心說就怕你一會兒看了要吃不下飯。

他邊想邊抓着那只牛蛙,剪刀橫向進入牛蛙的口腔,從鼓膜後緣處剪去顱腦部,僅保留它的下颌部分,用棉球壓迫創口止血,然後用止血鉗夾住牛蛙下颌,懸挂在鐵支架上。

然後将浸透了0.5%硫酸的小濾紙片貼在青蛙腹部下段的皮膚上,囑咐何曦注意觀察和記錄,“你看它的四肢到處亂抓,這是騷爬實驗。”

接着分別用培養皿裝了不同濃度的兩種就算溶液,把牛蛙左後肢浸入進去,對何曦道:“你可以用秒表記錄從浸入時起到發生屈腿反射所需的時間,這叫反射時。”

做反射弧分析實驗時,是要将牛蛙足部的皮膚剝掉的,嚴星河剝完,将一塊皮放進一邊的小盒子裏,扭頭看了一眼已經目瞪口呆的何秋水。

見她舉着還剩一半的砵仔糕跟傻了似的,愣了一下,關切的問道:“你還好麽?”

何秋水整個人都傻啦,這種殺牛蛙法簡直毫無人、哦不,蛙性!

她哆嗦着問:“你們就不能……給它個痛快麽?”

“做實驗就是這樣的,如果一刀結果了它,那就叫做牛蛙火鍋了。”嚴星河眉頭動動,微微一挑,“要是覺得惡心,不如先下樓避避?”

“……我不!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實驗還能多兇殘!”何秋水嘴巴一扁,咬着牙不肯走。

嚴星河搖搖頭,嘆了口氣,心想還是速戰速決罷,便接着分離了牛蛙右側大腿背側坐骨神經幹,兩側結紮,中間剪斷,觀察片刻後又破壞了它的脊髓,刺激腓腸肌觀察反應。

到了這裏,牛蛙的神經反射實驗終于要告一段落,何曦在嚴星河的指導下戴上了手套,捧着裝有牛蛙屍體的小盒子下樓,将它埋在了樹根下,然後鞠了個躬。

“能教會一個孩子一些科學道理,而不是成為盤中餐,這只牛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嚴星河扭臉看一眼臉色微微發白的何秋水,笑着道。

何秋水看了一場血淋淋的實驗,腿都有些軟,有氣無力的道:“它是不是死得其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現在覺得很惡心,嘔——”

說着她腰一彎,差點就要吐出來了。

嚴星河哭笑不得,轉身找溫妮要了風油精來,擰開蓋子遞到她跟前,“吸一口氣。”

何秋水下意識就跟着他的指揮,深深吸了口氣,風油精清涼的味道直沖腦門,頓時将喉間的惡心感壓了下去,擡起臉來抹了把眼淚,又吸了吸鼻子。

“拿着罷,再聞聞就好了。”嚴星河無奈的搖搖頭,眼尾微微翹了翹,有些想笑的意思。

何秋水頓時就不好意思了,忙伸手去接他遞過來的風油精,風油精小小一瓶,兩個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觸碰,碰到他溫暖幹燥的手指,何秋水不由得頓了頓。

然後聞到了一股和風油精的刺激辛涼不同的味道,很熟悉,是自家洗手液的味道。

“多謝。”她垂下眼去,有些讷讷的說了聲。

嚴星河抿了抿唇,收回了手,指尖輕輕一合,撚了撚,又笑了一下,将目光重新望向了院子中的花樹,忽略掉了心裏忽然出現的點點漣漪。

沒過多久,溫妮喊大家吃飯,已經是華燈初上,各家炊煙四起,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犬吠。

小胖在角落裏大吃大喝,飯桌上擺滿了一整桌的杯盤碗碟,沒有酒,只有果汁,何天舉着杯子向嚴星河道謝:“一來謝您賞臉,二來謝您幫忙,您是不知道哇,我看了一下那個實驗的視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話音剛落,何曦就嚷嚷起來了,“我以後也要像嚴叔叔那麽厲害,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實驗,超厲害!”

