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自那天鐘離越水通知方潮舟要洗髓, 方潮舟就無法再出主屋半步。一方面是他的腳傷,另一方面是鐘離越水設了結界。

鐘離越水把給薛丹融驅魔的地點換到了另外一間屋子,這七日, 方潮舟出不去, 只能聽外面的動靜, 若是有腳步聲,他就連忙開窗, 不過見到的人都不是薛丹融, 而是鐘離越水。

方潮舟扶着窗棂的手僵了僵, 随後擠出一個笑, “師祖, 我透透風。”

鐘離越水倒沒責罵他,看他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留方潮舟自己在窗戶裏面無聲嘆氣。

眼瞧着離洗髓的日子越來越近, 方潮舟心裏也越來越着急, 他不願意洗髓,可他在鐘離越水面前半點說話權都沒有, 現在他只能把希望放在他師父身上。

也許他師父知道了這件事, 會反對,會把他帶走。

雖然這個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但起碼還有一線希望, 雖然鐘離越水是天水宗宗主,可他是他師父的親傳徒弟,鐘離越水這已經算得上越俎代庖了。

而要聯系到他師父, 便只有靠薛丹融。

方潮舟每日用了膳,就守在窗戶那裏,守株待兔了七日,終于在第七日,見到了薛丹融。

“小師弟!”方潮舟不敢叫得太大聲,只敢小聲地喊,“小師弟!這裏!”

被他聲音驚動的薛丹融看了過來,他眼神似乎有些迷惑,“師兄?”

方潮舟見他看過來,心裏一喜,招了下手,“你過來。”

薛丹融頓了一下,才走了過來,“師兄,何事?”

“師祖要給……”才發出四個字,方潮舟就發現自己被下了禁言術,他張開嘴,卻說不出話,随後看到突然出現在庭院裏的鐘離越水,才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只能閉上嘴。

薛丹融看到方潮舟的表情,慢慢轉過身,對不遠處的男人喚了一聲“師祖。”

鐘離越水微微颔首,“明日就不用過來了,回去好好修煉。”

“是。”薛丹融低頭回道。

鐘離越水瞥了眼還眼巴巴望着薛丹融的方潮舟,眸光沉了沉,繼續道:“丹融,随我過來挑劍架。”

話一落,方潮舟那扇開着的窗戶就關上了。

方潮舟看着被關上的窗戶,整個人瞬間喪了下去,無力地靠着窗戶。

這次是最後希望都沒了,他才說了幾個字,小師弟肯定不懂他的意思。

因為第二日就要洗髓,方潮舟這一夜沒能睡好,他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天光将亮,才勉強眯了一會,不過也沒睡熟,腳步聲一接近,他就睜開了眼。

瞧清站在他榻旁的男人,方潮舟又迅速閉上了眼,想裝作自己沒有醒,但已經晚了。

“方潮舟,起床。”鐘離越水冷厲的聲音響起。

方潮舟不動,繼續裝死。

“你以為不起就能躲過洗髓嗎?尋常洗髓只需九、十日,你多賴一刻床,便多洗一天,正好将你的資質洗得更好。”

鐘離越水的話讓方潮舟只能睜開眼,他認命地坐起來,“師祖,我起了。”

話落,方潮舟突然眼前一黑,等再睜眼,他發現自己的靈力回來了。

他不由看了下自己的手,他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他從魔偶裏出來了。

也是,洗髓自然是要洗他本身的身體,而非魔偶。

回到自己的身體,方潮舟腳上的傷自然不治而愈,他視死如歸地下床,準備穿外袍,卻被制止了。

“不用穿了,過來吧。”

鐘離越水說完就往外走,方潮舟看一眼他的背影,只能跟上去。原著裏的那個人洗髓,好像是要泡在藥桶裏,讓經脈靈根全部重組。

想想都覺得痛,而且洗髓非一日就能成功,甚至還有失敗的風險,雖然有鐘離越水在,可方潮舟只覺得自己是走向了死亡的道路。

尤其在看到那一池子乳白色的藥水和池子裏的東西之後。

鐘離越水把浴池改裝了,藥材鋪了厚厚的幾層,全部沉在池底。方潮舟站在池邊,在瞥到一樣東西的時候,臉色都變了。

“師祖,那是……”

“異蛇,有了它,你洗髓的效果更好。”鐘離越水語氣平淡得好像那條足足有一丈長的蛇只是一條小泥鳅。

方潮舟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師祖,我真的不行,我……”

他怎麽能跟那麽大一條蛇泡在一個池子裏?而且那條蛇還是活的,他也不能動手把那條蛇殺了。

可下一瞬,他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往池水裏倒去。

“砰”——

跌入水裏,方潮舟忍不住閉了眼,有什麽東西從他腰後游了過去,随後還卷住了他的腿。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的他立刻往上游,可是纏着他腿的東西卻是越纏越緊。

等方潮舟游出水面,他用手趴在池邊,眼神驚慌,忍不住低頭去看已經纏在他腰上的異蛇。那條蛇通身玄青,從腳踝一路順着往上纏。

方潮舟忍了再忍,才沒有對着那條蛇施法,他此時只能望着站在池邊的鐘離越水,“師祖,我保證我日後肯定好好修煉,我……我不偷懶了,覺也不睡了,我就修煉,師祖,我真的不想洗髓。”

可鐘離越水沒有回他這句話。

洗髓有多痛?

