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周一上班,方唯起了個大早。事實上周末兩天他都沒怎麽睡,心裏頭揣着事,罕見的失眠了。

公司冷冷清清,只有譚西原已經到了,在沖咖啡。

“譚哥。”方唯一掃頹唐,勉強打起精神。

譚西原神情自若,不見尴尬:“早。喝咖啡嗎?”

方唯擺手:“我自己來。”

譚西原卻幫他泡了一杯,遞過去:“你黑眼圈挺重的。”

方唯接過杯子去摸眼睛:“沒怎麽睡好。”

“泡吧泡的太晚了?”

“譚哥……”

沒想到譚西原會主動提起那晚在酒吧的事。方唯登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譚西原看出來了,說:“那晚的事還麻煩你保密。”

方唯點頭:“肯定的。”

“畢竟我之後還要去幾次,可不想被人知道,一起去圍觀。”譚西原說。

“譚哥你……怎麽……”方唯吞吞吐吐,不知要怎麽問,也不知該不該問。

譚西原了然:“是我弟弟,還沒成年,瞞着家裏去那地方工作。”

“啊?”

“我讓他辭職,結果小孩子傻,跟人簽了合同。沒辦法,只好我去頂他的兼職。”譚西原慫了下肩。

“這樣啊……”方唯了解了,“譚哥你對弟弟真好。”

譚西原搖頭:“青春期的男孩子很煩人。”

方唯笑了,說起自己的經歷:“可能是小孩子想獨立,自己賺錢。我以前上學時也是,瞞着家裏人做兼職,結果到了發工資時發現比預先說好的多了一半。這才知道是我姐偷偷跟老板打了招呼。”

兩人輕松愉快的聊了幾句,進辦公室前譚西原轉過頭來,說:“對了,晚上我們組說要給你辦個歡迎會,時間地點一會兒Linda會在群裏說。你有時間吧?”

方唯啊了一聲:“給我辦歡迎會?”

“新同事都會有的,例行慣例。”

“哦,好。我有時間。”方唯說。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工作。

一天的忙碌終于迎來結束,傍晚下班,一群人哄哄鬧鬧的去了預定好的飯店。方唯是首次工作,作為歡迎會的主角被灌了不少酒。他酒力一般,喝多了就傻笑。旁邊幾個年紀大的姐姐看他面相嫩,都忍不住摸了兩把他的臉。甚至有人誇張到拉着他說:“方唯有女朋友沒?張姐有個侄女,今年剛畢業,學新媒體的……”

這像是推銷了。方唯聽着,他耐性好,也不打斷。加上神智有點迷糊,還不時點頭。

“那等她有空,我安排你倆見個面哦。”

方唯條件反射的點頭。譚西原看不下去了,好笑的把人拉過來,問他:“是不是喝多了?”

方唯臉頰通紅,點頭又搖頭,說:“好像是。”

譚西原說:“要不要去洗把臉?”

“嗯。”方唯站起來,腳步踉跄。譚西原本來打算跟着他一起,卻被人拉住敬酒,方唯便一個人出了門。

七拐八拐找到了洗手間,冷水澆上皮膚稍稍清醒了幾分。方唯甩了甩臉上的水珠,拿紙擦幹淨。

出了洗手間卻找不到自己的房間了。他以前去的酒店,包廂裏都有自帶的洗手間,加上今天喝多了,出來時也沒注意自己的包廂號。這會兒無頭蒼蠅一般,左看右看,随處亂轉。

他拐過彎,盯着房門的號碼,忽然眼角餘光裏出現了一道背影。

那背影有些眼熟。方唯混沌的大腦裏驚雷轟然劈過。

是幻覺嗎?方唯想。因為這幾天總是在想着這個人,所以現在出現了幻覺嗎?

