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翠減紅衰愁殺人（二）

正月十五，又到一年一度的上元佳節。大梁素來有傳統：上元比年大。意思是說上元這一日要比過年還重要。煙花四起，百姓歡聚街頭，舞龍舞獅，放花燈，猜燈謎，好生熱鬧。

宮廷夜宴過後，李延昊穿着一襲白衣走出宮廷，身邊沒有跟着任何一個侍衛、死士，獨自走在車水馬龍的城中。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醉仙居。他忽然想起自己身為皇子之時，與秦文珺在醉仙居中醉得一塌糊塗。多想再進去瞧瞧那間二樓的屋子，再飲一口豆蔻酒。可惜，他如今的身份，怕是進不去了，若進去，必然有人能認得他。

轉過身，瞧見對面還有一家酒樓，裏面大都是尋常百姓。他走進去，習慣性地掃視四周，目光落在角落裏的那個嬌小而又熟悉的身影上。

是她……他不會認錯，是秦文珺。

他頓住腳，不知該不該上前去打擾。

那身影緩緩轉過頭，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定在那裏。

終于，他還是走到她面前，“還好嗎？”

“還好。”她坐下，飲着茶，姿勢一如往日那般優雅、高貴。

他也坐了下來，瞧見她身旁沒跟着時雨，“一個人？”

“嗯。”她随随地應了一句，那語氣仿佛是在與陌生人對話。

“你……”他猶猶豫豫，還是沒能将心中的關心問出口。

她淡淡地說道：“我身子已無大礙。”

看見她如此冷淡的态度，他心中便已确定她恢複記憶了。

“阿昊……”

兩字輕輕地飄進他的耳中，讓他心中堵得發慌。

她嘆道：“我會去法場。”

“我等着你。”

她點點頭，她知道他會等着自己。

外面，一聲聲炮竹聲響起，人們擁擠到門前，紛紛往天上望着。秦文珺腦中突然想到四個字：國泰民安。這樣的盛世，還能維持多久呢？若延清真的叛亂，那麽敵國來侵，大梁又該如何對敵？

“在想什麽？”他揉了揉她的眉心，“怎麽又皺着眉頭？”

“沒什麽……”她癡笑着搖搖頭，自己如今的身份，哪裏還有資格想國家大事。

兩人又陷入長久的沉默。

“我該走了。”

“我該走了。”

幾乎是異口同聲。

出了酒樓，兩人并肩走在街上。兩人就這麽沒有方向的走在人群中。

“你現在住哪裏？”他剛問完，又發覺自己不該這麽問。即便他這麽問，她也不會回答。

她莞爾一笑，“住在聖水寺。”

原來是聖水寺，難怪他派人尋遍了京城，也尋不到她的下落。他低聲笑道：“你就這麽告訴我，不怕我派人過去？”

“我已是孑然一身，有什麽可怕的！”她無所謂地笑着，秦家的暗衛多數已被殺害，剩下的只有姑母手中那十幾人，以及時雨，她實在沒什麽可怕的。

他們被人群緊緊地擠到一起，她貼在他的身前，右手習慣性地想要抓住他的手，卻在碰到他指尖的時候收了回去。

到了城門口，他說：“要不要我送你出城？”

她搖搖頭，“不用了。”

轉身，往城外走去。

再見面，或許就是刀劍相向之時。

萬壽山，聖水寺密室。密室中透不進半點月光，但燭火将這裏照得通明。

秦文珺回到這裏時，姑母已經睡下，唯有時雨和李延辰在門口等着她。

“我今日遇到李延昊了。”她不想瞞着他們，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沒什麽可隐瞞。

時雨和李延辰相視一眼，都沒有開口問其中原委。事情已經發展到今日的地步，任何的人和事都無法改變秦文珺對李延昊的恨。所以，無論李延昊與秦文珺之間發生了什麽，也都是枉然。

“我竟然不恨他了。”秦文珺雲淡風輕地微笑着。為什麽不恨？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剛剛見到李延昊時，她的心竟然沒有波瀾，如水一般平靜。她自己也覺得奇怪，“難不成，我已經心如止水？”

李延辰擡起右手，重重地在她額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紀，你懂什麽心靜如水！”

秦文珺白了李延辰一眼，挖苦道：“的确的确，沒你年紀大，可你都這般年紀，為何還不還俗成親？”

李延辰收起臉上的笑容，“休得胡言！”

“我瞧着上次那個小姑娘就不錯！”秦文珺推了推時雨的胳膊，“你還不知道吧，咱們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無衣大師要重返紅塵了。”

時雨冷冰冰的臉上流過一絲淡淡地笑，“那可要恭喜大師了。”

“不過是個外人罷了。”李延辰搖搖頭，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秦文珺雖不知道這其中的故事，但還是勸道：“世上難有真心人，若遇到了，也該珍惜才是。”

李延辰低頭看着手中的念珠，“等秦家的案子了結後，我會去找她。”

“延辰哥哥，我們這些人中，怕是只有你最圓滿了。”秦文珺深深地看着他，眼中盡是羨慕。

“珺兒，救了秦家後，你可以跟着延清走，他對你用情……”

“我和他永遠不可能。”秦文珺迅速地打斷了他的話，李延清變了，她也變了，再也不可能如當年那般兩小無猜。更何況，她不會原諒任何想要傷害涅兒的人。

李延辰心疼地看着她，“那你以後怎麽辦？”

“我自有安排。”秦文珺已将自己後路安排妥當，她當着衆人的面承認了自己謀害杜夢瑤腹中之子，也就再無退路。

況且，她知道太多的事情，像這樣的人永遠活不長久。

或許，李延昊會賜給她一條白绫，或是，毒酒……總之，她是在劫難逃。

“小姐的安排裏可有奴婢？”時雨走到她面前，“小姐又想如當年那般，瞞着我一切？”

李延辰也急着問：“珺兒，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我想賭一賭。”秦文珺捏緊手中的帕子，“我想讓涅兒成為皇太子！”

這個想法，太過瘋狂、大膽，涅兒身上沒有半點李家的血脈，但她偏偏要給涅兒一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