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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由遠及近,一片模糊過後就是鼎沸的人群,成群結隊的,嘴上開開閉閉個不停,明明沒有聲音,耳邊卻能回蕩着叽叽喳喳的吵鬧聲,透過屏幕,感受到他們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看着畫面上那幾個記憶中熟悉的面孔,沈纖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狠狠的一砸,他想伸手去點鼠标把視頻關了,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只覺得自己的手有千斤重,幾乎無法挪動半分。

他強迫着自己移開視線,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似乎有強硬的掰着他的頭,強迫他看下這些他完全沒法看下去的東西。

片子沒經過任何處理,好像是一部彩色的默片,很多地方重拍了或者跳了時間線拍的,情節并不連貫,時間還特別長,沈纖也不知道自己在桌前看了多久,等影片戛然而止,他從那恍惚的狀态中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都已經開始泛黑了。

他半天都沒有動作,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冰涼涼的,眼淚都已經幹了,眼睛這時候酸澀的很,他輕輕的閉上了眼,再睜開的時候,已經是一刻鐘以後的事情了。

那些他本以為忘記的過去這會兒終于全都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相比于前幾次又是頭痛又是昏迷的情況,這次真正的記憶的恢複顯得過于溫和了,它慢慢的回到了沈纖的腦海裏,配合着電腦上的畫面,交錯着在他眼前浮現,平靜的像是普通的回憶起了不小心遺忘的過去。

沈纖摸着鼠标關掉了視頻,他的指尖還在顫抖,倒不是因為回憶起過去的原因,他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情況,這将近一年以來,他都堅定的認為是莫玉安,将劇本裏的情節、故事當做是自己真實的人生,這早已成為他心中堅定不移的事實了,雖然早有猜想,可當他将屬于“沈纖”的一切重新回憶起來的時候,他心中更多的是茫然與無措。

那不像是他的人生,沈纖的那段過去,更像是別人的人生,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就是沈纖,莫玉安這個人其實并不存在,只存在于他面前的這個劇本裏,可他就是無法将自己“代入”沈纖。

也或許,不是他真的無法“代入”,而是他不願因代入罷了。

從別人口中得知一個故事和自己經歷了這段故事的感覺那是完全的兩回事,沈纖那沉重的八年幾乎将他壓得喘不過氣來,那些痛苦、那些心悸,終于不再是一個虛無的幻象,它們被好好地承載在一段足夠長的記憶裏,幾乎要化成實質,然後壓垮他。

那是一部比《榆蔭》還要長百倍、長千倍的影像,且不似《榆蔭》那樣,滿滿的都是青春與活力的氣息,讓人看了心情飛揚,嘴邊都忍不住帶出笑。

這八年的記憶還有更古早的記憶,除了帶給人傷痛與掙紮,似乎已經沒有其他的了,偶爾有那麽一絲亮色,也被更多的暗色覆蓋了。

他終于不能再說那些“沈纖也喜歡陸煜”的風涼話,他也終于完全的明白了沈纖喜歡上陸煜後那份強烈的自我厭惡感、自我否定感,“沈纖”對陸煜的恨和愛,“莫玉安”最純粹的喜歡交織在一起,他的心髒像是被千百斤的重物壓着,找不出一絲可以喘氣的縫隙。

他所有的認知在這時通通被打的支離破碎,過去的“沈纖”好像正朝他勾起嘴角冷笑,眼裏冷冷的:你這個蠢貨。

是啊,他就是個蠢貨,一個只會逃避的蠢貨,一個用如此荒唐的記憶掩蓋住了過去的痛苦與難堪,粉飾出了幸福歡樂的景象。

但這些景象到底還是鏡花水月,說被打破就被打破了。而他這個蠢貨,現在還要承受相比于那時加倍的痛苦。

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記憶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海裏回放,耳邊響起的卻是《榆蔭》裏屬于少年人獨特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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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蔭》是他一段人生的起點,卻也是他一段人生的終點,他承負了一個少年人的期望與雄心壯志,也為這段期望與雄心壯志畫上了句號。

沈纖從未說過,他對《榆蔭》這部片子抱有了多大的期待,以及這部片子最後無疾而終的失落,以至于到現在都念念不忘。可所有人都知道,又都不知道其程度之深。

他毀滅的不僅僅只是一部電視劇,他的夢、他的人生,在它結束後,在遇到陸煜後徹底被改寫了。

沈纖把光盤取了出來,重新放好,他站了起來,才發現肚子早就餓了,他一出房門,張姨就站在他房門口,猶猶豫豫的樣子,似乎在想要不要進門去。

“張姨。”大約是一天沒喝過水了,沈纖的嗓子幹澀的不像話,他喊完張姨,咳嗽了兩聲,等緩了緩,才慢慢的朝張姨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我餓了。”