就像是有人把你全身的骨頭全部打碎,再一點點地接起來,是打碎,而并非打斷。

方潮舟幾次都暈死了過去,而醒來時,他還是在池水裏。方潮舟自诩自己臉皮厚,可這次洗髓的慘烈,他露出來的醜态,讓他自己都無法接受。

鐘離越水衣襟都被他的淚水打濕了,他甚至還咬了鐘離越水,只因為想從池子裏逃出去。

前三日,他還有力氣跟鐘離越水掙紮、抗争,等到第四日,他就徹底脫了力,若不是鐘離越水抓着他,他就要滑入池底。

鐘離越水沉眸看着靠在自己懷裏的青年,取過池邊的茶盞,湊到對方的唇邊。這是給方潮舟補充體力的陵水液,好讓方潮舟撐過接下來的幾日。

可方潮舟卻把臉扭開了,像是不願意喝。

鐘離越水知道他心裏不舒服,頓了頓,将慣來嚴厲的聲音放柔了,“聽話,喝一點,要不然你待會又會暈過去。”

方潮舟還是把臉扭向一邊,鐘離越水皺了下眉,只能自己動手了,他強行把方潮舟的臉扳過來,捏住下颌,将陵水液灌了進去。

方潮舟自然不配合,可他此時的力氣跟奶貓力氣差不多,手根本就推不開鐘離越水,被強行灌藥,他只能搖頭,導致小半的陵水液順着他的下颌往下流,一直流入衣領下。

鐘離越水喂完藥,用指腹抹掉方潮舟下颌上的液體,又看向方潮舟因為哭太多而泛起粉的眼皮。他還沒說話,就發現懷中人劇烈一抖,察覺後,鐘離越水立刻将方潮舟更加擁入自己的懷裏。

洗髓的疼是一波又一波,中間會有片刻讓人喘息的機會,但疼痛也是會一波比一波劇烈,這種折磨,很少有人能堅持下來,加上風險也大,所以洗髓的人很少。

鐘離越水為讓方潮舟洗髓後的體質能最優,用的藥材是最好的,甚至還用上異蛇。異蛇會在洗髓的幾日,一直纏在方潮舟身上,它的牙齒會咬方潮舟,把體素注入方潮舟的身體裏,那些體素能優化方潮舟的經脈,自然,好壞都是參半的,壞的便是方潮舟會更痛。

十日洗髓結束,異蛇也會跟着池裏的藥材一樣,皆廢。

再次聽到青年壓抑的嗚咽聲,鐘離越水輕輕撫了撫對方的背,他素少安慰人,此時安慰的話翻來倒去也就是那麽幾句,“沒事,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沒事的。”

到第七日,方潮舟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阖着眼,只有劇烈的疼痛才讓他猛然睜開眼。鐘離越水守了他七日,寸步不離,跟狼狽不堪的方潮舟比,他除了衣服被弄皺弄濕,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鐘離越水見到方潮舟睜開眼,放在對方背上的手緊了緊,“方潮舟,還有三日,你可以撐過去。”

而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了扒拉的聲音,鐘離越水盯着門口看了一會,才微微擡了下手指,瞬間一個白色毛團從門外沖了進來。

是荼白。

荼白沖到池邊,看着窩在鐘離越水懷裏,又臉色慘白、神情虛弱的方潮舟,它着急地沖着鐘離越水喵喵叫。

鐘離越水沒理它,只是低頭對方潮舟說,“荼白過來看你了,你只要撐過去,荼白還是可以跟你去比游泳,到時候你們可以玩上幾天,我允你那幾日不用修煉,不用看玉簡。”

方潮舟睫毛微微一顫,他喘着氣看向荼白,唇瓣翕動,半響,他轉眸看向旁邊的鐘離越水,艱難地開了口,“師……祖,我……我可以抱……抱荼白嗎?”

鐘離越水看着方潮舟,俄頃,他說了聲好。

方潮舟沒什麽力氣地抱着荼白,與其說是他抱着荼白,不如說是荼白主動靠着他。方潮舟在鐘離越水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指在荼白身上寫了幾個字。

他也不确定荼白能不能懂他的意思,但他真的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個洗髓上,所以不得不試一試。

第八日。

方潮舟聽到自己師父的聲音。

“師尊,我有事求見。”

鐘離越水皺了下眉,“什麽事?”

“還請師尊出來一見,此事需面對面,方可說得清楚。”方潮舟的師父說。

“關于誰的事?”鐘離越水又說。

方潮舟的師父頓了一下,才開口,“是丹融。”

此話一出,鐘離越水眉頭皺得更緊,他慢慢松開懷裏的人,叫來一旁的荼白,“你變成人形,別讓他沉到水裏去。”

荼白喵了一聲,立刻變成了鐘離越水的模樣,踏進了水裏。

鐘離越水把方潮舟送到荼白身邊,才起身出了浴池,他吸過外袍,穿在身上,踏出房門的那瞬間,衣裳、長發皆是變得整齊幹爽,不像是剛從水裏出來。

他就如往常一樣,除了赤着的足。

鐘離越水站在長廊下,看着不遠處的方潮舟的師父,“丹融出什麽事了?”

話剛落,他身後的門被再度打開,方潮舟連外袍都沒披,赤足跑到了自己師父的身後。

“師……父。”方潮舟伸手抓住了自己師父的衣服,聲音都有了哭腔,“我不……要待……在這裏了,我要……回一指峰,師父,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說話間,他無意瞥到了鐘離越水,越發把身體縮在了自己師父的身後。

他剛剛是卯足了力氣跑出來的,因為怕鐘離越水捉住他,他還跟荼白商量,若是鐘離越水捉他,荼白就幫他擋一擋。

荼白聽他的話,在門口盯着鐘離越水,只是他跑過去的時候,鐘離越水并沒有攔,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

鐘離越水甚至神情都沒有變一下,平靜地看着方潮舟躲到旁人的身後,哭着說要離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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