他尚來不及分清虛實,嘴裏就先喊了出來:

——“周銳昀”。

–tbc–

謝衡是攻,別站反了。

前面的人聽到了聲音,腳步停了下來,方唯盯着他,呼吸急促起來,以為這人會轉過頭來,可沒有,對方繼續往前走了。

“周……”嗓子卡了一下,只出來一個音節。方唯張了張嘴。突然跑了起來。

前面的身影已經要走入拐角,消失眼前,他也不知自己打哪兒來的勇氣,追着一個或許似是而非的人。

“周銳昀。”方唯拽住了前面人的手腕。他喝多了酒,才跑了幾步就氣喘籲籲。一邊喘氣一邊擡頭去看這人的側臉。

竟然真的是他。

周銳昀冷淡的看了過來,又去看方唯拽住他手腕的手:“有事?”

方唯尴尬的收回手:“正好看到你,就想打個招呼……”

“嗯,在這吃飯。”周銳昀說,“我先進去了。”

“等會兒。”眼見着人要走,方唯又想去拉他胳膊,可周銳昀反應極快的躲避了。

方唯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又黯淡下來。

“我之前去修車廠找你,沒找到……”方唯低着頭說。

周銳昀比他高近十公分,此時能看見他柔軟的頭發和發旋。

“老板把店賣了。”周銳昀說,“找我什麽事?”

方唯擡頭迅速看了他一眼,又轉開眼睛:“我想改裝下車,準備找你咨詢一下的。”

他撒謊就緊張,根本不敢看別人。

周銳昀眼神銳利,盯了他幾秒,說:“改裝哪兒?”

“改裝……”神智被酒精蠶食,他臨時編的謊話,此時還沒想好怎麽圓。

“小周,趕快過來,這都是……哎,這是誰?你朋友啊。”忽然旁邊有聲音插進去,打斷了方唯的話。

方唯看過去,是個謝頂的中年人,微胖,臉色通紅,一看便是被酒熏出來的。

“高主任,我馬上就進去。”周銳昀難得笑了下。

“行,趕快來,我去趟廁所。”中年人繞過他倆去了洗手間。

周銳昀對方唯說:“我現在有點事,先走了。”

他說着擡腳就走,方唯下意識伸手扯住他的衣服下擺:“等一下。”

周銳昀頓住了。

方唯視死如歸的問道:“你手機號多少,我記一下,哪天有空找你咨詢車的事。”

周銳昀回身盯着他,盯的方唯露了怯,收回抓着人家的衣擺。

“不方便留電話嗎……”方唯幹笑了一下。

“18……”周銳昀快速報了串號碼,然後揚長而去。

方唯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人的記憶很神奇,擱平時都記不住的11個數字,這回還在喝多了的暈眩狀态下竟然記住了。

方唯躺在床上。昨晚他喝的斷片,被譚西原送回來。他沒在家裏住,回國後就跟父母要求獨自居住。這間小公寓朝南,夏日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

方唯給譚西原發微信,感謝他昨晚送自己回來。

「頭疼的話就休息一天。」譚西原回複。

「謝謝譚哥。」

「對了,你昨晚喝醉後,一直念叨幾個數字,637什麽的……銀行卡密碼嗎?」譚西原跟他開玩笑。

方唯從床上撲騰起來,去翻備忘錄。存進通訊錄太麻煩了,他記得自己昨晚往備忘錄裏輸了一串數字。

果然是有的。十一個數字,一個不落。是周銳昀的手機號碼。

原來昨晚碰到的真是他。

方唯又倒回床裏,抱着手機小聲碎叨那一串數字,短短時間內,就快爛熟于心了。

等了兩天,方唯才下定決心打通電話。他本來想發短信,文字能控制情緒和語氣,比較穩妥,可周銳昀的行事态度不能用常理推測,假如對方不回怎麽辦?還是打電話更直接,不給人留餘地。

方唯權衡一番,撥通電話。響了七八聲,那邊才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對面一出聲,終于确定沒記錯號碼。

“喂。”

“周銳昀嗎?”

“嗯。”

“我是方唯。”

“有什麽事?”周銳昀直接問道。

周銳昀好像問了他好幾次“有什麽事”,仿佛方唯找他別有所圖一般,又像是不耐煩。

方唯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氣熱臉貼人冷屁股,說:“上次在飯店碰到你,我說想找你咨詢下改裝車的事。”

“嗯。”周銳昀那邊響起了一聲微弱的聲響,似乎是打火機的聲音。

“因為你比較專業,所以就想找你問問意見。”方唯力圖讓自己的借口站得住腳。

“我不專業……”周銳昀反駁。

“嗯?”方唯沒聽清,“你不什麽?”

