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掉馬三
“你有幾成把握?”
祝衍如實回答:“兩成。”
祁決:“……”
祝衍:“欸,失望什麽?這可是上古真龍,兩成把握已經算很高了。”
祁決冷笑:“等你十成再說吧。”
“熹兒,不是胡鬧的時候,”祝衍從他脖子間擡起頭,蹭到他的唇珠上舔了舔,祁決的嘴唇一如既往冰冷柔軟,“現在我們就這麽一條路,不試也得試。”
反正以他們現在的力量,逃是決計逃不掉的,不過是一個人被吃還是兩個人被吃的區別。
很顯然真龍的興趣在祝衍,對身為鬼族的祁決沒什麽興趣。
沉吟一瞬,祁決撇了撇嘴:“你不說我也知道。”
祝衍不合時宜的笑了:“知道還撒嬌啊?”
一股來自深海古老潮濕的腥氣越來越重,祝衍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絕對壓倒性的壓迫感:“熹兒,如果我真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你要盡早改嫁啊。”
興許是風大浪大的,祁決的身子微微顫了顫,祝衍繼續笑嘻嘻道,“我可不希望自家媳婦兒獨守空房,為我守身如玉。”
祁決咬緊齒關,也冷冷的笑:“好啊,等舟哥哥回來,我就讓你後悔…”
他斂了笑,認認真真的看向祝衍,一字一頓警告,“後悔說過這番話。”
“嗯?”
“雲朝朝,雨暮暮,舟哥哥以後疼的就不是尾椎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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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衍怔了怔,灑脫一笑:“好啊,我給你記着。”
說着,他又貪戀的在祁決喉結、臉頰、耳垂處蹭了蹭,最後貼着他的耳朵極輕的說了句:“給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我若沒回來,就不必等啦。”
祁決抿唇不語,祝衍含住他的耳垂,“熹兒聽話。”
言罷,他松開祁決的肩膀,銜着長寂縱身躍入翻湧的大海!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道耀目的白光從将大海一分為二的天塹深處破水而出,真龍出海的光芒實在太強烈了,世間萬物剎那被耀目的光芒淹沒,祁決眼前空白一片,就連遠在潛龍島的衆人都抵不住刺眼白光,齊刷刷的閉上眼睛。
真龍的呼嘯搖天撼地,祝衍一直睜着眼,視線消失的剎那他對上了那雙讓世間生靈不寒而栗的龍目。
他知道,真龍也在看他,用一種看食物的眼神,幾乎垂涎欲滴。
祝衍扯了扯唇角,你把我當食物,我何嘗又不是呢?
天下生靈萬物,除了他的小崽子祁決,皆可食用。
當然祁決也能吃,只不過吃法不大相同。
似乎覺察到祝衍身上的殺意,那條龍的瞳仁警惕的縮成一條線,可當他看清這個上古兇獸的魂魄早是千瘡百孔,就算他不吃也脆弱得幾乎可以随時煙消雲散後,便肆意張開血盆大口,一聲洪亮的龍吟震蕩天地,真龍将祝衍連同長寂劍一口吞入腹中。
祁決什麽都看不見,卻不願意閉上眼睛,過于強烈的光逼得他眼睛刺疼難耐,竟不受控的有了些濕意。
他從血雕背上縱身而下,執劍朝光芒最盛之處墜落,可未及他觸到海面,強烈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真龍如願以償的吃了祝衍,餍足的潛身回大海,兵分兩路的海瀑随着真龍的回歸漸漸彌合,形成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
祁決的視力一直未回複,他憑着嗅覺聽覺,随着真龍消失的方向追入潛龍淵深處!
