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容宣在家裏邊就不太招孩子喜歡,家裏兩個兄長的孩子也與他不親近,因為無論什麽時候,在那群孩子眼裏,容宣都長了一張不能惹的臉,冷冰冰的讓人望而卻步,從來沒有孩子會主動去找他說話,就連過年都不敢去他跟前讨壓歲錢。
容宣記幾個外甥的名字從來不記小名,輪到他自己給女兒起小名時,還真的是件很為難的事情,不過從前倒是常常聽祖母喊容敏心肝兒寶貝兒一類的話。
他也沒細想,便說了出來,如今看杜芊芊的臉色估摸着就是不滿意了、
“甜甜?寶寶?”
杜芊芊扶額,真是高看了他起名的本事,“俗氣。”
容宣表情委屈,問道:“那該叫什麽?要不然你給她取小名吧?”
杜芊芊雖然嫌棄他取的小名不好聽,但是真要她自己來,她也沒有特別好聽的,擰眉想了好一會兒,眼前一亮,她問:“福寶怎麽樣?”
“挺好的,聽着便福氣滿滿。”
杜芊芊沾沾自喜,“我也覺得好,福寶福寶還好叫呢。”
當年她也是給瑾哥兒起過小名兒的,因為瑾哥兒身子骨不好,她怕養不活便起了個賤名,陳闕餘聽了之後沒有同意,不過他同意不同意倒不重要,反正她私底下都偷偷的喊得,現在看瑾哥兒平平安安長這麽大,她也不會在叫那個小名了。
老天爺也比較給面子,郡主大婚當天,就不再下雪了,天空放晴,一掃之前的暗沉。
杜芊芊從櫃子裏找了件粉紅色的襖子搭着百褶裙,穿的中規中矩,生完孩子後她很快就又瘦了回去。
一大早她便從床上起來洗漱梳妝,綠衣站在她身後給她盤了個婦人髻,發髻中間插了個海棠花狀的華勝,簡單又失典雅。
她皮膚底子好,白裏透紅,都不用怎麽上妝,塗了胭脂邊跟着容宣出門上馬車去了。
整個冬天,京城都沒有這麽熱鬧過。
街頭巷尾都是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鼓聲連天,陣仗不小。
設宴的府邸在陸府,男女不同席,杜芊芊和容宣被分到兩桌,不過接親的人還沒回來,桌上沒坐幾個人,一股腦都湊到了大門口等着看新娘子。
杜芊芊看着覺得有趣,便也跟着人到了大門邊,視線好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去,每個人臉上好像都喜氣洋洋,容宣怕她不習慣,非要跟在她身後,見她腦袋往外伸又什麽都看不着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伸手把人摟到自己身邊。
杜芊芊一把打開他的手,“這個位置就看不見了。”
方才那個她踮着腳尖還是能瞧見的。
容宣抿唇,默不作聲的抱着她的腰,把人給舉了起來,這樣一來,杜芊芊總算是能看見外面是什麽樣的了。
只是這個姿勢太過招搖,弄得她臉紅脖子粗還很難為情,低聲央求他,“你先将我放下來,這麽多人。”
“你不是要看嗎?”
“可是……”
“沒有可是。”
杜芊芊把周圍都看了一圈,見沒人看她,便就厚着臉皮讓容宣舉着了。
伸長了脖子等了好久才等到鞭炮聲,遠遠看過去就見在隊伍前頭騎着高頭大馬的陸書言,平時看起來便覺着病态的臉此時多了幾分血色,他身着紅色喜服,比起平日多了些人味,不再像是高高在上不近人間煙火的仙子。
杜芊芊啧啧兩聲,不由得感嘆,“這陸書言長得是真的好看。”
容宣哼了聲,忽然松手把她給放了下來,“你也已經看見了就該滿足了。”
“我還沒看夠呢!”
