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身為王府的主人總不能不聞不問,宣和往那個方向看了看,什麽都看不見。
林安招手叫來一個侍從,叫他過去瞧瞧,不一會侍從就小跑着回來了。
“回禀王爺,宋掌櫃送了神獸來給您祝壽呢。”
“神獸?”
宣和看了一眼謝淳,眼底有幾分猶疑,最後還是過去了。
他剛一靠近就聽到有人在議論:“神獸。”
“這是熊吧?”
“怎麽可能,哪有黑白的熊?”
黑白的……熊?
宣和一下子聯想到了過年那陣子宋錢說的,派去找神獸的人傳回來消息已經有眉目了。
鮑康說:“宋掌櫃在蜀中為您尋壽禮。”
宋錢不會真的給他把熊貓弄回來了吧?
宣和一過來衆人便給他讓路,果真瞧見不遠處,一只憨态可掬熊敞着腿坐在地上吃竹子,那咀嚼的聲音一下一下的,傳了老遠,十分清脆,叫人聽了也想吃竹子。
黑白的顏色,圓圓的耳朵,八字形的黑眼圈,不是熊貓又是什麽?
宋錢給他行大禮:“宋錢給東家賀壽,願東家事事如意,財源廣進。”
他又指着熊貓,給他介紹:“東家果真料事如神,這是按您的吩咐在蜀中找到的神獸。”
宣和:“……”
沒別的,就是後悔。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貂,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熊貓,有點頭疼,一個兩個的,給他送動物園來了嗎?
養哪兒去啊?
這和熊貓很有大将之風,被許多人圍觀也仍舊淡定地吃着竹子。
謝沣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拿手肘輕輕杵他:“嘿,這熊還吃素吶?”他從竹筐裏抽出一段竹子就想去逗它,卻被宣和攔下。
“馬還吃素呢,咬你的時候疼不疼?”
謝沣:“……”
要說他有什麽醜事,那就是這一樁了,小的時候太皮扯馬耳朵被咬過,好在沒出大事,就是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到了十歲才敢正式開始學騎馬。
宋錢見狀便指着身後的人解釋:“這是阿忠,就是原本養着神獸的人。”
宣和看着這熊貓不怕人的樣子就覺得有些奇怪,果然是有人養的。
阿忠是個精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褐色短褂,應該是宋錢給他準備的。他身量不高,略有些佝偻,倒是看不出年紀,這個時候要是日子過得不好,三十就生白發也不稀奇。若保養得好,如貴妃,年近四十也如二八少女。
宋錢考慮得還挺全面,給他請了個飼養員回來,這倒好辦多了。
阿忠沖宣和拱手,嘴裏說了兩句衆人都聽不懂的話,宋錢走南闖北,多地的方言都有涉獵,跟他交流起來沒什麽障礙,正好當了回翻譯。
“阿忠一個人住在山上,神獸小時候總去他家吃東西,他喂了幾次,神獸就在他家裏住下了,還會幫他看家,神獸雖然吃素,但是連鍋都能咬穿,所以當地人叫食鐵獸。”
他說着話已經修飾了許多了,如果宣和猜得沒錯,阿忠說的應該是熊貓上他家偷東西被他逮着好幾次,後來喂出感情來了。
這是因為他有言在先,他既然說了是神獸,宋錢自然不會駁他面子說這就是個憨憨。
“吃不上飯的時候阿忠會帶他去城裏轉一圈,那些官家太太小姐就愛看這個,不用教它賣藝,坐着吃就行了。”
阿忠一邊說一邊遞給宣和一支竹筍,宣和聽完宋錢的話明白了他的意思,熊貓不傷人,随便喂。
宣和手上還抱着貂,面上也有些矜持的樣子,但到底是被熊貓的誘惑打敗了,他若不喜歡,怎麽會在沒有恢複記憶的時候讓宋錢去找。
他怕貂和熊貓在一處要打起來,就先把紫貂交給身邊的侍從,然後接過竹筍喂熊貓。
他一蹲下,熊貓就從他手中接過了竹筍,也不看他,十分熟練地批筍殼吃筍肉,咔嚓咔嚓的,宣和看得高興,就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看着就要碰到圓圓的耳朵了,忽然鬼使神差地回頭一瞧,正好對上了謝淳的視線,餘光瞥見在侍從手裏不安地想要逃竄的紫貂,他一下子心虛起來。
宣和收回視線,飛快地在熊貓腦袋上薅了一把然後立刻起身,示意侍從松手,紫貂一下子又蹿到他身上來了。
宣和安撫地摸了摸它,謝沣啧啧感嘆:“真有你的啊,你自己說你像不像個處處留情的風流過客?”
