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一敘
客棧隔壁的攬月樓以火鍋聞名,祁決和祝衍去到時,郁辭已經訂好雅間。
看到兩人進來,郁辭起身微微颔首:“二位請。”
落座後,彼此寒暄介紹了番,祝衍化了名個極有商賈氣息的名字:荊長富。
祁決聽到這個名字,笑了,勾了勾祝衍的小指,壓低聲音在他耳畔道:“可真體貼。”
祝衍笑而不答,對郁辭道:“剛巧在下也姓荊,所以方才郁道長喚我荊前輩時,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頓了頓又道,“我同道長口中那位荊前輩,很像嗎?”
郁辭早緩過勁,此刻從容淡然一笑:“仔細辨來,荊公子和荊前輩無論模樣還是聲音,其實完全沒有相似之處,只不過…方才是我恍惚了。”
說着,他已經替祝衍和祁決斟滿了茶。
祁決又掐了女聲:“對郁道長而言,那位荊前輩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吧?”
郁辭的手頓了頓,沉吟片刻,臉上露出坦然的笑:“前輩曾有恩于我,且待我極好。”
轉瞬他臉上的笑淡了下去,語氣平淡,某種卻又某種深深的遺憾閃過,“後來前輩有難,我在場卻束手無策,之後就…再沒見過。”
他點到為止,祁決自然也不好繼續問,只心裏有些詫異,原本他以為郁辭知道曾經的荊舟就是祝衍後,多多少少會有些恨意,沒想到他竟給出這樣的答案。
一旁的祝衍眉心皺了皺,顯然心裏有一樣有些想不到。
“抱歉,提起郁道長的傷心事。”祝衍開口。
郁辭笑了笑:“無妨,都過去挺久了,此事也讓我看明白了許多。”
祝衍也笑:“那未必不是好事。”
“是這個道理。”
祁決的臉始終隐在帷帽之下:“郁道長,我同荊哥哥初次來笠州,不知道這兒什麽好吃,你有何推薦?”
“攬月樓最出名的是辣油鍋,如果二位能吃辣的話可以一試。”
“可惜了,我家娘子吃不了辣。”
郁辭點頭:“那鮮菇清湯鍋底還有雞湯鍋底也不錯的。”
“那點鴛鴦鍋吧,辣油和鮮菇各半鍋。”
祝衍記得,郁辭是十分嗜辣的。
郁辭的眼皮跳了跳,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答了聲也好。
祁決拿過菜牌,幾乎将上邊有的食材全都點了兩份,店小二目瞪口呆的記着,一旁的郁辭也有些不可置信。
當祁決點到第五十道菜時,良心的小二有些看不下去了:“夫人,你們就三人,再點下去恐怕吃不完的。”
“你們一份菜有多大?”
“就普通碟子大小,大概三兩左右。”小二如實答道。
祁決點頭:“那不夠的。”
于是他又繼續點了下去。
“啊…”小二十分錯愕,一邊記着一邊提醒,“吃不完我們可以提供打包服務。”
祁決笑:“用不着。”
最後,祁決一共點了三百多碟菜,算下來這一頓不便宜,他聲音捎着笑意:“抱歉,我家夫君太能吃,讓郁道長破費啦。”
郁辭倒是真不在意,淡淡莞爾:“無妨。”
祝衍用餘光看了眼郁辭洗得發白的衣衫,在心裏搖了搖頭,嘴上好奇道:“對了,敢問郁道長如今身在何門?”
郁辭搖了搖頭:“在下不過一屆散修而已,讓二位見笑了。”
聞言祝衍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郁辭願意繼續呆在玄寂山清修,沒想到他當真因為潛龍島之變,自己獨自下山了。
祁決在旁替二人斟酒,閑閑道:“散修好,自由自在的,不必受那些無聊的規矩束縛。”
祝衍微微偏頭看向他,勾起唇角:“娘子高見。”
他這一偏頭,對面的郁辭便清清楚楚看見他脖子下的淺淡吻痕,忙有些尴尬的移開眼。
“所以郁道長此次也是千萬玄寂山,參加獵靈會的?”
“正是,近來兇獸襲擊人事件頻發,我打算去聽聽如今的進展。”
此時店家已經把鍋底端了上來,點了火。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風聲呼呼的拍着窗,雅間內卻是一派風平浪靜的暖意。
祁決繼續斟酒,郁辭酒量不好,不敢多喝,每次都只嘗味兒似的抿了抿。
“我同娘子本打算從關外回到中原發展生意,如今形勢看來,卻是不好辦。”
祝衍喝了一杯酒感嘆,頗有生意人的姿态。
鍋裏的紅油和白湯燒開了,咕嚕嚕的冒着泡兒,祁決親自替祝衍涮牛肉。
祝衍給自己倒了杯酒,似漫不經心的點了一句:“我們生意人又不懂這些,郁道長認為,兇獸傷人的事件大概會延續到幾時?”
“這…就看玄寂山的選擇了。”
郁辭雖然半杯酒都沒喝掉,但眼角眉梢已經染了層薄紅,他酒量極差,估計是已經有些醉意了。
祁決見狀忙起身去打開雅間的窗戶,風雪散進屋中。
喝了酒之人吹了風,能加速酒精上頭。
祝衍捏着酒杯,透過火鍋的熱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郁道長何意?”
