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艾爾是跟諾卡一起睡的搖籃, 因為這個黑色的幼崽堅定的抓住他的衣擺, 大有一種摸過我的頭就要陪我睡覺的架勢。

不管是艾爾走出去解決生理問題還是洗澡換衣服,諾卡都瞪大眼睛監視着他,生怕自己睡着就會被艾爾甩開一樣。

可能他太小了。艾爾懂得幼崽對長輩的留念,此時心裏升起的都是一種驕傲,他也算是成長起來能夠得到孩子信任的大人, 陪.睡就要有不會壓到幼崽的自控力。

在莫名的驕傲和諾卡期待的眼神中,艾爾果斷的圈住這只幼崽,決定陪他睡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諾卡趴在枕頭邊, 艾爾完整的占據了搖籃內部的空間。

深刻清楚自己的人形睡姿不怎麽規矩的艾爾, 擡頭看了看枕頭邊呼呼大睡的諾卡,覺得養育這種聰明的幼崽省心不少。而不是像他小時候一樣,被喬壓在手臂下只會嗷嗷嗷的抗議,但是又舍不得溫暖的懷抱。

不過,諾卡就要去海藍星了。

艾爾懷着莫名的傷感,伸手摸了摸諾卡的頭。

這只熟睡的幼崽被驚醒似的睜開眼睛, 發現是艾爾在摸他, 又垂下頭呼呼大睡。

“別睡了諾卡。”艾爾繼續摸着他的後背, 試圖喚醒這個嗜睡的家夥,可惜,已經不害怕艾爾撫摸的幼崽,竟然有些享受的攤開四肢,讓艾爾摸得更舒服一些。

這幅沉浸在睡意裏的模樣, 艾爾根本分不清他的裝的還是真的,只能無奈地将他抱起來,往客廳走去,開門的瞬間,艾爾就見到一大團毛絨從眼前跑過,伴随着一聲喵叫。

“現在看可可的動向就知道諾卡在哪兒了。”莫斯站在一邊幸災樂禍,粘人的森塞貓總是喜歡誰都蹭一蹭,作為一個天生不喜歡貓的家夥,經常冷不丁的被蹭上一嘴毛,“我決定要和諾卡站一起,這樣大貓就不敢來惹我了哈哈。”

莫斯的話收到諾卡的一瞥,那只懶惰的幼崽往艾爾身上爬了爬,似乎對可可沒什麽興趣。

那只膽小的森塞貓用湛藍的眼睛遠遠地盯着他,只敢在蘇珊娜走進客廳的時候才敢靠近,甚至圍着它的主人打轉,戒備着艾爾身上的黑色幼崽。

“我覺得,諾卡是不是對可可有敵意,比如毛絨絨什麽的?”蘇珊娜嘗試性說出自己的感受,“可是他又很喜歡艾爾。”

“是可可膽子太小了,不敢接觸龍這種危險的珍獸吧。”即使是艾爾的幼崽獸态,也會散發出友好的氣息,但諾卡完全不是這樣,雖然他和莫斯都沒有察覺到諾卡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氣息,但最開始會面那一刻的危險感覺,并不會因為諾卡現在的乖巧讓艾爾完全忘記。

艾爾想了想,将諾卡放在了沙發上,往可可走去。

他身上應該滿是龍的氣息,但可可并不害怕,這只大貓開心的小跑過來,蹭着艾爾的臉頰,欣喜着久違的親近。

艾爾一邊摸着可可的毛,一邊去看諾卡,那只幼崽趴在沙發上,眼裏一眨一眨,又像是想要睡覺的樣子。

“諾卡不太對勁。”這話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莫斯找不到別的更好的解釋,“天天這麽嗜睡,我都有點兒擔心。”

他們都不熟悉龍的習性,諾卡的情況極其反常,更像是人類中患有重病需要靠睡眠來修補機體功能的症狀。

艾爾走過去,蹲在諾卡面前,他的豎瞳睜開,勉為其難的坐起來伸出雙臂,終于回到了艾爾懷裏。

艾爾抱着他說:“我們聯系衛婕吧。”