真龍歸海,雲散風止,浪退潮平,世間又回歸平靜。
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日頭正盛,南域潛龍島的臘月如同暖春。
衆人望着真龍入海的方向愣了許久,緩過神來後紛紛炸開了鍋。
荊宗主就是祝衍,而玄寂山三弟子顧成妄才是真的荊宗主,祝衍又在他徒弟們的設計下終于顯出原形,而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兇獸祝衍和他的飼主祁決被真龍吞入腹中,葬身潛龍海。
這短短一個時辰裏,發生的樁樁件件都足以震驚整個仙道,傳奇程度可以編到話本戲文裏,唱個幾百年。
郁辭仍舊站在祭臺之上,手心裏拽着祝衍給他的那縷魂核碎片,不知是不是因為是尾巴的緣故,這縷碎片特別不安分,在郁辭的手心蹭來蹭去,撓癢癢。
郁辭望着白光消失的方向,望着回歸平靜的大海,手心又被小尾巴撓着,撓着撓着他眼睛有點濕。
與此同時,似有什麽根深蒂固的東西從他的神識裏一點點消散,他說不出那是什麽,只曉得是某種無形的東西,這個鬼魅般的存在一直壓迫着他的意識,甚至讓他産生許多莫名其妙、毫無來由的情緒。
随着這個無形之物的消散,神識的控制權重新回歸他手上,郁辭覺得輕松了不少。
可心裏某個地方,卻是空落落的。
手心被小尾巴撓一下,他心口處便揪的疼一下,疼着疼着,眼淚不知不覺的竟滴了下來。
坐在輪椅之上的顧成妄自白光消失後,視線一直停留在郁辭身上:“郁公子,一切都結束了。”
郁辭回過神,只淡淡的說了聲:“是。”
顧成妄深深的看着他:“從此人界回歸平靜,你父兄的在天之靈也得以安息。”
郁辭卻苦澀的勾了勾唇角:“我方才所作所為有違天道,願意接受懲罰。”
顧成妄溫和一笑:“郁公子不必擔心,雖然我人微言輕,但決計不會讓仙道衆人為難你,從今往後,你且繼續安心在玄寂山住下。”
目睹了所有事情經過的郁辭并不覺得顧成妄善解人意,甚至覺得他惡心得令人作嘔,但郁辭一向溫和自持,自不會将厭惡的情緒輕易暴露:“不必了,待我把祝衍的靈核碎片交給戚公子,我們,就此別過吧。”
顧成妄眼皮一跳,抱住‘荊舟’屍體的手暴起青筋:“為何?你是氣我們手段卑劣逼祝衍現出原形嗎?可他是上古兇獸,人人得而誅之…”
“與祝衍無關,”郁辭聲音沉冷篤定,冷冷的看向顧成妄,“只不過我同荊宗主,道不同不相為謀。”
顧成妄急了:“你不留在玄寂山,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自然有我可以容身之處,荊宗主不必為我擔心。”
“可是……”
“對了,我有一事想求荊宗主。”
“郁公子請講。”
“道侶一事,我希望就此結束。”
顧成妄似被五雷轟頂,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郁辭:“什麽?這是順了天道之意…”
“如今祝衍祁決已除,我和荊宗主的婚約也算應了卦象破除天劫,我認為,已經夠了。”
“……”
“我已決心修無情道,若不結束道侶關系,怕是從此耽誤荊宗主的好姻緣。”
說着,郁辭走下高臺,面色沉冷的繼續朝戚無所走去。
顧成妄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采一分分褪去,可不久他又扯了扯唇角,極冷極不屑的道了聲:“也罷。”
深海之下,真龍吞下了上古兇獸,一時有些消化不掉,他在海底游了好幾圈消食,最後食沒消成自個兒倒是乏了,只得卷在龍柱上閉目養神,養完繼續消食。
真龍發現,而自他入水之後,一抹小小的紅色身影一直跟着他,他嗅出那是鬼族的味道,最不好吃的種族,他嫌麻煩甩開了幾次,那小家夥又不依不撓跟上來,狗皮膏藥一般十分惹人煩。
現在他盤在龍柱上歇息,那紅色的小家夥也停在他不遠處,竟是學着他的模樣,在一簇珊瑚下靜坐養神。
半個時辰過去,真龍看對方沒有要走的意思,便随口問道:“小家夥,你跟着我幹嘛?我不稀罕吃鬼族人。”
祁決将埋泉插進珊瑚叢裏,用劍鞘枕着頭:“我和媳婦約好見面,在等他。”
龍一下子來了興致:“媳婦?我這可沒姑娘。”
祁決合着眼睛:“你睡你的,不關你事。”
只不過半個時辰過去後,我媳婦再不出來,可就管你事了。
龍盤在柱子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瞳仁縮成一條線:“你媳婦,該不會是我剛才吞下的那個兇獸吧?”