“那你也讀醫?”嚴星河笑着問他。

何曦搖搖頭,“不了不了,我不喜歡當醫生,太難了。”

“那就去讀生物學和化學,物理學也可以,都很多實驗可做的。”嚴星河笑笑,建議道。

何曦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老何又招呼大家吃菜,這件事就過去了。

只是何秋水當天晚上難得的做了噩夢,夢見自己從高臺上摔下來的那一刻,天旋地轉的,周圍都是驚恐的尖叫和呼喊,然後“啪啦——咔——”的聲音清晰傳進耳膜。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骨頭折斷碎了的聲音。

她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喘着粗氣摁亮臺燈,掀開杯子,顫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腳,見還是完好的,終于松了口氣。

然後驚魂未定的猛烈呼吸幾下,在心裏默念“沒事的,都過去了”,強迫自己慢慢冷靜下來,最後像失力一般靠在床頭。

太難受了,她仿佛又體會到了剛受傷時的絕望,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調整過來了的,可是在這個深夜,她忽然發現并沒有,想起這件事,她依舊恐懼,依舊耿耿于懷。

可是那又怎麽樣,根本無濟于事,誰讓她真的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了呢?

何秋水枯坐了一會兒,終于長長的嘆了口氣,拽着被子又躺了下來,伸手關了燈,然後開始翻來覆去,再也沒有睡着。

相比她的輾轉難眠,嚴星河那邊是一如往常,早晨七點準時起床,洗漱換衣服,然後開車路過小區的便利店時帶一份早餐,去到醫院在休息室裏花三到五分鐘解決掉,然後去診室拿白大褂。

“這時候就很高興我們外科不用收住院,樓上的兄弟們都分了。”他一邊系扣子,一邊笑着對正接了學生打印出來的病程記錄在檢查的林海道。

林海斜了他一眼,“過分了啊,骨科佬。”

嚴星河抿抿唇,無聲的笑了一下,說實話,外科系統常常吐槽內科的同事只會寫病歷,但是到了被醫務科因為病歷書寫問題拼命扣錢的時候,就很羨慕他們了。

同樣的,內科系統的醫生也經常diss外科的除了會玩手術刀外屁都不會,但到了病人出現各種問題需要請會診的時候就又哥倆好了,誰叫病人可能拉不出來了呢?

“星河,我去看個急會診,你幫我打印一下交班記錄,就在桌面上,我一會兒就回來。”外科的同事路過辦公室門口,朝裏頭喊了句。

嚴星河應了聲,走去隔壁外科診室打印交班記錄,打印機咔咔的響,沒多會兒便吐出一張印滿字的紙來。

拿着還熱乎乎的交班記錄,嚴星河習慣性的開始檢查,看了幾行,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悉名字,“嚴克用”,愣了一下,這不是大伯的名字麽?

接着往下看,主訴是“扭傷導致左膝關節疼痛腫脹,活動受限2天入院”,患者入院前兩天在踢足球時扭傷左膝,傷後立感左膝關節疼痛腫脹,活動受限,随即回家休息,自行使用了雲南白藥氣霧劑治療後症狀未緩解,為求進一步治療遂來我院。

輔助檢查:左膝正側位X光片示:左側膝關節髁間嵴撕脫骨折,關節軟組織腫脹影。

嚴星河看到這裏,忙撥通了自家大伯的電話,“大伯伯,我是星河,您現在在哪裏啊?”

“呃……我在……”那頭的人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些不願意回答他。

嚴星河頓時就在心裏長嘆了口氣,心道,您給我等着,我馬上讓全家都來轟炸您:)

嚴星河在交班記錄上看到了嚴克用的名字,急急忙忙打電話問他在哪裏,他也遮遮掩掩。

最後用一句“我忙先挂了”就打發了他。

嚴星河越想越不對勁,大伯娘出差去了,兩位堂姐又各有各的家庭,根本不住一起,這怎麽辦?

