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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沛笑容凝固在臉上,疑心是自己聽岔了,他維持着僵硬的笑:“王爺說什麽?”
宣和仍是那一副堪稱溫柔的表情,指尖劃過精致的皮鞭,漫不經心地打量面前的人,似乎是在考慮從哪裏下手。
“周公子聽到什麽就是什麽。”
周沛這才發現他腰上還別着鞭子,這條鞭子,如果他猜得沒錯,當年二皇子就是被這條禦賜的鞭子傷了臉。而事後皇帝一句兄弟玩鬧失了分寸,象征性地罰了宣和三月例銀。
他可不認為自己比二皇子尊貴。
這堂屋很深,光線原就不大好,此刻不知哪裏飛來的雲遮住了陽光,将宣和豔麗的五官籠在陰暗處,周沛竟生出幾分恐懼來,他真的是人嗎?
莫不是話本中吸人精氣的豔鬼?
周沛咽了口唾沫,強忍着後退的沖動:“王爺這是何意?”
“周公子耳朵不好?”
周沛慌忙搖頭。
“哦?”宣和取下腰間的鞭子,踱着步子向他靠近:“那為何還不跪?”
他剛回府,還未換裝束,硬底的靴一步一步踏在木質地板上,更像是踏在周沛心上。
話題回到這,恐懼全然散卻了,光線不知什麽時候又變好了,周沛看着近在咫尺的绮麗面容,漲紅了臉,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怒的,後退一步指着宣和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雖不是皇子也沒有拿他當親兒子疼的皇帝撐腰,但自小也是衆星拱月地長大的,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聲音都有些發抖:“你,你欺人太甚!”
宣和執鞭的手擡起,堅硬的木質鞭柄撥開正指着自己的手指:“我是什麽樣的人,二爺不知道麽?攔我的車?”
他眉目間帶着戾氣,一眼橫掃過來,吓得周沛一個激靈,心髒猛然抽緊了。
“你若現在不跪,将來跪的可就不止是你了。”
領會了他話中含義,周沛不可置信:“沈宣和你敢?”
宣和有幾分好笑:“我有什麽不敢?”
“我姐……”
宣和打斷他:“你姐夫在我這都讨不到什麽便宜,你跟我說你姐姐?你不若回去問問,你姐姐,是怎麽成了晉王妃的。”他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眸中帶着些玩味:“說來我也算個媒人,你若見了她,幫我問問,這謝禮,何時送來?”
他這樣篤定,周沛心中打起鼓來。他多少聽過一點,原本他姐姐是做不成王妃的,只是這是事和他沈宣和有什麽關系?
那是承平二十四年,宣和十三。
近來京中大事就是二皇子的親事。
周妃自然是希望他能選周家的姑娘,她并非周家嫡系,同太後也不算正經姑侄,皇後才是,若二皇子正妃是國公的親孫女,無疑可以加深同理國公府的聯系。
謝泯卻另有打算,姻親是一大助力,他自然不會挑對他毫無幫助的人家,但到了理國公府這個地步,已然是尾大不掉的累贅了,歷來外戚幹政的事也沒少見。因而他更屬意洪閣老家的女兒,不過周家,他也不打算放手。
洪閣老是科舉出身,兩個兒子也都進士出身,一門三進士,清流中的楷模。
洪大人只有一個千金,被父親與兩個兄長寵得天真爛漫。
大雍民風開放,女子可以自己擇婿,二皇子使了些手段見過她幾回便叫小姑娘念念不忘,這可愁壞了洪大人,他恨不得招個上門女婿,哪裏願意叫女兒入皇家。
周妃舉辦賞花宴,整個禦花園都鬧哄哄的,宣和找了個假山上的亭子乘涼。夏日午後容易倦怠,不過片刻就昏昏欲睡,将睡未睡之際被一陣哭聲吵醒。
他睜開眼四下張望尋找聲源,他站得高,很容易就看見一個女人站在湖邊哭哭啼啼,這是要尋短見?
宣和看向她身前的池子,他早探過了,這池子的水不過及腰深,死不了人,跳就跳吧。這樣想着宣和打了個呵欠準備換個地方繼續睡。
卻不想他從假山上跳下來的時候被她瞧見,大概是把他當哪個皇子了,戰戰兢兢給他請安,喊了聲殿下。
這也不算錯,他自小是被人喊小殿下的。
宣和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不像是宮女,宮裏好幾年沒進新人了,這也不會是妃嫔,但他依舊沒有搭理的意思,随意點點頭就要離開。
也不知是不是瞧出了他的意思,這女人一聲不吭直接倒在了地上。
沈宣和:……
別是中暑了吧?
