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師分部的地下一層是一個由法力造出來的獨立空間,那裏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池水。

蘇清風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到時一個清秀的女生正蹲在那裏玩游戲,把手機敲得噼裏啪啦響。

蘇清風默默走過去,把一枚符紙放到女生面前。

“等一下等一下!”米新道,“這把快打完了!”

一盤游戲結束,她把手機往兜裏一揣,笑眯眯地擡頭看蘇清風:“小蘇這次又送什麽來啦?”

“一個小女孩,”蘇清風道,“送她去往生。”

米新捏了捏那枚符紙,“啧”了一聲:“煞氣甚重啊。”

蘇清風道:“剛出生就被自己父親拿去鎮宅,煞氣當然重。”

米新:“操,人渣。”

她提筆在符紙上一點,符紙展開,那些符文從黃紙上脫離,落地變成了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抱着個洋娃娃,柔軟臉頰上沾着淚水,還在抽抽搭搭。

“呀!”米新欣喜道,“真可愛!”

她蹲在莉莉面前揉了揉她的臉蛋,掏出一個棒棒糖:“乖囡囡別哭,姐姐給你糖吃。”

莉莉當然吃不了糖,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又抽泣了一聲。

蘇清風道:“等過了這道往生池,你就能有一個新家了。”

莉莉小聲道:“我想和大哥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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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風搖搖頭道:“你是游魂,不能在我那裏待太久的。”況且他家裏還有一個愛吃醋的小野鬼呢。

莉莉“哦”了一聲,低下頭,有點小失落。

“沒關系的,你會有一個很棒的新家的。”米新笑道,“爸爸媽媽一定會非常疼你,還會給你買很多漂亮的玩具和小裙子呢!”

莉莉眼睛一亮,道:“真的嗎?”

米新:“當然,我從不說假話。”

她的筆尖在莉莉眉間一點,揮筆掀起池水波瀾,一個小小的漩渦就出現在往生池中心。

“去那裏吧,去了那就有新家啦。”

莉莉看着那個漩渦,有點猶豫,蘇清風走過去,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去吧。”

莉莉揪住蘇清風一點衣角,道:“要是我到了新家,大哥哥會來看我嗎?”

蘇清風道:“當然會了。”

莉莉道:“那,大哥哥要給我帶洋娃娃。”

蘇清風颔首,溫和道:“一定給你挑一個最好看的。”

莉莉便小小地歡呼一聲,抱着她的洋娃娃,跳進了那片往生池中。

細小的光點從小女孩身上湧出,溫柔地将她卷入那個小小漩渦中,漣漪蕩起,很快的,池水又恢複了平靜。

“一個月後,她會轉生到一個新家,”米新道,“到時候告訴你地址啊。”

蘇清風道:“謝謝。”

他告別米新,回到地面上,去範賓那裏交了任務。

“這個任務只有中評啊,”範賓道,“完成得不順利嗎?”

蘇清風搖搖頭,道:“那家人自己造了因,卻不願意承受果。”

他這麽一說範賓便明白了,點點頭,跳過這個話題道:“你還記得何家嗎?就是你上次做任務的何家。”

蘇清風道:“記得,怎麽了?”

“何家最近又下了一個委托,是關于何老先生那邊的。”範賓道,“要是你想接,我就給你争取一下。這次任務以後,你應該就能升到二星了。”

蘇清風道:“那拜托主任了。”

從天師局分部出來,他回了家,蘇槐聽到開門聲,早早等在了門口。

“蘇道長!”

和蘇清風每一次回家一樣,少年撲到他懷裏,臉埋在他身上蹭了蹭。

蘇清風笑道:“我手上還有菜呢。”

他把剛買的菜給蘇槐,蘇槐乖乖接過來,提去了廚房。

“道長送走那個小女鬼嗎?”

“嗯,送她去往生了。”

蘇清風把一顆顆新鮮的番茄洗幹淨,用水果刀切開,準備做番茄炒蛋。

他的手指白皙,持刀切菜的動作行雲流水。蘇槐盯着那手指看了一會,低聲道:“道長還給她過生日了呢,我也想過生日。”

蘇清風就知道這個小醋包要計較昨天晚上自己給莉莉唱生日歌的事,切了一塊厚厚的番茄道:“你的生日還有大半年呢。”

蘇槐“哦”了一聲:“那我也要唱生日歌,還要吃蛋糕。”

蘇清風笑了:“每年不都是這樣的?”