連海藍星都無法解釋龍的嗜睡,他只能求助于衛良了。如果,衛婕是站在衛良一方的話。

在蘇珊娜做好反追蹤準備之後,艾爾連接了衛婕的號碼,面對這位中校的立場不明,他們必須謹慎,做好最壞的打算。

“艾爾,我一直在等你的聯系。”當通訊那方剛剛接通,就想起了艾爾熟悉的聲音,“非常感謝你在森塞為我們做出的犧牲,我也代表小越向你致以遲到的謝意。”

衛良的聲音沉着、穩重,在一開始就确定了通訊方,并沒有考慮過其他的可能性。沒有畫面的單純語音通訊清晰的回蕩在室內,諾卡的眼睛睜了睜,盯着屏幕上的數據流發愣。

“沒、沒關系。”艾爾面對長輩級別的人物,總是顯得緊張,更何況還用幼崽的形态在衛良面前不要臉的賣過萌。他摟住諾卡,得到了懷裏小獸安撫的一摸,才繼續說道:“能夠幫到你們十分榮幸,也希望小越能夠健康快樂的成長。”

他沒想到,衛婕留下的通訊號碼,會直接轉到衛良的手上,雖然一直以來他都在尋找和衛良對話的機會,但當這個機會真的出現在面前的時候,艾爾心裏計劃好的問題,被開篇的感謝打散得七零八落。

好好的對話被他背書一樣的臺詞惹得蘇珊娜都拍了拍他的肩膀,艾爾從小被長老教訓到大,一緊張就容易拿出當年學會的套話樣板,看起來,衛良給他的印象,應該和圖書館裏的長輩差不多。

被蘇珊娜拍醒的艾爾,還在為剛才衛良的致謝挑選合适的詞語,終于想起他們要聯系衛良的正事。

他說:“我不太會客套和委婉的話,請您不要介意。我非常開心能夠聯系到您,但是我們有重要的事情想确認清楚。這裏是來自海藍星的艾爾、莫斯、蘇珊娜,還有一只龍的幼崽。”

當提到諾卡的時候,他懷裏的龍顯然醒着,還甩了甩細長的尾巴,輕輕的拍在了艾爾手臂上。

衛良安靜地聽他做着介紹,并沒有追問他們都是哪一種珍獸。然後,艾爾問道:“您是華焰鳥嗎?”

那邊的通訊保持着沉默,如果不是通訊鏈接的信號是暢通的綠色,似乎是已經斷線的寂靜。

艾爾知道他在,于是他回憶着圖書館的記載,說道:“那是一種啼叫如火般熾烈的鳥類珍獸,翅膀掀起的烈火如同傳說中的龍焰一般難以熄滅,他們存在了上萬年的時光,個體壽命漫長得可以達到數千年,甚至有一些華焰鳥可以從烈火中重生。最開始,他們是在海藍星誕生的,但是為了尋找更廣闊的生存空間,華焰鳥走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邊沒有回答,但是屏幕上卻跳出了視頻會面的請求。

蘇珊娜作為操作這臺帶有反追蹤的設備的技術人員,在第一時間看向了艾爾。

決定權永遠在圖蒙提的手上。

然後,艾爾按下了确定,屏幕上清楚的出現了衛良的身影。

他的黑發依舊雙鬓斑白,那雙淺灰色的眼睛裏藏起來的情緒過于複雜,連帶着聲音都變得低沉又悠長,“如果這就是你們所記錄的我族特征,那麽,是的。”

“但是,我從未親身經歷過那段埋沒在記錄裏的事件,當我擁有清楚的意識時,我們就紮根在了人類的星球之中。”

在艾爾充滿期待的眼神裏,衛良說出的話讓他瞬間皺起了眉頭。

艾爾問道:“那麽一百年前呢?一百年前你們曾向海藍星發出過求助信號嗎?”