總不能他都住院了,家裏人也還不知道罷?

他看了眼最後的處理結果,“轉骨二科後續治療”,忍不住眉頭一挑,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又生恐自己真的搞錯了,交完班要上門診了,他還抽空特地用王冠的工號進了骨二科的住院醫生工作站看了一下,入院記錄裏清清楚楚的寫着家庭住址是軍區。

性別年齡之類的更是一模一樣,肯定是他大伯沒跑了,嚴星河最後又嘆了口氣,往家庭群裏丢了個炸彈,“大伯伯住院了,踢球扭傷了腿,昨晚來看了急診,門診以左胫骨髁間嵴撕脫骨折收骨二科去了,應該要做手術。”

這下是一石激起三層浪,從老太太到遠在花城工作定居的二伯嚴克農,還有在西北出差的大伯娘闫嘉,全都冒泡兒了。

各方紛紛發來慰問,嚴星河眼看着病人就要進來了,匆忙只回了一句:“沒事的,小問題,大伯伯身體一直很好,術後很快就出院了,預後良好。”

然後就把手機收起來了,病人一個接一個進來,有傷了腳的,有割了手的,中途嚴星河還出了一趟急診,前頭某個十字路口發生了交通意外。

可惜的是,他和同事趕到現場後傷者已經昏迷,高速行駛的電動車裝起人來,并不遜色于其他任何機動車輛,他們給傷者進行了壓迫止血,又輪流心髒按壓,最終還是沒有救回來。

遺體交給了在現場的交警,嚴星河跟交警交接好以後,跟同事們收拾好東西,登車回醫院,離開時死者家屬剛剛趕到,現場頓時一片嚎啕大哭。

嚴星河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然後就挪開了,這種事見得多了就不覺得奇怪了,心中不是沒有恻隐,只是嘆息更多。

“嚴醫生,我們得順路去時代花園接一個病人,獨居老人在家裏摔倒了。”跟車的護士接了電話,然後對嚴星河道。

嚴星河點點頭,心說今天的事巧合怎麽這麽多。

等救護車停在了他所住那一棟樓的樓下,嚴星河已經大概知道這個摔倒的獨居老人是誰了,“六樓,5601,左手邊那套。”

同行的是小趙護士,聞言有些驚訝的看看他:“嚴醫生怎麽知道,科裏也通知你了麽?”

“……我也住這裏。”嚴星河有些無語的應了聲,然後擡手揉了揉鼻子,“這個老人的老伴兒去年過世了,兒子在國外,想接他過去被他拒絕了,平時家裏只有他和保姆在,這會兒保姆可能出去買菜還沒回來。”

不到十點,普通人家的主婦和保姆大概都還在菜市場,挑揀着新鮮的瓜果菜肉,有時候意外就會在這段時間裏發生,比如老人摔了腿,嬰兒碰了頭。

果然就像嚴星河說的那樣,老人只有一個人在家,“嚴醫生,我家保姆……還沒回來。”

“鄭伯您放心,一會兒我在業主群裏說一聲,會有人轉告她的。”嚴星河忙安慰他。

在路上嚴星河給老人做了檢查,他是一個小時前在家裏走路時忽然覺得有些頭暈,然後一腳踩空就摔了,臀部着地傷後感覺右髋部腫脹疼痛,站不起來了,趕緊打緊急120。

回到醫院後立刻送去檢查,髋部CT顯示右股骨粗隆間骨折。股骨粗隆間骨折常見于老年人,所以又被稱為生命中的最後一次骨折,“我通知您家保姆過來替您辦個住院,您的孩子能趕過來麽?您可能要手術了。”

“手術?”鄭伯愣了愣,抓着嚴星河的白大褂問,“嚴醫生,保守治療不可以麽?我覺得也沒多痛啊。”

“您都站不起來了,還覺得沒多痛吶?”嚴星河把片子拿給他看,指着一道骨折線,“您看看,您是這兒斷啦,這叫右股骨粗隆間骨折,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都跟您一樣,不小心摔一跤,就摔成這樣兒了。”