蘇槐想想也是,他家道長可是給他慶了很多次生日了,那個小女鬼才一次——這麽一想,他就不那麽酸了。

蘇清風:“吃番茄。”

蘇槐張嘴:“啊。”

蘇清風便喂了他一塊酸酸甜甜的番茄,道:“小番茄精。”

蘇槐:“……”

“好吧,有點難聽,”蘇清風道,“小檸檬精。”

小檸檬精就小檸檬精,蘇槐面無表情,又吃了一塊自家道長喂的小番茄。

謝有為這幾天過得不是很好。

背上好像壓了什麽沉重的東西,一開始還沒太大感覺,到後來他幾乎直不起腰,只覺後背一陣陣酸疼,難受得他簡直想把背切掉。

他去醫院檢查了幾次,卻什麽都檢查不出來,醫生只說可能是他工作太累,讓他好好休息。

沒辦法,謝有為只能請了幾天假在家休息,誰知睡也睡不好,總是噩夢連連,夢到那天夜裏他的女兒被烈火焚燒,還夢到更遠以前,他親手把他的女兒……

謝有為被噩夢吓醒,出了滿頭大汗。

房間裏沒開燈,黑暗像極了噩夢中延伸出來的影子。他摸了下床頭的手機,發現現在才淩晨一點。

姚玫麗躺在他身邊,睡得很沉,謝有為卻再也睡不着,他聽着旁邊女人的呼吸聲,內心浮出一陣厭惡,索性翻了個身。

夜色很深,四周靜悄悄的,謝有為睜着眼,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

“爸爸,爸爸……”

那聲音像是小寶的,輕飄飄地從門縫裏鑽了進來。謝有為還以為小寶沒有睡着,起身道:“怎麽了,你怎麽還沒睡覺?”

外面的聲音突然消失了,謝有為又問了一遍,卻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

房間裏安靜無聲,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在這極端的安靜中,謝有為忽然害怕了起來。

“喂,醒醒!”

他反身去推姚玫麗,誰知姚玫麗就像睡死了一樣,無論他怎麽推也沒有反應。

謝有為越來越害怕了,他不知道這股害怕從何而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黑暗的房間裏好像藏着什麽東西,在冷冷地窺視着他。

他受不了了,匆匆拿起手機想要逃離這裏,他還有情人,待在那裏總比待在這個鬼地方好

——然而,就在謝有為的腳底踩上地面時,有只冰涼的手從床底伸出,一下子抓住了他。

“啊!”

謝有為叫出了聲,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見什麽血肉模糊的東西從床底下爬出,同時伴随着嬰孩般尖銳的哭聲。

“爸爸——爸爸——”

夜色裏,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哇哇大哭着,向謝有為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蘇清風半夜接到了一連串的電話轟炸。

他面無表情地睜開眼,把某只不知道第幾次爬床的小野鬼丢到旁邊,拿起了放在床頭的手機。

“蘇天師!蘇天師我錯了!求您一定要救救我!!”

剛點開通話那邊就傳來謝有為崩潰的喊聲,蘇清風微微皺眉,順便揉亂了蘇槐的頭發:“我救不了你。”

蘇槐眨眨眼,無辜地看着蘇清風,又仗着自己可可愛愛的少年體,慢吞吞地往蘇清風身邊挨。

“不,我可以給您錢,您要多少都行!只要您能幫我除掉那個惡鬼——”

“謝先生,”蘇清風冷淡道,“你以為用自己女兒鎮宅,不用付出代價嗎?”

謝有為一僵,随即驚恐道:“你怎麽知道?!”

“你要我除掉你女兒,我做了,但你女兒一走,當初的鎮宅之術就會失效,所有反噬都會應在你身上。”蘇清風道,“現在誰也救不了你了。”

“等等!蘇天師,我不是,我——”

那頭謝有為還想解釋什麽,蘇清風卻直接挂了電話,順便把他拉黑了。

蘇槐道:“道長,又是那個人?”