“……”
宣和吩咐林安去安排熊貓和飼養員的住處:“除了水簾洞,其他院子你看着挑。”
宣和這個壽宴的主人一旦出現就別脫身了,到哪都有人拉着他說話,他暫時抽不開身去找謝淳。
謝淳今天一襲黑衣,一個人坐在一旁,沒什麽人上去搭話。他雖貴為皇子,但因為不是在京中長大,便同衆人有幾分格格不入。究其原因,大雍複國已有三代,國泰民安,京中繁華奢靡,京中纨绔自然就瞧不上謝淳這個“窮鄉僻壤”回來的。
同宣和關系親近的今天基本就要在這住下,但謝淳肯定是要回去的,別的不說,明日是他自己的生辰。
這是謝淳回京之後第一個生辰,不說像他一樣大操大辦,總該擺上兩桌席面,請上幾個需要認識的人吧?再好不過的交際機會了。
最重要的是,宣和不會留他。
散了宴他謝淳就離開了,他甚至沒有來向宣和道別,還是林安來說了宣和才知道他要走,宣和站起身,不等了,這次不說清楚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拍拍謝沣的肩:“幫我看着點。”
謝沣只當他有什麽急事,揮揮手,叫他只管放心。
好在謝淳要帶黑棋走,耽擱了片刻,宣和到時謝淳才剛上馬。
今日王府門前整條街上都挂着燈籠,各式燈籠散發着瑩瑩的光,将整條街道映照得十分溫馨。
“謝淳!”
宣和一喊,謝淳便回過頭來,雖然有燈籠,但他們離得太遠,這點光線不足以看清謝淳的表情。
宣和走過去,停在一丈開外,再近他就要仰視了。
謝淳手持缰繩正面向他,黑棋在原地小幅度地踏着蹄子。
宣和說:“我們把話說清楚。”
謝淳縱着馬向宣和這邊走了幾步,然後下馬來了,但他仍舊沒有說話,就那麽看着宣和,像是在說:你說吧。
宣和忍不住想,原先謝淳确實寡言,但也不至于這樣跟個悶葫蘆似的半天不說一句話吧?
他忽然聯想到把人騙到手就原形畢露的渣男。
“你要什麽?”
“這江山和……”
宣和打斷他:“行了你別說了。”
他怕克制不住自己打人的沖動。他不是謝淳的對手,這點毋庸置疑,不必自取其辱了。
一個男人的占有欲,他再面對幾次都習慣不了,或許換成女人也無法忍受。
謝淳要說的無非就是江山和他。至于為什麽,這不重要,不管謝淳為什麽對他有執念,是因為他小時候的好,還是因為謝淳去了涼州之後他的薄涼,這都不重要。
他既然不想回應,那麽追究背後的原因沒有意義。
宣和是來表明自己的态度的,既然謝淳還想要這江山,那他們就可以達成共識。
“我之前說的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我仍舊幫你,你既然不願,那我們各退一步,我不幫你也不會阻礙你,”他停頓“我也可以不成親,但多餘的,不可能,這是底線。”
宣和沒有把握謝淳會不會同意,他要是不同意……
謝淳沒有應下,宣和那股執拗勁兒也上來了,謝淳不說話,他也不說,就這麽盯着人。半晌,謝淳說:“好。”
宣和松了口氣。
謝淳說:“它叫白棋。”
宣和被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說得摸不着頭腦:“什麽?”
“貂。”
謝淳說完就上馬走了,黑棋憋了許久,一下子敞開了跑,很快謝淳的身影就在兩側的燈光下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
謝淳最後說的話宣和不大信,他多少也知道這些養寵物的事,一般來說送到主人跟前時是不會叫它認主的,自然也不會取名。
這紫貂第一次見面就這樣親近他,謝淳肯定是用了什麽手段的,怎麽會提前取名?
這小東西粘人得緊,大約是環境陌生,從見到他開始就一直挂在宣和身上不肯下來,大夏天的戴着一條毛圍脖,宣和都要被它悟出汗了,只能時不時摘下來放在胳膊上。
宣和嘗試性地喊了一聲:“白棋?”
小東西沖他“吱吱”叫了兩聲。
“你真叫白棋?”
“吱吱”
“黑棋?”
