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曾逐東風拂舞筵（一）

六個月後。

皇宮，青華殿。寝殿內不斷地傳出女子撕心裂肺地叫聲，湯藥一碗碗地往殿內送，禦醫守在殿外，急得滿頭大汗。

殿內，許茹抓着被褥，咬着牙，汗水早已濕透了單薄的衣衫。

周圍有醫女喊道：“用力，用力！”

許茹只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肉都是疼痛的，但她來不及想着疼，只想快些生下孩子。

“婕妤，就快出來了！用力！”

疼痛之餘，許茹抓住一個宮女，氣喘籲籲地問：“皇上呢？”

宮女小聲回道：“皇上還在宮外。”

聞言，許茹憔悴地臉上閃過一抹哀傷，六個月了，他還是沒有放棄，秦文珺對他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

“婕妤，用力！”醫女淩厲地聲音打斷了許茹的思緒。

許茹閉上雙眼，用盡全身的力氣。

折騰了整整一日，直到太陽落山，才傳來孩子的啼哭聲。

“恭喜婕妤，是位小皇子。”宮女們齊齊跪在地上，磕頭道賀。

雖然許茹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但還是撐着一點力氣坐了起來，“孩子呢？”

宮人立刻抱來孩子，許茹望着襁褓中男嬰，露出欣慰地微笑。這是她和皇上的孩子，從未敢想過，在這充滿腥風血雨的後宮裏，她會平安地産下自己的孩子。

醫女輕聲道：“婕妤身子虛弱，應當好生休養，奴婢先将小皇子交給奶娘。”

許茹點頭應允，躺回床上，一顆心卻還是沒有着落。孩子是生下來了，可皇上呢？他已經很久沒來青華殿了。

所有宮人退下後，殿內恢複一片安靜。

“咯吱”一聲，殿門被人推開。

萬音走到床榻前，對着許茹說道：“恭喜你，生下了皇子。”

許茹神情緊張地看着萬音，“我能順利誕下皇嗣，全憑公主的庇佑。”

“你知道就好。”萬音陰冷地捏起許茹的下巴，“你接下來的任務就是争寵，明白嗎？”

許茹目光閃爍不定，“争寵？我不會……”

“是不會，還是不願意？”萬音手上的力氣重了幾分，“你才剛生下孩子，就想背叛衛國？”

“不敢。”許茹臉色大變，“但憑公主吩咐。”

萬音放下手，“你生了皇子，李延昊必然會封你為妃，到時候，你要用盡一切辦法，讓你的孩子成為太子。”

“是。”許茹握緊拳頭，重複道：“我會讓他成為太子。”

夜裏，許茹起身來到暖閣中，望着孩子熟睡的模樣，歡喜地留下淚水。

月光灑在這華麗的寝殿中，落到奢華的雲錦上，映出一片溫暖。

此時此刻，大梁的一處偏僻村莊，卻是另一番情景。

這個村子靠近青岩鎮，因着村子裏的河中有許多純白色的鵝卵石，便被人稱為白河村。村子四面環山，少有外人，村子裏只有一個識字的夫子，但學堂裏卻沒有幾個學生。

秦文珺來到這裏已經六個月了，所有的錢、珠寶、藥丸、衣衫，她都埋在了屋子裏的地磚下。

天轟隆隆地打着悶雷，她想到門前還有自己曬的野菜，趕忙起身，纖細地身影融入夜色，她艱難地彎下腰，把地上的野菜幹一棵棵放進簸箕裏。

“小珺，你都快生了，可不能做這些重活。”住在北屋的喬大娘跑了出來，快速地幫她拾起野菜幹，扶着她走進西屋。

這位喬大娘，本姓為王，出嫁後跟随夫姓，旁人都稱她喬氏。

進了屋子，喬大娘還不停地囑咐着：“這幾天，千萬別動了胎氣，若是有什麽事情，只管喊我就是。”

“嗯。”秦文珺點點頭。

喬大娘看了眼竈臺上的那點兒鹹菜，心疼地皺起眉頭，“有身子的人，怎麽能吃這些？”

“沒事，吃什麽都一樣。”她垂下頭，摸着自己的肚子，露出淡淡地微笑。這個孩子就快出生了，她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

自從來了這裏，秦文珺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變成了普通的鄉野村婦。她模仿着那些普通百姓的樣子，讓自己從言語到行動上，都慢慢地改變。

第一個月，她剛進村子，來路不明的人自然不受待見，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免不了日日受着旁人的白眼、辱罵。好在喬大娘收留了她，讓她有了一個安身之處。

第二個月，她養的一條看門的狗被人活生生打死，那人還理直氣壯地罵她管不住自己家的狗，自從那件事情後，她學會了罵街。

第三個月，她的家莫名其妙地被人砸了，鍋碗瓢盆滿地都是，她連夜去了青岩鎮，買了新的，還沒到家，半路又遇了劫匪，被人搶得一幹二淨。

第四個月，她挺着大肚子，幫喬大娘種田，為的是到收成之時，能分到一點糧食。

第五個月，她跪在村子裏大戶人家門前，只為謀一份洗衣服的差事，跪了整整一日，最後，管家很嫌棄地應允了她。

第六個月，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動了胎氣時，會疼得暈倒。這樣的她不會得到一點兒同情，反而會被人罵“嬌貴”，唯有喬大娘待她最真心。

整整六個月，她的蛻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不施脂粉，臉上日日都沾着塵土，仿佛永遠洗不幹淨。

“小珺，明日要下田，你能行嗎？”喬大娘握着她的手，勸道：“要不，你留在家裏吧？”

秦文珺還是固執地搖搖頭，“不礙事，我沒那麽嬌氣。”

喬大娘知道自己勸不住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是造的什麽孽！你家男人是有多心狠，竟然舍下你和孩子。”

那個人豈止是心狠，他根本沒有心。

秦文珺眼中突然湧上淚水，這段時間，每每想到宮中的事情，便覺得悲痛欲絕，淚水也不受控制地流下。

喬大娘見狀，急忙自責起來，安慰道：“都是大娘不好，害得你想起那些傷心事情。小珺，快別哭了。”

喬大娘的丈夫從了軍，留下家裏一兒一女，女兒已經遠嫁，她看到秦文珺時，便會想起千裏之外的女兒，所以，自然見不得秦文珺受委屈。

夜深了，喬大娘也沒有久留，幫秦文珺關好門窗，便回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