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八月的正午，陽光炙盛，曬得皇城暑氣蒸騰。

唯有長樂宮活在陰影之中，不僅不熱，隐隐還有些陰涼。

江小滿被同光請入長樂宮中，這是他第二回 進長樂宮了，長樂宮依舊如上一回所見，寂寥冷清，偌大的宮殿裏似乎只有榮廷與同光兩主仆。

“殿下，仙人來了。”

江小滿見到太子，今日的太子一如昔日，一身輕薄的白衣，鬼魅一般坐在桌前，一張英俊的臉陰森森的。

“太子用膳了嗎？”

江小滿自來熟地坐下，太子不冷不熱地道：“這不正要用，你就來了嗎？”

桌上空無一物，江小滿正想着太子吃空氣嗎，身旁忽有一雙慘白的手伸過來，無聲無息地将兩盤菜放到桌上。江小滿吓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那雙手是南宮雪的。站在他身後的南宮雪面無表情，一張漂亮的臉蛋在采光不足的長樂宮裏亦是陰氣逼人。

好好一對璧人，現在金童玉女的紙人似的，江小滿覺得不太好。

他心想，他現在的身份與年紀相當于太子的爺爺，作為爺爺，一定要好好教育這孫子。

但他還沒想好怎麽開口，便先注意到了桌上的兩道菜，兩道菜一葷一素，素菜做的是炒青菜，葷菜則是用了點肉片炒菜。

要不是江小滿剛才在皇後那裏看了十幾道花裏胡俏的宮廷大菜，江小滿都要以為眼前這兩道菜是從什麽小吃攤裏端過來的，學校食堂裏的菜都比這看了有營養。

“殿下就吃這些？”

“孤不講究。”

“你要多吃點，還在長個子的年紀。”江小滿看太子一臉淡然，又想起皇後應該不太待見榮廷，忍不住小聲問，“他們……苛扣你？”

太子正舉起筷子，聽到這話停下動作，涼涼地看了江小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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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滿被這一看，總覺得從太子的眼中看出了委屈，頓時心疼了，又道：“通天塔的膳食不錯，以後殿下和貧道一同吃飯吧。”

“……”

“要不這就走？”爺爺請你這孫子吃雞腿！

“同光！命人再上幾道菜來！”太子被江小滿那關愛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仙人今日的話還真不少。”

江小滿也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話多了些，但他想，要給男主當助攻，首先要照顧好男主的身體，要不病恹恹的怎麽處對象？江小滿又問：“殿下平日都吃這麽少？”

“一個人吃飯，兩道菜足以，多吃的盡是民脂民膏。”

“可你要注意營養搭配，吃這麽少，你看你……”江小滿本來要說他瘦，但仔細一看，太子不光是臉，就連身材也是男主标配，天生光喝水也能長肌肉，每天癱着都能有腹肌的命。江小滿看看他，再看看軟趴趴的自己，頓時自閉了。

“呵。”太子猜出江小滿在想些什麽了，語氣終于帶了點笑意，“看來仙人深有體會。”

“我……貧道辟谷，自然吃得少。”

太子心想，你飯吃得可能不多，但糖肯定吃得不少，渾身上下一股甜味。

沒一會，南宮雪又端了三道菜上來，三樣全是葷菜，這下江小滿總算放心了。

只是他看南宮雪上完菜就走，忍不住又問：“她不陪你吃呀？”

見江小滿的一雙眼又盯着貌美宮女瞧，太子才稍稍勾起的嘴角立刻又平了下去，厲聲道：“孤與一個宮女同桌吃飯，成何體統？”

榮廷平日一副閑散模樣，這時卻顯出了一國太子的威嚴。江小滿不知道他為什麽反應這麽大，一時措手不及，不知該說什麽。

江小滿心想，你就兇我吧，到時候我助攻失敗，追妻火葬場的還是你自己。

誰也不說話，氣氛尴尬。

太子安靜地用膳，一點聲音沒發出來，江小滿則乖乖坐在他旁邊低頭不語。

太子吃了幾口，只覺索然無味。他見江小滿那低頭的樣子看起來委屈，心想這假仙人挺會裝可憐，都八十的人了……八十的人，倒是十八不到的面容和性格，太子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該尊老還是愛幼。

“仙人不是要變大老虎給孤看麽？”太子主動開口，以示自己尊老愛幼。

“哦……殿下還在用膳呢。”江小滿擡頭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太子素來獨自用膳，不愛人在一旁看着，如今江小滿坐在這，讓他不大習慣。

可江小滿也不打擾他，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偶爾捏捏自己軟呼呼的掌心玩，一副真要等他吃完飯的架勢。

“咕嚕－－”

安靜的屋內忽然傳來聲響，兩人的動作同時停住。随即又是一聲“咕嚕”，聲音明顯是從江小滿的肚子裏所發出。

江小滿尴尬至極，剛剛明明吃了一堆點心，怎麽現在又餓了？他還僥幸地猜太子會不會沒聽見，但偷偷擡眼看，就見太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殿下……殿下快吃，待會變大老虎給你看……”