“好好好,我去給你把菜熱一熱。”張姨沒問他到底為什麽在房間呆了這麽久,趕忙轉身去給他熱菜。

見人走了,沈纖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其實真說起來,他在陸宅裏從未受到過半分委屈,陸家的人從上至下,包括已經去世了的陸煜的父親,對他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時長噓寒問暖,是真的把他當做了這個家庭的一份子,他甚至連半句閑話也沒聽過,好像是聽到過一星半點,後來那幾個人就被辭退了。

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沒有辦法真正的融入這個家庭,他用了七年,仍舊是從身到心的拒絕着這裏,倒是失憶了,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就喜歡把這裏叫做“家”,把這些人當做他的長輩、家人。

小短腿已經有點時間沒和沈纖親熱了,它看到人,帶着小黑跑過來,吐着粉色的長舌頭,搖着大屁股。

沈纖朝他一招手,小短腿就乖巧的靠了過來,小黑也磕磕絆絆的跟着小短腿一起過來,小小的嗚咽一聲,往沈纖的手心裏鑽。

沈纖摸了它兩下,它就乖乖的躺在地上露出了柔軟的肚皮。沈纖揉了揉,小家夥就發出了一點點舒服的嗚嗚聲。

“自己去玩吧。”沈纖拍拍兩只狗的頭站起身,兩只狗果然轉身就去玩了。

他不把這裏當做“家”,這裏卻已經滿是他的痕跡,他的味道,這裏的每個人、每條狗,都認識他,都把他當做這裏的一份子。

他無法否認,“沈纖”是他,幻想出來的“莫玉安”其實還是他,“沈纖”是《榆蔭》後鑽進死胡同的他,“莫玉安”代表的,是《榆蔭》前又傻又天真悶着頭一路往前走的他。

沒有誰對誰錯,只不過,這兩個他經歷不同,最後的抉擇不同罷了。

當他放下所有的成見與偏見,放下所有的仇恨與怨恨,重新變回原來的自己,他的選擇原來是這樣的啊。

沈纖莫名的有些羨慕和嫉妒那個被自己創造出來的“莫玉安”,他的喜歡、他的愛慕,他所有的感受都可以那麽肆無忌憚,可以那樣輕易的說出口。

他也只是這樣想了一秒,随後自嘲般的笑笑,其實不對吧,做沈纖的時候,他無法将愛意與恨意擺放好,又愛又恨的,幾乎要将自己折磨成一個傻逼,而做了莫玉安,他又瞻前顧後,覺得陸煜喜歡的不是他,他那樣希望自己就是沈纖,結果現在又“變”回了沈纖,他又開始羨慕起做莫玉安那段的時光了,他也真是閑的。

“沈少,你怎麽還站在那裏?”張姨把菜端出來,沒看到沈纖,就來他房門口找人。

沈纖說道:“剛逗狗玩,現在就過去了。”

“這樣。”張姨點點頭,信了。

沈纖跟着她走到飯桌旁,一桌子的菜都是他喜歡吃的,他坐下來慢慢的吃,擡頭一看,天已經幾乎要全黑了。

現在是夏天,天黑得慢,他沒看時間,卻也知道至少要過六點了,平常這個時間點,陸煜早下班了,這會兒卻還不見他的人影。

“張姨,陸煜呢?”沈纖吃了口菜,問道。

“今天少爺說有點事耽誤了。”張姨回答。

也正好,他也确實還沒想好要怎麽面對陸煜,沈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少啊……人啊,飯總不能不吃,少吃一頓,對身體都不好。”張姨說的含蓄,沈纖卻聽懂她話裏的擔憂和關心。

“我知道的,我今天看個東西看久了點。”沈纖笑了笑,面色如常。

張姨卻沒有放心,就是沈纖看起來太正常了,她才覺得不正常,這倒不像是失憶後的沈纖,反而像一年前,失憶前的沈纖,可是如果他真的想起來了,現在的樣子又太平靜了。

張姨在心裏嘆了口氣,她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想做的也都做了,只有一件事,這麽多年了,一直都在她心裏不上不下的,永遠都沒個終點,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點希望的小火苗,這小火苗卻跳躍了兩下,眼看着就要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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