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敖歡準備好一切,放在了客舍。那敖歡便帶着柳祁上了岸,回那小破爛偷闖過的客舍去。不想那小破爛一直在客舍下蹲守着,見柳祁一身狼狽的,也很吃驚。那柳祁看見小破爛,也有些驚訝:“你怎麽在這兒?”小破爛撓撓蓬亂的頭,紅着臉說:“我擔心大哥啊。” 那柳祁正要感動一下,那敖歡卻掐了一把小破爛的臉,對柳祁說:“你也有被小孩子騙倒的時候?他可是惦記着我讓他當書童的承諾呢。”小破爛聽了這話,臉又紅又燙的,眨巴眨巴着眼睛,急切地說:“那、那……那也有!但我也很擔心大哥!”

柳祁笑了一下,說:“你既然答應了讓人當書童,可別食言,免得被說欺騙孩童。”敖歡笑道:“你還真是個好大哥,這還記着維護小弟啊。”柳祁被他說得不自在。敖歡便引柳祁、小破爛入屋。屋裏早有侍衛守着,還有個熟面孔,那柳祁認得那個人,便喚道:“劍駿,別來無恙?”他還記得自己跟劍駿上過刑,但是臉上一點不心虛,語氣很熟稔,仿佛跟他是老熟人一樣。劍駿也沒把那事情放在心上,頗為尊重地應答了一句。

小破爛看着一個個器宇不凡的,都對敖歡、柳祁十分敬重,不覺有些訝異,只低聲問柳祁:“大哥?這些也都是你小弟嗎?”那些侍衛沒什麽反應,倒是柳祁很尴尬,只說:“別再叫我大哥了。”小破爛可憐兮兮說:“你不認我了?”柳祁卻看了敖歡一眼,只見敖歡滿臉帶笑的看着自己,臉上更挂不住,只對小破爛說:“你不是要當人家敖公子的書童?還怎麽認大哥?”小破爛愣了愣,說:“書童就不能有大哥嗎?”敖歡看着柳祁那忽紅忽綠的臉色,也忍俊不禁,笑了兩聲,便喚了人來,說:“來吧,給常先生更衣。”

那柳祁便随奴人到房間裏更衣了。小破爛愣愣的,又擡頭看向敖歡,那敖歡笑道:“你要做書童?那你認字嗎?會磨墨嗎?”小破爛卻說:“我會漢語,又會虞族話,又會三危語,常用的字也認得的。磨墨的話确實不會,但我連偷錢開鎖爬高都能幹得,該不會磨墨也學不會的。”敖歡聽了倒覺稀奇:“你小小年紀怎麽學會那麽多?”小破爛便道:“我原本是蒼原裏長大的,從小我便在這三邊流浪,哪邊太平就去哪兒走,所以都會。”敖歡點了點頭,笑道:“倒不容易啊。你叫什麽?”小破爛便道:“我叫小破爛。”那敖歡笑道:“難道你爹娘也給你起了叫這個?”小破爛想起這個,就雙目含淚:“我也不記得什麽爹娘了。我是人牙子養大的。”敖歡了然,也不十分可憐他,這蒼原多的是這種野種。敖歡對他比較親切,也不過是因為柳祁喜歡。

敖歡便也叫人去帶小破爛洗澡、梳頭、換衣服。小破爛打扮幹淨了,倒是個可喜的小童模樣。那柳祁也打扮好了,大抵是常無靈鬼斧神工,弄得柳祁本就男生女相了,一張小白臉上上了妝,也算得上眉如翠羽,那削過的腰系上玉帶,倒堪稱腰如束素,端着那個小碎步,也有點淩波微步的意思。小破爛見了他,半天張不了嘴喊他“大哥”了,默默半天,才說:“唉,怪不得不讓我叫你大哥了,敢情你原是個娘子?”柳祁翠眉倒豎:“你特麽瞎了?”小破爛吓了一跳,又說:“啊,那你這是……?”敖歡也不置可否,只跟柳祁說:“我看你還是少開口為宜。”

柳祁也發現自己說了幾天髒話就有些改不過來了,只幹咳兩聲,又頗驕矜地說:“為何不可?”這聲音聽得劍駿一陣發冷。原來那柳祁改了吐氣的位置和力度,發出的音色倒有些雌雄莫辯了。那敖歡倒覺得可惜,原本敖歡是想親自教柳祁變聲術的,過程必然其樂無窮,卻不想柳祁也在軍中學過些間諜的技巧,其中就有變聲。倒是小破爛聽見這個音色,吓得飛起:“大哥果然是女的……”

柳祁無奈一笑,正要說點什麽,那敖歡卻對小破爛教訓道:“你別再稱他‘大哥’了,倒該記得喊我‘大少爺’。”柳祁聞言失笑,卻不想小破爛接受良好,對着敖歡一個作揖:“大少爺萬福。”又對柳祁躬身:“少奶奶金安。”

