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卧槽顧意澤!你家怎麽這麽多老鼠?!”
楊朝正站在三樓的窗子前,指着外面嗚哇大叫, 顧意澤沖到窗前, 也是頭皮一炸,每一個毛孔都跟通了電一樣, 雞皮疙瘩爬了滿身。
窗口正對着一塊綠色的草坪, 從三樓往下看視野清晰,可以把草坪上的情形一覽無遺, 數不清的老鼠在胡亂奔竄,更有團團匝匝的爬蟲在土裏不斷翻滾蠕動, 他們甚至看到一條細長的青花斑紋的蛇正在飛快游動,一口叼住一只老鼠囫囵地就吞了下去。
顧意澤和楊朝看得臉都扭曲了,楊朝捂住嘴, 又覺得想吐了:
“咱倆是不是八字有點那個啥, 為什麽總看到這種惡心巴拉的東西?”
十一扒着窗框倒是興致勃勃的,禽類的天性之一就是捕食蛇蟲鼠蟻, 如果這不是在顧家, 他早就跳下去了,就算不吃,也能玩兒一陣。
“這是什麽情況?外面的草坪沒人打理嗎?”顧意澤皺眉問向傭人。
傭人委屈地說:“那哪能呢, 您雖然不常回來住,但是樓裏樓外,每天都是收拾齊整的。”
顧意澤稍微一想就知道這情形不正常, 傭人們就算偷懶, 也不至于一塊草皮子上面能聚集這麽多蛇蟲鼠蟻的。
“這不會是要地震吧?”楊朝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 天幕像是随時要壓下來一樣,“不是說大地震前會有征兆嗎?地理書上有,上觀天象下聽地聲中看動物,是不是這麽說來着?”
“地震現在是預測不出的,”顧意澤雖覺得蹊跷,但眼下時間緊,也由不得多想,踢了踢楊朝的鞋跟,又牽起十一,“先去花廳吧,等給爺爺祝完壽,我跟他把這些情況講一講。”
幾個少年又回到了花廳,人員全部到齊,祝壽禮便開始了,老爺子微笑地坐在首位上,先是顧家三兄弟帶頭,子侄輩的挨個給家主賀壽獻禮,說着吉祥的話,老人一一應着,賓客們一邊觀看一邊不時笑着讨論幾句,場面極是溫馨。
第二代集體恭賀完畢,孫子們再上前來,小輩們是要磕頭領紅包的,傭人們搬來幾個軟墊,頭一個跪下去磕頭的就是顧逢安。
顧意澤是第三代中年級最小的,他排在隊列的最末尾,顧明修正好立在他身旁,皺着眉,壓着嗓子:“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在鬧什麽?”
低低的呵斥意指的是十一在後院捉豬的事,絲毫不留情面,顧意澤只是垂着眸,不應聲,也沒表情。
十一鼓了鼓嘴,別看小孩玩心重,看似沒心沒肺的,其實心裏門兒清,他對着顧明修悄悄翻了翻眼珠子,用小鼻孔哼着氣。
顧明修一轉頭就看到這小孩氣鼓鼓的樣子,眉頭皺得更深,在他看來,顧意澤帶來的這個少年從進門開始就表現得很沒有家教,去後院裏鬧得雞飛狗跳更是讓人看了許多笑話,這讓他心中十分不滿,但礙于來者是客,顧明修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把這種不滿又加到了顧意澤身上。
前方已經傳來了老爺子的笑聲,他對顧逢安溫聲說道:
“……乖,難得你有心了,這青白釉珍珠花卉紋梅瓶,是你祖母生前心心念念的東西,難為你能找得來。”
老爺子給了顧逢安一個大大的紅包,又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乖孫子,這個禮物爺爺非常滿意,乖!”
顧明修的臉色稍霁,好歹還有個兒子是靠譜的。
那邊顧逢安再磕了個頭,高興地領了紅包往後走,站在李川旁邊。
顧逢安退下來,隊伍就往前移了移,顧意澤跟着挪步,十一亦步亦趨,兩人緊挨着也站在李川的椅子旁邊。
李川因為腳傷,是小輩裏唯一坐着的,他仰頭看向顧逢安道:
“我說你得了什麽好東西藏着掖着不給我看,原來是不聲不響地給你弄到了這影青瓷,你看給老爺子高興的……”
他睨向顧意澤,用對方能聽得到的音量說道,“這才是長房長孫,堂堂正正的正牌嫡子該有的氣派,不像某些弄不清身份的,窮不寒酸的樣兒,也不曉得會送個什麽出來?”
顧逢安撇了撇嘴:“他就是個學生,老爺子能指望他送什麽?”