果然,吹了涼風的郁辭臉上酒意更甚,一雙眼睛都彌了水霧:“玄寂山之人,我不大信的。”
說完這句話,郁辭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片刻酒勁上來,他一張臉紅得似能滴出血來。
祝衍見狀,晃了晃就被,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話:“因為藥引嗎?”
聽到藥引兩個字,郁辭眼中的濃霧散盡,面上的疑惑之色也轉瞬消散,他握着酒盞,喃喃的重複着藥引兩個字,聲音越來越低,似有什麽真相在他心裏水落石出。
祝衍見狀便明白過來,郁辭關于藥引這部分的記憶,被顧成妄和戚無所封了。
“郁公子,你想起來了麽?”
“前輩…”郁辭眸子一轉,清明的看向祝衍,“我知道了…”
只一瞬,郁辭咚的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祝衍:“……”
祁決啧了啧:“你那些徒弟,可真不是東西,連郁公子都動。”
“他們不動的話,早露餡了。”
祁決将醉倒的郁辭挪到屏風後的軟榻歇息,而後迫不及待的摘掉帷帽:“點了這麽多菜,舟哥哥吃掉吧,別浪費。”
祝衍早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自然。”
最後祁決忙着涮,祝衍忙着吃,一個時辰內就将三百來碟子菜吃幹淨,郁辭還沒有半點酒醒的跡象。
祝衍去會了賬,祁決輕輕一拎,将醉醺醺的小道長拎回了客棧扔進客房裏。
客棧和攬月樓的小二都有些詫異,這個人高馬大的小娘子看起來并不是紙老虎,勁兒真挺大。
郁辭那天夜裏做了個夢,夢回大半年前的潛龍島。
夢裏的戚無所将手按在埋泉劍上,反複叮囑他記得把藥引拿回來。
場景轉瞬又移到祭臺之上,化身兇獸的前輩叼着埋泉劍朝身後揮去,斬斷自己的尾巴贈予他。
他們都反複提到一個詞,藥引。
可藥引是什麽呢?究竟是什麽?
眼見真相就要水落石出,可夢境裏的郁辭突然墜入漫天霧海,謎底也随之沉入混沌。
郁辭在客棧的榻上驀然睜開眼,窗外火光沖天,慘叫聲此起彼伏——
“兇獸出現了!”
“啊啊啊啊兇獸吃人了!救命啊啊啊!”
郁辭瞬間清醒,來不及緩解宿醉的頭疼便從榻上起來,披上外袍拿起佩劍,踉跄着沖出客房。
客棧裏住的大都是來參加獵靈會的修士,多多少少有修為傍身,可今日萍水相逢的荊氏夫婦不過是普通商人,遇到兇獸定然無力反擊。
走廊裏各客房的門洞開着,四周的燈全滅了,客人已經跑的跑去迎戰的迎戰,街市上重重火光透過門窗映在廊壁上,如鬼影重重。
郁辭提劍往東廂走,他記得之前店家引夫婦二人在東廂最裏邊的客房下榻,可當他走到走廊盡頭時,那間客房卻嚴嚴實實合着門,從門縫裏還透出幾縷燈光。
街市上的呼救聲越來越大,兇獸似乎正往客棧移動,郁辭見狀急促的敲了幾下門:“荊公子、夫人,你們還在嗎?”
無人回應,郁辭遲疑片刻,正要用劍将客棧的門強行打開确認,只聽啪的一聲響,門竟然從裏邊拉開了。
屋裏的燭火似晃了晃,祝衍背着光,臉上的神色令郁辭看不清,他将食指湊到唇邊,似微微揚起唇角噓了噓:“娘子剛睡下,小聲些。”
客棧外的求救時此起彼伏,郁辭卻被對方氣定神閑的姿态震懾住,大腦空白了片刻,就在這時,大堂方向的慘叫截然而止,似被什麽東西扼住咽喉,直接掐斷。
待郁辭回過神,整個客棧突然劇烈搖晃起來,磚瓦墜落橫梁坍塌,眼見他所站的走廊就要塌陷,眼前的荊公子迅速拉了他一把,而原本躺在榻上的夫人也好整以暇的坐了起來,他沒帶帷帽,就差一點,郁辭看清了他的臉。
白色的巨爪橫空而來,如飓風般的掌風将客棧夷為平地!
天旋地轉之中,一道寒光劃破混沌煙塵,卷着碎石瓦礫朝巨爪直劈而去!
波瀾壯闊的劍意蕩出潋滟晴光,電光火石間,宿醉尚未徹底清醒的郁辭看清了祝衍手中的長寂劍——
“荊…前輩!”
模糊意識到對方真實身份的郁辭如遭五雷轟頂,如木偶人般呆立在原地。
劍意劃落,如雨幕的血水濺落客棧廢墟,兇獸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後足猛地蹬地,大地顫了三顫。
祝衍這一劍,直接把兇獸給惹怒了。
祝衍朝龇牙咧嘴的兇獸漫不經心吹了聲口哨。
豁,贗品在真貨面前,還敢這麽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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