“艾爾,一百年前那場兇獸的混戰還沒有從人類的記憶裏消失,戰場的遺跡留下的戰争痕跡還印刻在蘇特貝拉城牆上,我無法确定的回答你華焰一族有沒有向你們發出請求,但我清楚的記得,那些滿天燃燒着烈焰的兇獸是怎樣殺死無辜的人類的。艾爾,他們就像你一樣,自稱來自海藍星,為了和平選擇驅逐人類的圖蒙提。”

衛良的語氣暗含着對兇獸的斥責,艾爾知道那是傳說中他未曾接觸過的殺戮之戰,可他永遠不能從人類寫滿了仇恨的記載裏還原當年的真相,但他沒想到,那些烈焰裏的兇獸,會是圖蒙提。

他只能在衛良淺灰色眼睛的凝視下辯解道:“圖蒙提是不會傷害人類的。”

那是他從出生起就受到的教導,圖蒙提的烈焰與利爪是為了保護弱小的珍獸而存在的武器,他們的強大并不是為了欺淩。

“艾爾,這是我親眼所見。”衛良的壽命是艾爾的數十倍,經歷過的事情他想象的更多,華焰一族始終與人類和平共處,但這樣的和平卻因為忽然出現的烈焰兇獸變得不複存在,“從那時候起,那種烈焰燒灼的兇獸就預示着天火而降的災難。”

災難。

衛良的話與艾爾心中長埋的傳說重疊在一起,他看着眼前這位能夠像傳說中一樣終結珍獸滅絕的長輩,卻忽然不知道怎麽開口。

沉默片刻,艾爾問道:“您是站在人類一方?”

衛良說:“我只是希望,所有善良的兇獸都能夠和平的與人類一起活下去。”

而這些兇獸裏面,也許并不包括圖蒙提。

一直閉着眼睛回避衛良探視的幼崽忽然動了動,他擡頭望向艾爾,因為這個懷抱着他的人,始終沒有停下撫摸他耳朵手。

那種帶着煩躁情緒的撫摸,因為諾卡的眼神而停了下來。

艾爾有很多話想問衛良,卻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衛良是讨厭圖蒙提的,或者說讨厭一切兇猛殘忍的獸類,因為他們傷害了人類,破壞了長久以來的和平。

莫斯輕輕撓了撓艾爾的後背,就像過去撫摸艾爾的絨毛一樣,試圖安撫這個感受到陌生長輩怒火的家夥。

一百年前的事情他們不清楚也沒有參與過,繼續糾纏下去也無法達成一致的觀點。

于是,他望向這位年長的淺灰色眼睛的聯邦上将,說道:“衛先生,您一定知道龍。”

莫斯說的是肯定句,他不相信德雷不會将諾卡的消息告訴衛良,也不相信能夠養育一只珍獸的衛良會對龍的存在漠不關心。

莫斯說:“他一直很喜歡睡覺,這是龍的習性嗎?”

衛良看着艾爾懷裏趴着的龍,黑漆漆的身體團成一小團,看起來乖巧懂事,頭頂的皮膚蜿蜒着簡潔的花紋,一路貫穿到整個幼小的身體。

“他的狀态不好,睡覺也許是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衛良直白的說出他們最關心的問題,“但是你們幫不了他,我也不能,如果他想要睡覺,那就讓他睡吧,總會有清醒過來的一天。”

衛良的語氣裏都是無奈與放任,也許種族的不同讓他無法提出什麽建設性的意見。

但艾爾确定了一點,諾卡的狀态真的不太好,需要用睡眠來調節機體的異常。

“我們打算送他去海藍星,希望您能告訴我們更多關于龍的信息,這樣才能讓海藍星上的珍獸,尋找到幫助他的辦法。”

“你不打算繼續養他?”衛良問道。

“是的。”艾爾第一次當着諾卡的面說出這種話,“我們沒有能力和信心養育一只幼崽,将他送到海藍星去,是我們能夠找到的最好解決辦法。”

那只剛剛還對這場會面沒什麽興趣的黑色小獸,忽然跳了起來,難以置信的用爪子扒拉着艾爾的手臂,反對的意思顯而易見。

甚至,還輕柔的“嗚”了一聲。

“你們不能送他離開。”衛良為難的按了按太陽穴,眉頭緊皺看着那只四爪猛烈掙紮的幼崽,表情痛苦得如同遇上什麽天大的難題。

他說:“如果這只龍去了海藍星,也許會死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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