“也是,這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連帶過來的人都上不得臺面,別說帶過來的東西了!”
十一轉過頭來,一雙琉璃般清亮的眼珠子盯着李川看了好一會,然後微微眯了起來。
小鳳凰心中十分不高興,這個人吃飽了撐的,處處找哥哥和自己的麻煩,滿嘴的陰陽怪氣,壞人!
李川接收到了這個眼神的不滿和警示意味,揚起眉,叫嚣道:
“看什麽看小傻子?說的就是你們,被豬拱的窮酸小子!不服氣啊?不服氣你們倒是拿出個比逢安更好的東西來打本少爺的臉啊?就怕你們打不起啊!”
顧逢安扯起唇角,聲音涼涼,語氣十足的譏諷:“人家還是孩子嘛,這種事,我不跟一個孩子比!”
“哈哈哈!孩子?那這孩子長得可真大只……”
顧逢安和李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忽然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有沒有覺得冷?”
他這一提醒,李川也打了個哆嗦:“可不,這屋裏怎麽這麽冷?天氣預報也沒說有寒流要降溫啊!”
李川往外面看了一眼,也吃了一驚:“這才幾點,外面天都黑了!”
似乎只是一瞬間,濃重的墨色籠罩住了整個大院,室內的氣溫陡然降低下來,賓客們都忍不住攏了攏了衣服,面露狐疑,卻也不好跟主人家反應。
顧家三兄弟彼此對了個眼色,顧明言便走了出去。
傭人們無聲而快速地在各個角落穿梭,開燈的開燈,點燈籠的點燈籠,管家也讓人開啓了地暖,顧明言指揮着衆人,一切看似有條不紊。
“三爺,三爺!”
遠處有人一邊跑一邊喊着話,顧明言看是門房,輕斥道:
“別冒冒失失的,客人都在花廳裏,有什麽事直說!”
“三爺!”院子裏燈火通明,廊檐下的大紅燈籠映紅了門房的眼,卻掩不住那人臉上的驚恐,“您讓我看着大門上那面鏡子……它碎了!”
顧明言眉心狠狠一跳,繼而瞳孔劇烈縮起,那塊懸在正門上,以玉石為底,桃木為面,水晶為凸鏡的八卦鏡此刻裂成了兩半,那對陰陽魚的魚目正流出沁血的紅色被門房戰戰巍巍捧在手心!
天壓得更沉,頭頂上隐隐有悶雷在滾動,顧明言拿出手機給劉真人打電話,卻發現手機完全沒有信號,他看向旁邊的門房:
“你手機拿出來我用下。”
那門房趕緊把手機遞過來,也同樣沒信號。
顧明言又接連找了幾個家仆要手機,結果所有人的電話都沒信號。
顧明言只覺得寒意從頭刺到尾,有一瞬間他全身都是僵麻的,大腦裏的神經都像是被凍結住。
“三爺!”又有人跑過來,這是個知分寸的,沒敢大喊大叫,一直跑到顧明言面前,嗓音壓得低低的,上下牙關都在咯咯碰,“三爺……後院的畜生……全都發瘋了!”
“什麽叫發瘋了?”顧意澤目眦欲裂。
“那些雞鴨都往水裏跳,豬和牛要往前院沖,現在都被攔着,三爺,這可怎麽辦才好?”
顧明言還來不及說話,就聽到遠遠的又不知哪裏傳來女人的尖叫,似乎在喊老鼠,急匆匆跑過來的人更多,這個說人工湖裏的錦鯉全都翻了肚皮,那個說廚房裏冷凍的食物化凍後全都是血,院子裏一片雞飛狗跳兵荒馬亂。
顧明言按着額角跳動如擂鼓的青筋,勉強維持鎮定:
“都別慌,你去找大爺和二爺出來,哪裏亂就先穩住哪裏,我出門去一趟,他們問起來,就說我去天師協會!”