容宣微擡下巴,環抱着雙手,淺淺道:“那你看吧,我不攔你。”
他是不攔着,但是也不肯再将她舉起來了,她這副身子個實在不高,又蹦又跳的視線也越不過眼前烏泱泱的人頭,針紮了一兩回,她便放棄,垂喪着臉,恨恨道:“小氣鬼。”
多看別人兩眼都不給。
這種小氣的德行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學過來的。
話音落地,原本堵在門邊的人群散開到兩邊,容宣也忙将她拉到自己的背後,原來是花轎到了。
陸書言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板着個臉認真而又嚴肅,他下了馬,掀開花轎的簾子,将人抱了出來。
雖說郡主威名在外,但五官相貌卻也是丁點不差,美嬌娘在懷,陸書言仍舊是一副嚴肅的面孔,讓人忍不住多想。
陸書言走到門邊便将懷中的人放了下來,牽過她的手領着她進門,他們身後響起一陣歡呼聲。
看夠的熱鬧,杜芊芊就被容宣給拽回了主堂內,她坐的位置離拜堂的地方隔得很遠,三拜之後,郡主便被送進了新房之內。
新郎官自然而然被留下來應付賓客,容宣是無心應付這些場面,酒就沒多喝,餘光一直盯着杜芊芊那邊的動靜,就怕某些人又湊到她跟前去。
陳闕餘被安排在主桌,臉色還有些蒼白,看的出身體虛弱,在座的人沒幾個知道他受了傷,這回瞧見了他,免不得要上去敬酒巴結一番,難得的機會 。
容宣在心裏暗諷,這人身體還真是好的出奇,本來還以為他會在床上躺個十天八個月,看來是他多想了。
啧啧兩聲,做惡心起。
他站起身,舉着自己的酒杯走到陳闕餘那一桌,親自替他斟滿酒,笑吟吟的對他說道:“許久未見陳大人,我敬陳大人一杯,還望給在下一個面子。”
陳闕餘本來算得上柔和的目光頓時嚴厲起來,冷笑一聲,他正想拒絕,就又聽見眼前這人說道:“陳大人,這也是您堂妹的大喜之日,您不喝酒可就說不過去了。”
即便是不肯喝他敬的酒,容宣今日也要逼他不得不灌下酒,讓他的傷口雪上加霜。
郡主是為數不多同陳闕餘關系尚可的兄妹,這也難怪他拖着病體也要過來。
他握着酒杯,眸光冰冷,“那看來我是非喝不可了。”
“哪裏哪裏。”
他仰着頭将杯子裏滿滿的烈酒一口灌下,火辣辣的感覺先是從喉嚨往下去,像是一把火在他傷口上細細的燒着,疼的不行。
但他還不能表現出不對勁來,主堂內坐着的個個都是人精。
容宣之後,就有前仆後繼的人來找他敬酒,一杯接着一杯,偏生他不好拒絕,一來他确實同堂妹關系好,不能在她的婚宴上落了這群人的面子,二來喜宴上杯酒不沾會惹人生疑。
幾杯酒下去,傷口越來越疼,臉色也愈發的白。
容宣這個人對敵人是沒有任何的同情心的,他趁熱打鐵,笑眯眯望着陳闕餘,繼續說:“下個月八號是小女的滿月宴,到時還請陳大人去府上做客。”
“帖子明日在下親自送到您府上。”
陳闕餘忍了又忍,眼眶幾欲崩裂,一雙猩紅的瞳孔死死的、死死的看着他,緊繃着的臉孔已有了裂痕,像是聽見了什麽可怕的事。
他發現,他完全不能接受杜芊芊已經成為別人的妻子,替旁人生了孩子這件事。
陳闕餘藏在下面雙手緊握成拳,喘了兩口氣,他張嘴想說些什麽,在開口的瞬間,一股猩紅的味道從喉嚨往上湧,一口血噴了出來。
周邊幾桌的聲音陡然凝住,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屏息望向他,有膽子大的哆哆嗦嗦的開口問:“陳…陳…大人,您沒事吧?”
容宣一點都不慌,還給自己又倒了杯酒,慢悠悠的品嘗,仿佛在欣賞他狼狽的模樣。
陳闕餘從袖子裏扯出一塊純白的手帕,輕輕拭去唇邊的血漬,他竟然笑了,咬牙道:“沒事。”
都吐血了,怎麽可能沒事?
可看他的樣子也沒人擅自做主去給他叫大夫。
容宣搖了搖頭,很好心提醒他,“陳大人要保重身體,正值壯年,往後還有大把的好時光等着您是不是?”
陳闕餘喝了杯水,将腥甜味道強壓下去,他道:“是啊,以後的日子還長着。”
他們走着瞧。
容宣眼珠子轉了轉,忽然問道:“怎麽沒看見瑾哥兒?”
一句簡單的問,就好似有一只手用力的掐着他的心口,逼的陳闕餘簡直想沖上去掐死容宣。
他差點又要吐血,冷冰冰的開口回:“與你無關。”
容宣意味深長嘆道:“是啊。”
他心裏有數,這一對父子之間肯定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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