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重碇危樯白日昏（三）

暗室中的女子名叫芸娘，一個月身孕，被時雨帶進東宮多時，但時雨沒有想到秦文珺竟會這麽快傳太醫。

秦文珺解釋道：“正值年關，皇上政務繁忙，遇喜之事關乎皇家顏面，想來皇上也不會請來更多的太醫複診。”

“小姐，下次做事前，可否告知奴婢？”從請太醫到現在，時雨可謂是提心吊膽，生怕秦文珺染了什麽風寒。

秦文珺乖巧地點點頭，“下次一定告訴你。”她這樣說也不過是敷衍時雨，原本就不想時雨接觸這些個肮髒的事情，像時雨這樣的女子，每日只練劍、習武便好，朝堂後宮的争鬥實在不适合她。

入了夜，李延昊回東宮，白露将白日的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李延昊點點頭，快速走進朝合殿，“為什麽選今日？”

“這種事情總得有人證人，楊妃難得來東宮送例銀，便選了今日，由她禀告皇上，最好不過。”秦文珺剝開栗子，遞給坐在床榻旁的陌生女子，“這位是芸娘。”

芸娘起身，剛要行禮，便被秦文珺攔下，“你有孕在身，以後可不必行禮。”

芸娘做回了凳子上，低頭喝着補藥。

秦文珺拉着李延昊走到內殿，悄聲說道：“她是時雨從難民村找來的女子，身份可靠，不必擔心。”

李延昊冷着臉問：“她是什麽時候來的？”

“已來三日。”

“三日！”李延昊自嘲地笑着，三日，他竟沒有發覺宮中多了一個人。“為什麽瞞着我？”

她搖搖頭，“我沒想瞞着你，只是想着此事并不打緊，想晚幾日告訴你。”

“什麽事情才打緊？”他語氣中微微帶着怒氣，“珺兒，你我已經成親，所謀之事也異常兇險，我不想凡事都由你來籌劃！”

她低下頭，想着時雨白日裏的話，也意識到自己一意孤行，“是我想的不周到。”

望着她認錯的樣子，他心中的氣也消了一大半，緩緩将她攬在懷中，“珺兒，再過兩日便是除夕，別再讓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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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一僵，但沒有反抗，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她知道他恐懼除夕，因為那日是他娘親的忌日。

次日清晨，皇上與楊妃、太醫等人來到東宮。

秦文珺果然沒有料錯，皇上心中疑惑，定會請來太醫複診。

依舊是昨日一番過程，拉上紗帳、擋上屏風，只是外面的人永遠不知道裏面線是系在另一個女人手上。

太醫診過脈後，跪着回道：“郡王妃卻有身孕。”

皇上無奈地嘆了口氣，“事情暫且壓下來，待一月後，再告知群臣。”

“是。”楊妃應道。

皇上提醒道：“珺兒年紀尚小，太醫院好生照看！”

太醫磕頭道：“臣妾定會好生照顧安平郡王妃。”

待太醫退下後，時雨扶着秦文珺走出暖閣，秦文珺跪在皇上面前，紅着臉說道：“珺兒自知有辱皇家顏面，還請皇上賜罪。”

“你這丫頭……”皇上欲言又止，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本是喜事，瞧你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倒像是遇了喪事，難不成朕還能下旨殘害自己的親孫兒？”

秦文珺拉着李延昊叩首，“謝皇上寬恕。”

皇上淡笑地看着他們，心中想着的卻是柔妃，若此時，柔妃也在，應當多歡喜。

除夕當夜，突然飄起了雪花，白茫茫一片好生冷清。宮中與往日不同，沒有張燈結彩，沒有煙花爆竹，各宮各殿也都一片冷清。皇上獨自在惠妃娘娘生前的寝宮坐了一會兒，便往落雪閣去了。

這一日，有人緬懷故人、有人思念逝者。卻唯獨，沒有人記得屍骨全無的蘭妃。位居妃位，到最後，卻落得一個連棺材都沒有的下場。

東宮，秦文珺、李延昊點燃白燭，又讓時雨、白露準備了些紙錢，在聽雨樓內拿出炭火盆，化起紙來。

在宮中祭奠死者，原本就是大忌，而他們四人，祭奠的更是一個留下一身罵名的妃子。大殿內萦繞着濃烈的煙火氣，他們低頭看着那烈火，紛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白露與時雨退出殿外，殿內只剩下秦文珺、李延昊二人。

李延昊緩緩擡起頭，凝視着她的泛着淚水的眼眸，“是不是想起四弟了？”

她點點頭，随手放入火中一片紙錢，“上次過年，還是和他一起守夜，沒曾想，世事無常。”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哽咽。

“你和四弟……”李延昊頓了頓，嘆道：“如果你願意，不妨同我說說你們的過去。”

她詫異道：“我與延清的過去，你會不知？”

他搖頭，“我始終是外人，所知甚少。”

她苦澀一笑，“細細想來，我與他的過去又實在不知從何說起，大約識字起，就與他相識了。他為人親和有禮，京城中的名門閨秀大都心生愛慕，但他眼中只有我。古人雲: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與他便是如此。”

本以為說起這些話時會勾起傷心事，但她心中卻是平靜的，仿佛已經徹底的接受了延清離世的事實。

“你愛他什麽？”李延昊認真的問道。

她沒有說話，仔細地想了想，嘴角不自覺地露出甜甜地笑容。

雖沒有言語，但卻說明了一切。那樣陌生的笑容讓他心痛，至少，她從沒有對自己如此微笑過。她應該很愛延清，愛到刻苦銘心。

他低聲問，“珺兒，你會愛我嗎？”

“至少，現在不會。”她的回答仿佛永遠都是這麽殘忍。

“如果沒有與四弟相識，你會愛我嗎？”

“沒有如果！”她不會給他一絲希望。哪怕沒有延清，她也不會愛上李延昊。“阿昊，你是要成大事之人！不可如此兒女情長。”

李延昊僵硬地點點頭，他的珺兒從來都是這般冷靜，他們在一起時哪怕是片刻的溫存，都是做給宮人看的。其實，他想要的不過是她的心罷了。

雪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子時的鐘鼓聲想起，年就這樣過去了，消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