花廳裏的人渾然不知外面的天翻地覆,屋子裏仍然熱鬧非凡,前面的堂兄們都磕完頭獻完禮後終于輪到了顧意澤,他在老爺子面前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跟其他人動辄價值連城的禮物相比,顧意澤送給老人家的東西廉價得不值一提,他親自給老人畫了一幅《仙翁祝壽圖》。
老爺子微笑着接過畫軸,欣慰地嘆道:
“還是你最乖,這字畫你學得最晚,卻學得最好,難為你能年年堅持,讓爺爺看看,今年技藝是不是又進步了。”
顧意澤本就年少,還在讀書,送什麽只圖個心意,只要老爺子高興,賓客們倒也沒有說閑話的,倒是顧明修冷冷地哼了一聲,覺得這個兒子實在上不得臺面。
顧明修雖然對這個小兒子不聞不問很多年,但是老爺子該給顧意澤的東西卻沒少給,顧意澤卻是個犟脾氣的,顧家給的錢他是一分沒動過,自己靠着獎學金和兼/職過活,顧明修的妻子過世後,指責他負心薄幸的人少了,批判他對兒子不管不顧的話卻多了,顧意澤越是清貧寒酸,越是扇他這個老子的臉。
顧逢安也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在他看來,顧意澤就是裝窮賣慘還操獨/立自主人設惹老爺子憐愛,他撇了撇嘴,轉開目光懶得去看顧意澤,卻見到管家正悄悄走進來,把自己的老爸和二叔都叫了出去。
顧家三兄弟先後離開花廳,顧逢安心裏一突,也想出去看看,李川卻拉着他的胳膊,嘴裏還嘚吧着:
“哎逢安,原來你們家私……四少爺,還是個丹青聖手麽?仙翁祝壽圖?他就算弄不來古畫,也可以臨摹大家嘛,這祝壽圖我倒是也見過不少,商惟吉的《四仙拱壽圖》,陳枚的《萬福來朝》,任伯年的《華祝三多圖》,描個什麽不行啊你說是不是?”
“還自己畫,搞創作啊,這麽牛逼,讓我也看看這曠世奇作……”
李川單腳站起來,撐着顧逢安的肩踮着腳尖往前看。
顧意澤把畫軸獻給老爺子,站到一旁幫爺爺把畫展開,那幅畫便徐徐展現在衆人面前。
那畫以仙山靈泉為背景,山石林木層層皴染,懸泉百丈直瀉沖下,雲光山色之上有一個精神矍铄的大額頭老翁仙氣灼灼,一手持着拐杖,一手裏托着一個碩大的蟠桃。
那老翁的外貌形态皆栩栩如生,那蟠桃色澤鮮亮,仿若活物,單論技藝,這幅畫工致細膩筆法勁健,就顧意澤的年齡來說,實在難得。
一時之間衆人交口稱贊,老爺子也是連連颔首。
就在這時,滿堂賓客連帶剛剛站起來勾頭看的李川齊齊發出一聲驚呼,原來那展開的畫卷上居然骨碌碌滾出來一顆桃子,直直掉進了老人的懷裏。
“這這這……”
賓客們目瞪口呆,那畫沒有裱框,只是上下用橫軸卷起,如今正被老爺子展開着出示,這麽大一顆桃子是怎麽藏在畫裏的?
老爺子驚喜地把桃子拿起來放在手心端詳,再細看那幅畫,仙翁手上的蟠桃果然消失不見了!
“嘩——”
花廳裏寂靜了幾秒後瞬間炸開了鍋,坐在椅上的,原本就立着的,賓客們一窩蜂地往前湊過來,都想探究這畫到底有什麽玄機。
老爺子笑得萬分開懷,皴皺的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菊花。
那桃子圓潤光滑,果皮晶瑩剔透,湊近了幾乎能看得清裏面鮮嫩的果肉像是液态的果凍在流動,整個空氣裏都萦繞着清淡的桃香。
有客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碰了碰那桃子,觸手毛絨絨的,不由大為驚異:“是真桃子!”
“這桃子真是漂亮,是什麽品種的?”
“這真是神了,到底是怎麽弄的?”
“畫上是有什麽機關嗎?”
“要不是我親眼看見,哪裏能相信畫上的桃子會變成真的!”
……
顧意澤轉頭去看站在他身後的蠻蠻,果然見那小家夥沖他眨了眨眼,笑得花骨朵兒似的,面對衆人充滿好奇的目光和詢問,顧意澤只能面帶微笑,沉默不語。
他總不能說自己就是畫了個蟠桃,但是自家的小神仙把這畫上的桃兒變成了真桃兒啊!
衆人還在七嘴八舌地追問着,還好楊晨勳适時解圍:
“咱們都別問了,這樣的巧技當然不能廣而告之了,我早些年收了一幅《老牛暮歸圖》,那畫也是奇異無比,白天看老牛在田裏犁地,晚上再看畫上就只有田沒有老牛了,我到現在都還沒明白那畫上有什麽玄機。咱們今天能看到這《仙翁祝壽圖》已經是大飽眼福,其他的,就不要再追問了!”
衆位賓客這才恍然,眼前的場景好比看了一個獨創的魔術,重要的是欣賞的過程,享受的是對神奇的向往,但你不能去追問這個魔術是怎麽變的,這是對于別人職業技巧的尊重。
李川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撓着頭說:“我勒個去,挺會玩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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