祁決笑了笑:“正是。”
龍低低的哼了聲:“那你等不着了,我吞入口的東西,沒有再出去的道理。”
祁決倒是一派篤定:“哦,我只是聽媳婦的話,要等足時辰。”
不然早對你動刀子了。
龍哈哈一笑:“時辰足,你媳婦就被我消化幹淨啦。”
祁決笑而不答,龍微眯着眼看他,“怎麽,難不成你還想殺了我救你媳婦?”
“對啊。”祁決語氣輕且快,卻十分篤定,“雖然挺不自量力的,對吧。”
龍從柱子上探出頭,将臉靠近祁決吐出一口氣,巨大的水波立刻朝祁決沖去,他身子退後一步,身後的珊瑚盡數倒了:“小鬼崽子,我不樂意吃你,但如果你不自量力到打擾我消化你媳婦,我就勉為其難吃了你,讓你們在我肚子裏重聚。”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祁決微微一笑,繼續抱着埋泉閉目養神。
龍肚子有些不舒服,也懶得和他掰扯,繼續盤到柱子上消化養神。
他想,可能是這個兇獸年紀太大了,不好消化。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祝衍絲毫沒動靜,那老龍甚至挪了挪身體,打了個飽嗝。
祁決面上冷靜,一顆心卻一直往下墜,往下沉。
時間一點點流逝,他掐着時間,等得越久,希望就越小。
祝衍口中那兩成的把握,可把他這一輩子的着急和擔心都用完了。
也把他這輩子的耐心耗光了。
時間到,祁決睜開眼,眼睛已是血紅。
那條龍覺察到動靜,冷笑道:“你媳婦已經被我消化啦,回去吧,你真不好吃。”
祁決耗盡所有氣力,想扯扯唇角擠出一抹笑,可他笑不起來,“是嗎?究竟消化得怎樣,我也得剖開你的肚子确認一下吧?”
聞言,真龍登時瞪大眼睛,低吼聲讓整個海底震蕩不休:“滾!不自量力的小鬼崽子!”
他不過是揮了揮前爪,祁決原本所站之地立刻陷下一個丈深的天坑,祁決縱身而上,紅着雙目朝龍腹劈去,可他哪裏是真龍的對手,就連全勝時期的祝衍,對真龍都束手無策的。
祁決将所有靈力灌注埋泉,朝真龍雷霆萬鈞的氣勢直劈而去,僅僅是靠近,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強大到無法承受的壓迫感,刀鋒未落,他已經被震得五髒俱損,口鼻都流出鮮血來。
就這樣一個天地無法與之匹敵的真龍,祝衍還說有兩成勝算,果然是騙他的吧。
舟哥哥你騙我真情實感的等你一個時辰!我他媽不得把你從龍肚子裏剖出來問個清楚嗎!
腦子裏一直緊繃的弦斷掉了,在巨大的悲傷下,祁決的神志已近崩潰,他瘋了般一擊不成調轉身姿再次劈去,龍也不是耐心好的動物,直接伸出爪子想要将祁決擰碎,可就在他要碰到祁決的同時,腹部傳來一陣絞痛——
吼吼吼吼吼——!
真龍突然痛苦至極的翻轉身子,在深海之下打滾哀嚎,尾巴不慎敲到千年龍柱,千丈高的柱子瞬間崩塌墜落!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祁決神志回歸,他收起悲傷重新提劍,避開落石朝滿地打滾的真龍追去,正找準角度就要朝其腹部再度劈去時,真龍突的向後一翻仰,白色的肚皮以誇張的弧度隆起,祁決彙了所有氣力隔空一劈,肚子裏的祝衍心有靈犀似的握緊長寂一劃,兩道劍意在深藍的水底劃出潋滟晴光,将整片海底照亮。
下一瞬,真龍的肚皮破開一個大口子,黑紅的血汩汩混入大海之中,一團純白之物裹在嫣紅的血水裏,随着激蕩的水波漸漸變得清晰幹淨…
祁決的心跳在那一剎那滞住了,緊接着,突突突心髒狂跳幾欲蹦出胸腔。
祝衍以人類的姿态手握長寂,他一頭雪白長發散在嫣紅的海水裏,渾身肌膚瓷白光潔,在深海之下幾近透明發光。
而那張臉,是荊舟吃下移容丹後的面容,只不過如今渾身氣質更顯磊落獨絕,在渾濁的大海深處恍若一尊遺世神像。
祁決看呆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人形的祝衍,一絲未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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