蘇清風“嗯”了一聲,關于謝有為當年做過的事,他早就從莉莉那裏得知了。

多年前,姚玫麗生下了一對龍鳳胎,謝有為對于兒子的到來無比歡欣,卻不喜歡那個女兒。

還是一個患了先天性心髒病,需要高昂治療費的女兒。

那時謝有為正值事業低谷期,這個患病的女兒對他來說無異于巨大負擔,他想要甩掉這個負擔,剛好在這個時候,他偶遇了一位高人。

經過高人指點,謝有為将自己剛出生的女兒扼死,鎮在家宅之下,高人說這樣一來,就會有源源財運滾來。

之後果然如高人所言,謝有為的事業變得無比順遂,短短幾年裏,他就從一個普通職員變成公司總經理,前途光明,深受老板喜愛。

如果不是兒子小寶忽然被鬼纏身,謝有為可能不會再想起那個曾經被他親手扼死的小小嬰兒。而在蘇清風要化解莉莉怨氣的時候,他卻拿出高人給過的驅鬼之符,貼在了莉莉的禮物上。

那道符可以再度封印莉莉,卻也會激發她的怨氣。假使莉莉的怨氣能夠化解,鎮宅之術便不會反噬到謝有為身上,他也可以平安活下來。但就像蘇清風剛才說的那樣,他已經斷了自己的後路,現在誰也救不了他了。

幾天後,蘇清風從新聞上見到了謝有為的死訊,他半夜從二樓摔下,腦袋着地,脖子斷裂而死——經警方調查,是自殺。

之後,警方又從謝家地下室裏挖出一具嬰兒的屍骨,根據DNA檢驗正是謝有為的女兒,這件事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有人說謝有為是被愧疚折磨得自殺,也有人說,他是被惡鬼索命。

不過這一切都和蘇清風沒有關系了,他現在有新的委托,來自何家。

“蘇天師,我們又要見面啦。”何無辜給蘇清風打來了電話,笑嘻嘻道,“明天我會來接你去我們何家老宅,爺爺就在那裏等着呢。”

“好,”蘇清風道,“可以問一下,這次是出了什麽事嗎?”

他不久前還幫何慶年的女兒小茹除鬼,沒想到現在又出事了。

“是鬧鬼,”何無辜道,“我們何家的老宅,鬧鬼了。”

蘇清風和何無辜定了第二天早上八點出發,何家老宅裏這裏要半天的路程,他大概又要在那裏待幾天。

夜晚,浴室裏漫開水汽,蘇清風站在花灑下,發梢懸着濕漉漉的水珠,水霧朦胧了他漂亮的側顏,墨色眼眸也籠了一層清淺的水光。

浴室外似乎響起了什麽動靜,蘇清風偏頭聽了一會,披上外衣,卻并沒有急着出去。

咔噠。

浴室的門打開的時候,蘇槐指尖還殘留着一絲黑氣,他沒有來得及變回少年體,因此蘇清風看到的就是一個黑發男人站在窗邊,身披冷冷的月光。

“變回來了?剛好,可以回自己房間睡了。”

“……”

蘇槐背對蘇清風,十分冷靜地吞下那團黑氣,這才轉過了身。

“道長。”

蘇清風剛剛洗完澡,肌膚還黏着着濕潤水汽,以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蘇槐自發地黏過去,低頭與蘇清風額角相抵,惡鬼體溫冰涼,他的氣息包裹着蘇清風,也将沐浴後的那點熱氣帶走了。

“道長身上真香,”蘇槐在蘇清風發間深吸一口氣,道,“我喜歡這個味道。”

蘇清風:“唔,你有點冷。”

他擡手想輕輕推開蘇槐,蘇槐卻抓住他的手腕,貼在了自己臉上。

惡鬼冰冷的臉頰摩挲那溫熱的手腕,低聲道:“道長,我難受。”

蘇清風便不推他了,道:“哪裏難受?”

蘇槐一只手摁在自己腹部:“肚子疼,哪裏都疼。”

蘇清風眼神詫異:“你該不會是……”

蘇槐立刻道:“是。”他委屈兮兮地看着蘇清風,又道:“所以我想和道長一起睡。”

蘇清風平靜地吐出後兩個字:“懷了?”

“……”

蘇槐氣得把臉埋進道長肩窩裏,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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