“吱吱”
宣和沒聽出來這幾聲“吱吱”有什麽不一樣,謝淳多半是在騙他,但是晚間就寝,錦瑟問起這小東西叫什麽的時候,他仍舊脫口而出:“白棋。”
這紫貂渾身沒一絲白毛,卻要叫白棋,錦瑟大約以為他是故意起這麽個名兒,便抿唇笑了起來。
第二日就是謝淳的生日,宣和喜歡在早時處理些簡單的事,林安便來請示賀禮的事,怎麽燕王昨天才來過,這要是一點表示都沒有也說不過去。
“你看着準備。”
林安有些為難了,一般人家他自然可以看着準備,對着禮單看看人上回來送了什麽就好,但謝淳這不一樣啊。
一來他倆生日時間太接近了不好準備,二來燕王送的東西太瑣碎了沒發參考,更不好準備。
宣和也想到這問題:“照着給其他王府送的厚兩成吧。”
“那請帖……”
“不去。”
宣和給今天依然粘着他的紫貂喂了顆小果子,貂吃肉,但他的餐桌上自然不會有生肉。
宣和撸着貂想:昨天既然達成共識了,今天送一份不厚不薄的賀禮過去表明态度就好。至于其他的什麽約定……又不是小孩子了,算了吧。
各退一步相安無事就好。
宣和嘆了口氣,現在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如果這天下一直太平,河清海晏,如果皇位不會更疊,他大可以同謝淳計較這些,鬧個天翻地覆,狠狠出口氣,然後有債還債,若真看謝淳不順眼了便老死不相往來。
但他不能。
原書劇情中,老二是今年登基的,他還特地選了元月初一,象征着萬象更新。
日子是個好日子,就是人不大走運,從他登基第二年開始,全國各地雪災旱災水災不斷,連年天災之下多地百姓顆粒無收難以維持生計,流民四起,造反的造反,當山賊的當山賊,生生耗空了國力。
謝淳起兵反倒成了衆望所歸。
欽天監會不會看星象占蔔宣和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們會觀測天氣,宣和小時候總拿他們當天氣預報使,或許将來能派上些用處。
算算時間也不遠了。
眼下看,謝淳還是最适合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如果謝淳對皇位志在必得,而上位的又是老三,那麽多半書中老二的結局,就是老三最後的結局。
曲曲折折到最後還是謝淳,何必呢?不若一開始就給他。
至于老二,手上明明白白地捏着他的把柄,宣和自然不會叫他坐上那個位置。
宣和吃完早飯慢悠悠走到書房,錢毅已經這等他了。
錢毅回來有幾天了,但直到今天宣和才下定了決心叫他去做這事。
“我要的親衛不只是能陪我打獵的花架子,我要他們能在任何時候保證我的安全,即便是戰火連綿;我要他們絕對忠誠,就算在皇權的重壓之下也堅定站在我身前。”
錢毅豁然擡頭,這皇權的重壓,指的自然不是當今,他明白王爺的意思,如今郡王爺是掌中寶,将來就是眼中刺,他是要自保。
王爺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說得上是推心置腹,士為知己者死,他居然也激起些豪情壯志來。
他單膝跪在宣和身前:“卑職定不辱命。”
“起來,說說你的打算。”
照宣和這個意思肯定不能跟之前似的将親衛定時拉到衛将軍那裏去跟着操練了。
錢毅想了想,提議:“王爺若信得過,此事可以交給常大哥。”
宣和挑眉:“常旋?”
錢毅是他府上親衛的副統領,常旋才是正統領,他是當初跟着衛将軍一起從涼州回來的近衛。他在戰中受了傷,跛了一條腿,如今是在宣和府上榮養。
正因為他是衛将軍那裏過來的人,平時行事也十分自覺低調,雖然住在這府上,宣和卻沒見過他幾回,親衛的事也都是錢毅在負責。
錢毅會提起常旋,這倒是在宣和的意料之外了,他以為頭上壓着個不幹事的,錢毅多少會有些不快。
“我以為你即便嘴上不說,心裏也該有些不服才對。”
錢毅有幾分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屬下一開始确實有些不服,但常大哥不愧是打過仗的人,即便是行動不便,身手也比我等好上不知多少。再說王爺您發給屬下的俸祿不比常大哥低。”
宣和直言:“将來我若是和衛将軍對上了,他會站在哪一邊?”
萬一将來謝淳食言又來招他怎麽辦,他們的共識是在有一致目标的情況下,謝淳登上皇位之後這個共同目标就消失了。
衛将軍肯定站自己外甥,到時候要是關鍵人物反水,他還玩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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