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水簾洞內,宣和坐在屋檐下踩水,剛下過雨,這天氣其實不算太熱,湖中的水出去得慢,順着檐下的水道漫上來,還有個頭不大的魚從這裏游過來。

林安苦着臉在一邊勸:“剛落了雨,眼下水涼,咱們明日再玩?”

宣和才不理他,手中端着水果撈,時不時舀起一勺放進嘴裏,府中宣和才是老大,自然是他說了算。

明日哪裏還有這樣大的水?

坐在這裏能看見對面東苑書室的窗戶,他曾經坐在這裏招呼過謝淳許多次,當時覺得有多好玩,現在就有多懊惱。

整個王府最得宣和歡心的就是這水簾洞,那邊東苑本身就是這水簾洞的景,真拆了也不像話。

剛下過雨,這個水還真有些涼,宣和收回了腳,随意盤腿坐着。

老五生辰已經過去許久,久到謝漣已經被圈禁,京中談論這事的人都少了,宣和卻還是第一次細細回想那天的事。

越想越覺得奇怪。

他一開始覺得謝淳跟《君臨》中的主角有些不一樣,但事實證明,謝淳就是書中的那個主角,不過是在他面前一直僞裝自己罷了。

那麽問題來了,書中的主角分明快到大結局都沒有成親,也從來沒有跟任何女人有過暧昧,男人就更別說了。

這樣一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的男人,他那天為什麽要這樣做?

就因為他不聽勸?這理由未免有些單薄,謝淳分明有很多種方式“懲罰”他,把他得罪死了對謝淳有什麽好處?

難不成謝淳真喜歡他?

一想到這個宣和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搖搖頭,不能因為自己長得好看就盲目自信。

謝淳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人,對于謝淳來說自己都是可以利用的,何況是他沈宣和。

宣和咬着勺子繼續想,謝淳還用了斷紅塵,雖然除了不能生孩子各方面都沒什麽影響,但是看孔明當時的反應其實也能知道衆人對此藥的看法——辱沒了一個男人的尊嚴。

這人對自己也真是下得去手。

那天他分明已經跟皇帝貴妃說了這事,卻沒有後續了,爹爹,是不是默許了謝淳的做法?

這完全是皇帝會做的事,為他多鋪幾條路,為他安排好一切卻給他選擇的餘地。

至于作為這條路的人付出了什麽,他是不在意的。或許是謝淳做了什麽保證,比如護他一世無憂……

一般人自然護不住他,真正能做到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現在是皇帝,将來也只能是皇帝。謝淳用斷紅塵表明自己的決心,去換取一個機會。

那也不對啊,要對他好難道就非得是那種關系?他們原本關系就還不錯,他一開始确實有抱主角大腿的心思,後來卻是真心相待,他的傾向更是一直都很明顯,謝淳這樣做完全是多此一舉。

宣和有些煩躁甩了甩水,想不明白,偏偏這種事也不好問別人。

不管謝淳出于什麽心理,他得為将來做打算了。

春闱之後翰林院便要進一批人,這裏頭的人,升遷未必多快,但大多走得很穩,在這裏選人是一項長遠投資,選對了說不定就是将來的首輔。

不過他們大多清高,清流,極少會同勳貴們來往。

宣和去翰林院轉了一圈,又面無表情地出來了,他記憶中的狀元郎可不是這樣的。

宣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修遠,小白大人不是狀元,因為二公主那一通哭,她連個探花都沒撈上,他是二甲傳胪。

但他完美符合人們對狀元的設想,年輕有才華,相貌英俊風度翩翩,家世還好。

小白大人會試排在第三,二公主當時正要選驸馬,早早就盯上了他。奈何小白大人一心入朝為官幹出一番大事業,是絕對不能做這驸馬的。

也不知她是不是看多了才子佳人的戲,一心覺得公主便該配狀元,再不濟也是探花。

白修遠躲着她,她又盯上了小白大人的同年,這位也是年紀輕輕才情出衆,只是比起白修遠略遜一籌,會試之中正好排在第四,小白大人之後。

殿試前,二公主去找皇帝哭訴了一番:“這許多年,父皇疼愛宣和勝過我們兄妹許多,如今女兒只求婚事好看些,我也不求別的,若是,若是楊清郎入了前十,父皇做主給他個一甲吧。”

殿試只定名次不篩人,幾位閱卷的大人看完當場就要定下前十,一甲交由皇帝定奪。皇帝到底是給了公主面子,楊清郎成了探花郎,白修遠便落了二甲。

宣和是不會遷怒于皇帝的,就算最後決定是他做的,在宣和看來也是二公主的錯。

知道這事之後他便在跨馬游街當日,帶着纨绔夥伴們在游街的隊伍之前縱馬而過。

街邊的百姓不明所以,還真有将他們當作狀元的,口中紛紛驚呼神童一個帶着兩個,紛紛将手中的絹花珠花真花扔下來鋪了整條街。後來真的狀元探花來了,手上的花也扔沒了。

能考上進士的哪個不是寒窗苦讀出來的,自然比不得前頭那幾個錦衣少年恣意風流。

宣和當時不過十一,騎的馬還是性情溫和的小母馬,卻絲毫不影響他大出風頭。他的想法很簡單,二公主要她的驸馬出風頭,為此搶了人家探花郎的名號,他便讓人出不成風頭。

事後公主再去哭,皇帝只是不痛不癢地說了兩句,宣和大大咧咧地跟公主道歉,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白家父子同朝為官也是門佳話,只是沒想到一年之後便出了那樣的變故,如今想來,這樣對自己胃口,又會做官的人,也只有他白修遠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也就是身在其中,對皇家的事了解幾分,真到了朝上,那些錯綜複雜的關系他還沒有貴妃清楚,确實該找個人幫他。

