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敖歡唇紅齒白,吐出來句句都攙着蜜糖似的,但仔細一嘗,味道都不對。柳祁打量着這個人的态度,覺得自己好像陷進了一個假的蜜糖罐。這樣的蜜糖罐,魏略以前是一直泡着的。柳祁以往送人這樣的假蜜糖,現在倒是時移世易,輪到他做那人給什麽就吃什麽的金絲雀了。

和天家的交易已經完成,敖歡也不再徘徊逗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就往前走了。這隊伍中人也不多,沒有女眷,都是練家子,腳程便也很快。不日就到了三危境內。

衆人回到了三危,便徑自回到了敖歡的府邸。那敖歡帶着柳祁到一處庭院處,牽着他的手,說道:“這園子是仿着江南的樣子做的,你看喜歡不喜歡?”柳祁自然說喜歡,那敖歡便道:“那你就在這兒住下。”說着,敖歡又指着一名模樣伶俐的侍女,說道:“這是刀娘,原本是我那兒的侍女,我看她很妥當,就特別配給你。”柳祁也笑着答應了,又說:“其實何必這麽麻煩,我在外面找個地方住着,也是一樣的。”敖歡卻笑道:“那怎麽一樣?我要天天都能見着你。”

這又是一句假話了。

敖歡回了三危,身上一則有平日的事務,二來又添了虞族交接的任務,三來更有那柳家子女和親的事情要處理,公事處理完了,還要去參加別人給他辦的接風的酒宴,端的是忙得腳不沾地。他與柳祁也不似之前路上同住一屋,因此也很少見得上面了。

柳祁住在那個園子裏,刀娘也談不上怎麽伺候他。估計三危那邊主仆之別沒有中原森嚴,大家行動都比較随意。柳祁卻是個精細人,吃的酒要是那樣的酒,吃的米又是這樣的米,錯一分心裏都不痛快。只是這兒誰得空料理他那嬌生慣養的臭毛病,他自己又只道身份尴尬,更不好說什麽。

前天,刀娘從邊境的市場裏弄來了幾個南邊産的蜜柑,帶了給柳祁。柳祁原本還挺樂呵,咬了一口發現酸得要死,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只憋着一股勁兒硬吞了下去,還露出一個很有禮貌的笑容,并用語言表達了誠摯的謝意。刀娘雖是女子,但也糙得很,沒有留意柳祁那些千回百轉的肚腸,只笑着說:“對嘛!我想着你是南方來的,應該愛吃這個。”柳祁悻悻笑着,也遞了給刀娘一個,說:“刀姐姐,你也吃。”刀娘卻擺手說:“這個酸得很!我可不愛吃!”柳祁心裏:“媽的你自己知道難吃還特麽的給老子吃。”心裏這麽想,柳祁臉上還是笑盈盈:“嗯,是有點酸。放久點會好點。”說着,柳祁便将那個蜜柑放回果盤上。刀娘卻笑道:“哦,我看你最近吃得少,想着酸的開胃嘛。”柳祁點點頭,說:“我本來吃得就不多。”心裏想的都是你們的夥食太差。

柳祁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大概有一陣子要适應這兒的飲食了。那柳祁正托着腮,感嘆着家鄉美食之難得,卻又聽見外頭有人走進來。他心裏對三危的不滿意有多了一層,怎麽進門都不找人通傳一下。卻見那人已經到了門邊了,門也沒敲,只到門邊就開始打招呼,邊笑着說話邊走了進來。

門邊便走進來了一個胡服婦人,頭上梳起胡髻,髻上插着兩支骨簪,耳垂吊着大大銅耳環,算得上貌美如花,看着柳祁那眼神好像在打量什麽似的。那柳祁一邊嚼着嘴裏蜜柑殘餘的酸味,一邊思考着:敖歡果然不是一個堅定的斷袖。

敖歡不是堅定的斷袖,他原本就已經有幾個女人在家裏養着了。這一點倒也不叫柳祁意外。達官貴人中像他這樣堅定斷袖的并不多——噢,不過他現在也算不上“達官貴人”了。

柳祁能夠欣賞女子的美态,他以前也有養歌姬舞女,僅作寓目賞心之用。現在走來的這位胡姬,顯然屬于美人之列,還帶點異域風情,不但漂亮,還很有韻味。柳祁只暗道:“這敖歡的眼光不錯啊。”刀娘小聲對柳祁說:“這位是未阿美,很得寵的。”