“你把大老虎藏肚子裏了？”

“沒有！”江小滿瞪大了眼，連忙否認。

看江小滿那急于否認的樣子，榮廷又覺得有趣了。他再次招手，“那誰，給仙人上副碗筷。”

南宮雪面無表情地飄出來給江小滿備了副碗筷，江小滿忙道：“貧道今日辟谷，不吃飯的！”

太子看着他，只道：“吃。”

明明就一個字，卻有着不容質疑的氣焰，江小滿終于感受到什麽叫瘸子太子好霸道了，只好乖乖捧碗吃飯。

兩人安靜地吃飯，誰也沒有再說什麽。

榮廷許久未同人一起吃飯，可與江小滿同桌，初時雖不大習慣，但也漸漸覺得自然，尤其江小滿那一小口一小口卻停不下來的吃相還甚是好玩。而江小滿和男主一起吃飯，初時心底有點壓力，但飯菜實在太好吃了，他沒想過皇宮的樸實飯菜也能這麽好吃，他才吃了幾口就完全沉浸到美味的飯菜裏無法自拔，完全忘了男主還在旁邊……

兩人飛快用完午膳，江小滿的大變大老虎終于要開始了。

榮廷斜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支着頰，看江小滿将道袍的袖子卷起，露出他那白嫩的手臂。

“怎麽突然想給孤變老虎看？”榮廷語氣慵懶地問。

江小滿摩擦着手，正在大腦裏演練魔術步驟，随口答道：“因為貧道早晨起來算了一卦，卦相說，今日太子宜看大老虎。”

“哦？看了會怎麽樣？”

“看了會開心。”

江小滿準備好了，輕聲道：“來了！”

江小滿拿過自備的絲巾，在手上搓揉幾下，手掌一并一張，将藏在暗袋裏的小橘貓變了出來。

太子原本一臉漫不經心，這下見一只小貓憑空出現在眼前，表情也變了。

江小滿變魔術最喜歡的就是看大家吃驚的表情，現在收獲了霸道男主的吃驚臉，他心裏得意，忍不住笑了。

“你看。”江小滿抱着小貓，“大老虎！”

小貓原本在袋子裏睡得好好的，忽然被變出來，還沒完全醒來，眼睛半睜半閉地又想睡覺。江小滿在小說裏看過女主的貓闖入長樂宮的情節，知道太子也喜歡貓，便把小貓捧到太子面前，示意太子抱抱看。

任太子再霸道，掌心裏被放了暖呼呼的小毛團，動作也輕了起來。他見江小滿那笑得眉眼彎彎的表情，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勾起，輕笑道：“還真是可怕的大老虎，仙人的愛寵好威風。”

太子素來不是冷笑便是笑得陰陽怪氣，江小滿還是頭一次看到太子笑得這麽正常。他只覺得太子整個人都活起來似的，一雙墨色的瞳有了神采，比剛才更加帥氣。

江小滿覺得自己這一回來對了，他看太子笑，原先郁悶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對了，還想給殿下個東西。”江小滿說着，從自己的小袋子裏拿出兩塊水晶桂花糕。那桂花糕易碎，他也不敢用魔術的手法去瞎變，只老老實實地拿出來，放在太子面前。

“仙丹麽？”

“殿下別老想着仙丹，仙丹不能多吃，這只是水晶桂花糕。”

“哦，孤不嗜甜。”

江小滿還惦記着之前奶糖被騙光的事，心想你不喜歡才怪。但他知道這桂花糕與太子的母親有關，便也不說什麽，只道：“殿下要不喜歡，便給其他人吃吧。”

江小滿離開長樂宮不久，長樂宮便收到了皇上命人送來的一盒點心。

興許因今日想起了賢妃，那點心正是一盒的水晶桂花糕。

榮廷看着那盒凍得清涼、擺得整齊的水晶桂花糕，又看看桌上江小滿留下的，那孤零零的兩塊水晶桂花糕，擺手朝同光道：“這你拿去吃吧。”

同光捧着那一大盒的桂花糕，無助道：“小的吃不了這麽多………”

“你吃，吃不了就去和那誰分……那叫什麽名字來着？”

“小雪子。”

“怎麽取個太監似的名字？”榮廷無言道，“你們兩個拿去分了吧。”

“可殿下不也喜歡水晶桂花糕？”

“我有得吃。”

同光退下後，榮廷走到桌邊去，拈起江小滿留下的桂花糕，端詳片刻，送入口中。

他沒嘗過母妃親手做的桂花糕，卻總覺得禦廚們做的差了一點。他父皇說味道正是這樣，禦廚做的可一點不差。何況他沒吃過母妃所做的桂花糕，又怎麽曉得該是什麽味道？

可他還是覺得那桂花糕少了點什麽，不該是那樣的。那感覺兒時還不甚明了，越發大了，越覺得不對，便也不再吃了。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今日吃了這桂花糕，他又忽然覺得，母妃做的桂花糕，可能正是這味道。

興許那仙人晨起時也算過，今日宜吃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