“沒什麽。”周銳昀把打火機扔到茶幾上,“我接下來幾天都沒時間,你還是找別人咨詢吧。”

“那今晚呢?今晚有時間嗎?”方唯脫口而出,自己都愣了,怎麽如此急不可耐?

周銳昀好像也沒料到他會這麽說,過了會兒妥協道:“那就今晚吧。”

方唯挂了電話,只覺滿心歡喜,丢下手機去換衣服了。

晚上見面的地點是周銳昀定的,市區的步行街。人潮洶湧熱浪滾滾,方唯在指定地點等了十幾分鐘,看見周銳昀逆着人流出現在眼前。

對方似乎也在四處找他,方唯便招了下手,周銳昀看見,向他走過來。

“來晚了點。”

“沒有,我早到了。”方唯搖手。

周銳昀扯着嘴裏笑了下:“找個地方坐着說話吧。”

“哦,好。”方唯都聽他的。

兩人往前方走。方唯跟着周銳昀,他以為對方會帶他去餐廳或者咖啡店,可最後卻走到了夜市裏。

和記憶裏的很像,但不是一個地方,這裏更為熱鬧。

方唯看了眼周銳昀,問:“吃飯嗎?”

周銳昀找了家烤魚店:“吃這個行嗎?”

方唯沒有不行的,立刻點頭。

店裏沒空位了,兩人坐到了外面。天氣炎熱,多少有些不舒服。可方唯此時卻感覺不到了。

周銳昀坐在他旁邊點菜,點完了又把菜單遞給他:“看看你吃什麽。”

方唯沒吃過,看了半天也沒點兩個菜。周銳昀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抽起來。

方唯說:“差不多了,我吃不了多少。”

周銳昀示意服務員,說:“那就先點這些。”,又問方唯,“喝酒嗎?”

“不用了。”方唯說,他想起了高中時在周銳昀家裏的攤子上吃飯,結果碰上人打架,掄起酒瓶子就砸,委實太暴力了。可方唯轉臉去看隔壁幾桌,才發現現在這些街邊的店裏的啤酒都不是瓶裝的了,而是換成了紮啤機。

“現在啤酒都不是瓶裝了。”方唯不自覺感嘆道。

周銳昀說:“也就這兩年改的。”

原來不過幾年,已經有些東西變化了如此之大。

方唯去看周銳昀,對方吐了個煙圈,面容模糊。

他覺得有些奇怪。周銳昀對他的态度不冷不熱,既不像久別重逢的同學,也不像完全陌生的人。方唯偶爾會産生懷疑:周銳昀真的記得自己嗎?應該是記得一點的,可好像又不把自己當回事兒。

“你家裏現在還在做……”方唯想問他家裏是不是還做着燒烤。

周銳昀卻打斷他:“抽煙嗎?”

“啊?”方唯一愣,搖頭說,“我不會抽煙。”

“這也不會?”周銳昀靠着塑料椅,微微仰頭,竟有微妙的居高臨下之感。

“沒嘗試過。”方唯笑了下。

“很簡單。”周銳昀坐直身子,去拿桌上的煙盒,“我教你。”

“不……”方唯正想拒絕。

周銳昀卻丢開了煙盒,說:“沒了,我抽了最後一根。”

方唯看着他,眼神澄澈又明亮。

周銳昀捏了捏自己手上抽到一半的煙,朝方唯晃了下。

“要試試嗎?”他問。

此情此景太具誘惑力。

方唯迷了心智,竟真的伸手去接。周銳昀抽了一半的煙,煙嘴還濕潤着,方唯死死盯着,緩緩送進了自己嘴裏。

這感覺太奇妙了。他咬着煙,稚嫩的吸了一口,煙草味很嗆,嗆進喉嚨裏,立刻咳嗽起來。他一邊咳,一邊又覺得嘴裏是甜。縱使嗆人心肺,可心瘾犯了般,竟不想吐出那半截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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