柳祁聽了那“很得寵”三個字,心裏談不上什麽滋味,只慢悠悠地站起來,說:“夫人好,鄙姓柳。”未阿美聽了“夫人”兩字,微微色變,說:“我也不敢當‘夫人’這兩個字,我和你是一樣的。”想必這個“很得寵”的未阿美也是個無名無分住在這兒的。柳祁心想:“麻痹,誰和你一樣。”柳祁笑說:“不、不,是我不敢當。您是主,我是客。我只是來借住一些日子的。”未阿美心裏有些疑惑:“真的嗎?”柳祁便道:“真的、真的。”一雙秋水眼眨巴着,無比誠懇。

未阿美想着,這些天也沒聽說敖歡在柳祁這兒睡,都只聽見一點點風言風語,倒也真的不能确定。未阿美便說:“那抱歉,是我聽下人們亂說話,誤會了。”柳祁捧着果盤,笑道:“沒關系、沒關系,來,吃點蜜柑,南方産的。”未阿美便接過了一個,掰開來吃,一股酸澀味直沖鼻腔,未阿美咳嗽了兩聲,柳祁說:“是刀姐姐特別從邊境市場那兒捎回來的,我也吃一個了,覺得很好,您覺得呢?”刀娘是帶着敖歡大的,敖歡都敬她,何況未阿美。未阿美聽了這話,一腔子的抱怨都随着那酸澀的果肉咽下肚子裏,笑道:“哎喲,真的挺不錯的啊!”柳祁扭過頭對刀娘說:“您還說酸呢!未姐姐也說好吃的。”未阿美僵着臉點頭,柳祁說:“喜歡就多吃點。”未阿美擺手說:“不用了,刀姐特別給你買的,我嘗一嘗就好了。”

柳祁又給她泡茶喝,這回倒是好茶。未阿美吃了一口,又問起柳祁是從哪兒來的,怎麽就借住此處了。柳祁便道:“哦,我是江南來的,在三危沒有地方落腳,王子說我可以住這兒,他這兒剛好有個江南風格的院子,叫我住着适應适應這邊水土。倒不至于太麻煩你們家吧?”那未阿美笑道:“噢喲,原來是這樣。”柳祁聽了這話,想了想,便問:“難道這兒原本是什麽人住的嗎?”未阿美也不好說什麽,那表情卻說明了一切。柳祁見未阿美露出尴尬的神色,連忙轉了話題,淨選些讨人喜歡的話來說。柳祁慣會奉承人,柳祁沒用幾成功力,就叫未阿美心花怒放的。她只覺得柳祁有種中原貴族特有的斯文和氣,但又不至于過分做作,很是可親。

臨了柳祁還特別塞了她兩個蜜柑,未阿美見他這麽熱情也不好意思拒絕,千恩萬謝的走了。回頭改天,未阿美還帶了點別的水果做回禮,這回是甜的了,那柳祁樂呵得很。未阿美和柳祁很快熟絡起來了,那柳祁才知道這個院子原本是用來放敖歡買的中原小官的。

柳祁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臉上還是笑眯眯的,跟未阿美說:“啊,還有這種事啊?原來王子還有這個愛好啊?”未阿美便笑道:“達官貴人們麽,好不好的都會養一養男寵,玩玩兒嘛,正經的還是找女人。王子就是這樣的,女人會長久養着,對男子都是一陣一陣的。”柳祁聽了這話,心裏又是五味雜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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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連綿的日子來了,三危風俗,陰雨天是不擺酒席的,敖歡這才得空一早回府。

敖歡第一天回家吃飯,當然得陪老媽。原本敖歡是私生子,他媽也是繼續當她的馬場娘子,後來敖歡有了際遇,當回了王子。大王也就意思意思地封了敖歡媽一個名分,大家私底下還是都叫她馬娘子。馬娘子也不住宮裏,也不愛待在王子府,大部分時間待在馬場。

馬娘子和敖歡吃着飯,那馬娘子又說:“聽說你在中原帶了個男人回來?”敖歡說:“朋友。”馬娘子卻說:“我沒管你交朋友的事。只是聽說他現在在你家後院混得如魚得水,你院子裏好幾個美人都天天找他玩兒。”敖歡原舉杯吃酒,聽了這話,險些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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