白修遠是後期的重要配角之一,幫謝淳做了不少事。

宣和做慣了生意,自然明白要想取之,必先予之。如今小白大人還在大理寺牢房裏關着,他正好截個胡。

錢毅趕在宣和生辰之前回來了。

“屬下按鄭掌櫃說的,先是去了永清,周家是永清的大族,屬下在當地探訪半月之久沒發現什麽問題,又轉道去了固安,起初也沒看出什麽來,後來還是在一處田莊發現了不對。”

“周邊的田地種的都是尋常作物,按理來說要防的不過是些鳥雀,如今正是農忙時節,派上幾個孩童便也夠了,他們卻派了幾個男人在那守着,屬下便覺得有幾分蹊跷。當地的村民,戒心極重,屬下潛伏數月才摸清楚他們在做什麽。”

“固安的那處莊子依山而建,那山上看着是有三處莊子,實際上都是一家的。屬下鬥膽推測,此處有人豢養私兵,然而拿莊子同周家并無直接聯系。”

錢毅說就等着王爺示下,宣和杵着下巴思索片刻:“将那兩件衣裳一件送到大理寺,一件送到刑部。”

老三既然來找他合作是想對付老二,他不合作,不代表不能有共同目标,把這個送過去正好,還能要點好處。

“大理寺的你悄悄送去,送到何大人手中,刑部的,大張旗鼓地送,最好叫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便說是那時截殺裘老的不止是老五派去的人,我郡王府要翻案。”

宣和說一半,錢毅做全套,不但說了要翻案,還直言:“這是從屍首身上扒下來的衣物,如今我們已經查明了産地。”

他一副“我是代表寶郡王來的”高高在上的樣子,叫人看了便覺得牙癢癢。

謝潤叫人将當初白大人案子相關的檔案文書都送到了他那,如今宣和送來的衣服也指名道姓地要他接。

謝潤不知宣和為何又改了主意,覺得有幾分好笑,宣弟瞧着是恨不得很老七劃清界限,如今倒是陰差陽錯地同時對理國公出手了。

第二日,謝淳還未到刑部,便被告知,昨夜刑部失火了。

別處問題都不大,獨獨三皇子常在的那一間屋子燒得沒法看了,說是巡夜的人在此處睡着了,燈籠起的火。

荒謬得可笑。

這火一旦燒起來,燒了什麽自然不是人能控制的,只是好巧不巧就在他那屋子起火,燒了他最關注的東西。

這倒是有趣了,謝潤怒極反笑,這算什麽,明目張膽的警告?

當年能一把火燒了軍糧,如今也能一把火燒了刑部?

消息傳到燕王府,有人比他還來氣。

趙誠當着王爺的面就拍桌子起身怒罵:“周元忠那老賊,想當年也是收複十三州的英雄人物,虧我從前還一直拿他當個英雄。”

孔明淡定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周大将軍深謀遠慮。”

趙誠更來氣了:“我呸。通敵就通敵,說得那麽好聽,我就是不信陛下是那樣是非不分的人,衛将軍回了京城還不是掌着京郊大營?”

“我大雍的将士,哪個不曾起誓要以身殉國守衛國門!他可倒好,同胡人親親熱熱地你來我往了十年,十年啊,多少百姓死在胡人鐵蹄之下?”

孔明心道:衛将軍孤家寡人一個皇上當然放心,理國公那可是一大家子啊,還有個當太後的妹妹,當皇後的女兒,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國丈,皇上提防的程度自然不同。

衛将軍不也是打完勝仗沒有立刻回來,而是駐紮在涼州一年,等一年之後風頭過了才會敬?他回京的時候雖然也有百姓歡迎,到底是沒有那樣的崇拜了。

衛将軍回京之後還直接上交了兵符,而當初周将軍說的是要繼續為國效力,鎮守邊疆。皇帝便又放他回了蘭州。

孔明看着趙誠,這傻子,帝王心術一概不知,将來要是王爺……他搖搖頭,算了傻到底也未嘗不是件好事,那周将軍不就是有幾分聰明偏偏又不夠聰明嗎?

到最後落得個進退兩難,竟做起了通敵的事。

孔明看看一言不發的王爺,提議:“如今只剩白師兄一條路子了,王爺……”

王爺您什麽時候去跟郡王爺說說好話叫他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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