“至于保守治療,也可以,但是通常需要卧床兩個月左右,這個時候很可能會出現一些嚴重的并發症,比如說墜機性肺炎和褥瘡,引發心腦血管意外,一般愈後非常差。”嚴星河溫聲勸道,“咱們這個手術是做的微創,很快就結束了,而且術後可以早期下地活動鍛煉,減少了圍術期出現的一些并發症及風險。”

“能早點好不好麽?這樣您小孩在外頭工作也就不用太擔心您了。”嚴星河最後笑着說了句,一轉頭,王冠下來了,“喏,這是我同事王醫生,手術經驗很豐富的,您大可放心。”

鄭伯聽說做了手術能好得快,立刻就同意了,“嚴醫生,咱們這麽久鄰居,我信得過您,手術我做。”

嚴星河心裏松了口氣,招呼小杜醫生道:“寫張院內轉運單,主訴寫摔傷致右髋部疼痛不适一小時,輔助檢查寫骨盆CT示股骨粗隆間骨折,診斷是右股骨粗隆間骨折。”

說完他囑咐鄭伯先等等,馬上就讓人送他上骨二科,然後朝王冠使了個眼色,倆人一起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然後在門口停下。

“你們科昨晚收了個叫嚴克用的病人,是我大伯,幫我看着點他,他有高血壓,別讓他胡亂偷吃有的沒的。”嚴星河拍拍王冠的肩膀,鄭重其事的托付道。

王冠愣了一下,“……你逗我呢吧!?那可是軍區司令員,有警衛陪着的那種,怎麽可能……”

嚴星河一臉慈祥的看着他,“就是我大伯。”

王冠頓時就卡殼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是……哥們兒你們家什麽家境啊,有礦啊?你不是說你爸是大學老師你媽家庭主婦麽?”

“是啊,可那是我大伯啊。”嚴星河哭笑不得,誰會沒事做把自家親戚挂嘴上恨不得人人都知道的。

王冠愣愣的哦了聲,又求證似的問了句:“親的?”

“親的,跟我爸同父同母。”嚴星河更加覺得哭笑不得了,“行了行了,你知道就行了,別給我宣傳得滿院都知道。”

王冠忙點點頭,又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哥們兒,你還是快點有主罷,畢竟這事兒早晚讓大家知道,你小心讓那些單身女同志們給生吞活剝喽。”

“滾滾滾,都胡說八道什麽。”嚴星河斜了他一眼,抖抖肩膀把他的手抖下去,轉頭就去了自己診室,一進去就被病人圍住了。

忙碌的嚴醫生萬萬沒想到,王冠替他保守住了的秘密,他親大伯給他宣揚出去了。

嚴星河去急診了的事家裏人沒有告訴過嚴克用,又不是以後不幹骨科了,八月一到他的急診輪科也就結束了,于是嚴克用便以為自家侄子還在骨科。

于是等到十點多要去做檢查的時候,他就笑眯眯的問護士:“小姑娘,你們這有個叫嚴星河的醫生麽,在哪個骨科啊?”

護士愣了一下,“您說嚴醫生啊?嚴醫生去急診輪科了,要八月份才回來。”

護士也是跟他閑聊的,等電梯不是沒事麽,于是多問了句:“您認識嚴醫生啊?”

“是啊,他是我大侄子。”嚴克用笑眯眯的,大大方方的就說了出來,“我好些日子沒見過他了,他忙我也忙,都不着家。”

這位住的是高幹病房,早上交班時主任還特地提醒大家要注意,別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有什麽要求,只要是合理的就盡量滿足,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滿足。

怎麽這會兒……竟然是嚴醫生的親戚???

護士小姐姐按捺着內心得知驚天大秘密的驚濤駭浪,裝作若無其事的送了嚴克用去做檢查,回來以後實在忍不住了,跟同事說了一嘴,然後……

中午十二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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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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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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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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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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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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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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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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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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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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