奴仆們扶着柳祁上了馬車,衆人便大搖大擺地過關去了。守關的人看了文牒,便以為敖歡是三危外派官員,又問:“馬車裏是什麽人?”敖歡正等着他問呢,便朗聲答道:“是我的夫人。”這聲音答得甚響亮,連馬車裏坐着的柳祁都聽見了。柳祁扶着那個五斤重的頭髻,端起架子來,等着官兵檢視。果然,馬車掀起簾子,便見裏頭坐着小破爛和柳祁,守關的見對方是外臣女眷,也沒審慎盤查,稍微檢視便放行了。

柳祁脫了身,就申請要當回男人。那敖歡又說:“蒼原也不安全,咱們還是小心為上。”柳祁認為也有道理,便沒有多言。其實柳祁也知道蒼原不太平,只是他實在不想這副打扮去見傅魅。敖歡又笑了:“你放心。”

到了驿館,柳祁倒知道為什麽放心了,原來傅魅也穿的女裝。那傅魅與柳祁面面相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二人打了招呼,便在驿館涼亭裏坐着。那傅魅卻先開了口,說:“我看敖少爺一直不走,似乎在等人,後來似等不及了,竟然回過頭去,原來是找你去了。”柳祁愣了愣,還不知道其中有這個故事。其實就算敖歡不找他,他多花幾天也能想到辦法出關了,只是大概沒那麽順當,那麽惬意。那柳祁卻不想提這話,只苦笑說:“誰知道他想什麽?”傅魅點頭,說:“我也覺得他有所隐瞞。”柳祁便道:“這也是當然之事。他拿着我們兩個在手裏,難道是為了行善嗎?”傅魅點了點頭,又擡起頭來,睜着亮晶晶的雙眼說:“你的手好了嗎?”柳祁一愣,想起是那天傅魅紮了自己手一刀。那紮得也不狠,好快就好了。那柳祁便一笑:“嗯。”傅魅苦笑說:“是我不知好歹,在這兒跟您賠罪。”柳祁也不知該說什麽,便道:“看來你心裏真的很挂念金太尉。”

柳祁也知道,如果是為了金迦藍,紮柳祁一下算不得什麽,傅魅連皇帝都敢殺。

傅魅為了金迦藍可以什麽都不要,不僅是性命,是道德,是廉恥,是一切,都可以不要。柳祁自認對傅魅做不到這樣,可這并不妨礙他對傅魅的渴望。他想得到什麽,跟他能付出多少,似乎是沒關系的。好比魏略,他并沒有付出多少,就能夠撈得他一顆心。柳祁當侯爺時候,風流之名滿京師,處處留情,卻不怎麽留心。

若說誰能得到柳祁最多的留心,那大概就是那個從不給他好臉的傅魅了。

傅魅的眼裏心裏似乎都說:“我知道你是什麽貨色。”

柳祁也知道自己是什麽貨色,他有時候有些自憐,又想着,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是什麽貨色,不然誰會喜歡這種貨色?當傅魅知道他是什麽貨色的時候,他又從心裏渴望傅魅能愛他,能愛那個不堪入目的他。因此他一次次地地拉傅魅入深淵,又一次次向傅魅表白:你看看你,跌入泥了,心眼裏都是髒的臭的,我還那麽愛你。你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誰?

可他換來的是傅魅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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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傅魅現在已經忘記了對柳祁的恨了。可他也似乎忘記柳祁了,他在快快樂樂的和金迦藍過恩愛日子。沒有柳祁,他顯然過得更好。

不僅是他,可能所有人沒有柳祁都會過得更好。柳祁托着腮,看着遠處,想着自己到底給什麽人帶過什麽好處。好像都沒有,像敖歡說的,他還真的是個禍害。

柳祁心裏想着別的,和傅魅的聊天也顯得心不在焉。傅魅明顯感覺到柳祁的神不守舍,便找個借口說失陪了。柳祁見他提出要走,才深知自己失禮。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珍惜和傅魅獨處的每一個時刻了?

天氣也有些涼了,傅魅走了之後,柳祁一個人坐在涼亭裏,覺得身體也有些發冷,只想回去,卻見敖歡從轉角處走出來。少年人,身體燙,故敖歡穿得單薄,好像是絕對不怕冷一樣。柳祁懷念這樣的體魄。敖歡走到涼亭邊,說:“夫人的臉色不太好?”自從出關以來,敖歡也并未将“夫人”這個稱呼改口,連着小破爛也一起滿口“少奶奶”的瞎喊瞎叫。

柳祁忍着一股氣,如今二人獨處,便發了出來,只冷笑道:“我是誰的夫人?”敖歡便握住了柳祁冰涼的手,放在掌心焐熱:“當然是我的。”柳祁勾唇一笑:“魏略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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