不管怎樣他總不能見死不救,于是讓人請了太醫來給她看看,這一看就看出個大熱鬧來,她懷孕了。
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宣和已經知道這是理國公周家的孫小姐,她醒過來,宣和随口一詐也或者是她根本沒想瞞,總之他知道了孩子的父親是二皇子。
原本二皇子說了要娶她,如今卻說只與她側妃之位……宣和自小憐香惜玉又正義凜然,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他倒不是憐惜周姑娘,宣和一慣覺得蠢人不配得到他的憐憫,他是不忍看其他人落入老二毒手。
于是當天參加周妃賞花宴的京中貴女,都知道了二皇子與周家小姐私相授受了。
洪大人高興得揪掉了胡子,直接給女兒定下了自己的學生。一個月後,二皇子封晉王,與周家小姐匆匆完婚,至今,晉王府上下對此事諱莫如深。
宣和回憶起當年的事,神色莫測,他當初年幼,雖說是歪打正着破壞了老二的計劃,也在一定程度上報複了周沄,但到底也是遭了周沄的算計,如今面對她這憨弟弟便愈發不耐。
“你若不肯就趁早走,別在這礙我的眼。”
宣和叫他走,可沒說就這麽算了。周沛猶豫許久,又左右張望,确定了沈宣和沒有騙他,堂中只他一人,便咬咬牙撩起衣擺閉着眼跪下,草草磕了個頭後立即站起身。
“是我不長眼招惹你,你有什麽只沖我來,不要牽累周家。”
宣和不回答,他猶豫片刻自己走了,寶郡王雖說有個混世魔王的名頭,倒沒聽說過不守信用。
宣和坐回椅子上,拄着下巴思忖:這二傻子總算沒傻到家,也知道周家樹大招風。
送走了周二傻子,林安上來說車夫的事。
那天宣和覺得車夫的态度有些蹊跷,便叫林安審了審,林安沒費多大功夫就問明了情況。
原來有人用他妻兒要挾他辦事,還說他在王府有人,一旦他說出去,老婆孩子都要沒命。
他的車夫,竟然能蠢到這個地步?若說真怕府中不幹淨,他每日裏送宣和進出,單獨接觸的機會還少麽?
宣和用鞭子輕扣桌面,示意林安繼續。
那人早年傷了一只眼,因此大家都叫他獨眼,倒還沒沒讓車夫做什麽,只是他自己心虛露了馬腳。
這獨眼是個京中有名的皮條客,專門給勳貴子弟拉皮條,專門找那些沒什麽背景的年輕男子下手,沒錯,這皮條客業務特殊,只拉男的。
“當初主子救下的那個舉子便是……”
在林安心裏自家主子雖說不上光風霁月,那也是金尊玉貴的郡王爺,說這些腌臜事都怕污了他的耳朵,因此話直說一半。
那個舉人是王家三少找的,那麽找他的又是誰?或者說誰給了那獨眼底氣,覺得找上他也不會惹出事?
他是郡王,放眼整個大雍,地位在他之上的也不過那麽幾個。
五皇子好男色不是什麽秘密,宣和也一直知道找人對他有意,從前一直沒放在心上,畢竟他也只能想想。
但是回憶起原書劇情之後他就上了心,回想起老五那樣子都幾欲作嘔。
禁/脔
他面無表情地想:這顆不定時炸/彈,提前給他引爆才好。
“一切照舊,把人都給我看好了。”林安躬身領命,片刻後宣和又說:“過完年,自去領罰。”
林安是他府上的總管,如今出了這樣的纰漏,自然要罰,這是貴妃教他的,他可以同下人親近,卻必須賞罰有度。
林安沒說那馬小遠的妻子本是在府上的丫頭的,去年馬小遠為她贖了身,還是宣和親自放人出府,他只應一聲:“是。”
馬小遠仍舊為宣和趕車,只是進出身邊跟的親衛多了。他本以為自己小命到頭,沒想到居然還有将功贖罪的機會,妻兒更是直接被送到了王府別院。
只是每日裏戰戰兢兢地在一幹親衛眼皮子底下護送王爺出入,林公公從前對他和顏悅色,如今看着他的眼神只剩下高高在上的防備。
皇帝等了許多日,終于等到宣和,他額上淤痕仍舊未消,他生的白,青紫色的淤痕便觸目驚心起來。
這痕跡一看就不是新傷,他已然想到了有人在他昏迷的時候對宣和下手。
皇帝壓抑着心中的怒意:“你這傷怎麽回事?”
宣和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随意地說:“自己磕的。”
他一向說話算數,既然周二傻給他磕過頭了這事就算過了。
“若有人為難你。”
“若有人為難我,自然有仇當場報,回家找爹,這也太丢分了。”
這一句回家找爹,讓皇帝笑逐顏開,說來奇怪,他有六個兒子兩個女兒,卻唯獨喜歡沒有血緣關系的宣和。
陛下昏迷多日消瘦不少,因而有幸吃到了貴妃炖的魚湯,午膳時,貴妃讓人送了湯來。
宣和一點都不客氣,一人喝了一大半,癱在座椅上揉了揉肚子。皇帝眼睜睜看着魚湯見了底,自己卻沒用多少,氣笑了:“王府裏短着你吃是怎的了,上這來同朕搶。”
宣和不以為意:“府上廚子哪裏能跟我娘比。”
皇帝搖搖頭,也不和他計較。
他忽然昏迷,朝中有閣老們在,沒出什麽岔子,只是這事一出,立儲一事怕是避不開了。
和朝臣打交道二十餘年,自然知道接下來朝臣定然會勸他立儲,若不想面對一幹老大人的死谏,他該做出個姿态來。
午膳後,方公公端了果盤上來。餐後水果,這是宣和的習慣。
宣和撚起一顆葡萄扔進嘴裏,三兩下吐了皮,皇帝見他吃得開心,狀似随意地問:“宣和最喜歡哪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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