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遷戶口

下定決心， 她就開始收拾行李，這輩子再也不回來。

攢夠錢，到時候和孫女在外面買房子住，反正邵老太說過願意幫忙把戶口轉到公社去的。

正好壯壯也惦記去公社找師父呢， 傅民友就用車子把章老太和三個孩子送去公社。

老蘇頭還尋思公社買賣忙， 要她們去看着， 并沒多想。

梁美英則想着老不死的回家也不肯往外吐錢，雖然帶了年貨回來， 可在家裏吃喝也是自己的呢， 走了正好， 自己又可以住東間。

而且章婆子不在家， 自己養胎正好吃雞蛋吃細面！

但是他們不知道真正失去的是什麽。

章老太把家裏戶口本也帶出去， 正好李朝陽在家裏，章老太就托他把自己和蘇盈的戶口遷出來， 暫時落在邵老太的房子裏。

雖然她和老蘇頭是老夫妻， 可從法律來講， 他們沒有走法定結婚程序， 離婚都不需要手續。他們那時候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了定禮寫好婚書就成親， 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要離婚也是男方寫休書。可章老太和老蘇頭那時候也根本沒有正經婚書， 湊合一下就在一起過日子。

這會兒說要分開， 還真是法律上沒負擔。

不過一般人家， 只聽過女人跟人跑了的， 或者男人跑了的，很少有合離的。

尤其章老太這種老婆子，就更沒有。

說起來，她也是本公社乃至本縣第一個。

章老太卻鐵心，不管誰嘲笑還是如何，為了更好的活下去，當初可以妙齡嫁給一個老光棍，現在也可以為孫女風燭之年跟老頭子散夥。

她帶着蘇盈出來直接落戶，普通社員辦不了這個，單說自己大隊這關就過不了，再者公社更難辦。

可李朝陽幫忙，不需要她們自己麻煩，直接給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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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和大隊的交接工作是公社專門負責戶口這塊的幹部親自上傅家村辦理的，傅松年就算想卡一下都沒得卡，還得主動積極地幫忙，并且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以後，他才跟老蘇頭通知一下。

“你家孩子嫲嫲把戶口遷到公社去啦，以後你們家嫲嫲和大嫚兒的口糧工分可不在咱們大隊。你們家真能。”

兒子結紮生孫子。

老太太大年紀要離婚。

哈哈。

傅松年對章老太和蘇盈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對老蘇頭就滿是嘲弄和鄙夷了。

就因為兒子結紮生孫子，什麽“有兒遮百醜、沒人敢到馬棚裏認駒子”這種混賬話，老蘇頭在周圍幾個村子都出名。連帶着傅家村也出名，每次出門遇到外村的熟人，人家都要調侃幾句你們村的老蘇家如何如何了。

這會兒老頭子老婆子離婚，只怕又有熱鬧看。

所以傅松年忍不住要嘲弄一下。

老蘇頭一臉茫然，“書記，你說啥呢？俺怎麽聽不懂？”

傅松年一副驚訝的樣子，“哎呀，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是你們賺了錢，去公社發財呢。”

他就把已經遷走兩人的戶口本還給老蘇頭，“呶，這是你們家的戶口本。”

老蘇頭不識字，就算有戶口本他也不認識。

他翻開瞅瞅，他知道他是戶主，在第一頁，老婆子是第二頁，第三頁是兒子，第四頁是梁美英，後面是倆孫女。

這會兒他數了數，少了兩頁。

晴天霹靂！

老婆子真是要散夥？

老蘇頭如喪考妣地往公社跑。

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跑到代銷社，因為還沒過初十，代銷社還沒開門，不過李家的大門開着。

他一口氣沖進院子裏，自己跟失了魂魄一樣，心跳得飛快，感覺随時都要倒下。

“老婆子，老婆子！”他用盡全力在喊，但是聲音卻那麽有氣無力的。

很快章老太和蘇盈還有邵老太出來，看着老蘇頭，章老太冷冷道：“咱們散夥了，以後是兩家人，你客氣點。”

老蘇頭就開始涕淚橫流，歷數兩人從認識到成親到現在尤其自然災害那些不容易的日子，“老伴兒啊，我哪裏不好，你說，我改。”

他眼淚嘩嘩的，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流這麽多眼淚。

章老太道：“你不用改，咱們不是一路人。”

“怎麽說，當初我也幫襯了你吧，你……”老蘇頭不死心，想拿當初的一點恩情要挾。

當初章老太是章家地主的閨女，年輕俊俏，被多少幹部觊觎，她只能找個人結婚。

但是她成分不好，一般人家不敢要她。

是他要了她！救了她！他是她的恩人！

她不能這麽忘恩負義。

章老太一下子就明了他的心思，本來還有一點感情也無影無蹤，冷冷道：“不要說當初了，當初你三十的老光棍，我才十七就跟着你，是圖你家不在乎成分，能給我遮風擋雨。可我嫁給你這些年，困難那幾年是我想辦法弄口吃的你們才沒餓死，又把你寡母伺候沒了，還給你家生了兒子，難道對不起你？還不清債？”

老蘇頭心裏喊着不夠不夠，你現在有錢嫌我老頭子窮了，你給錢給錢！

可他說不出來。

他不想散夥！

他渾濁的眼淚嘩嘩地流，老母親死的時候也沒哭成這樣。

他看到蘇盈，腦子裏清明了一下，“嫚嫚是老蘇家的孫女，她不能跟着你。”

章老太冷笑道：“你有便宜孫子還要什麽孫女”

老蘇頭雖然不稀罕孫女，可想着大孫女長得好看，學習好，以後大了可以幫襯孫子，不能走，要走也是二嫚兒走。

蘇盈看他那樣，就道：“你孫子不是還上不了戶口？”

老蘇頭一愣，茫然地看着她，看着這個才九歲的孫女。

他看不懂她。

她長高了很多，跟以前變化很大，現在個子抽條，眉目俊美得很，而且站在那裏淡定從容的像個大幹部，一點也不像孩子。

她是誰？

是自己家的嫚嫚？嫚嫚是這樣嗎？

他記憶裏大孫女不是這樣的。

蘇盈繼續蠱惑他，“你孫子是超生的，罰錢都落不了戶口。我走了，他就能落戶。要是我不走就占着一個名額，你孫子是沒法落戶的。”

老蘇頭又有些心動。

“那……你家去，讓二嫚兒跟着你嫲嫲。”

“我呸！”章老太啐了一口，“你當買菜呢讨價還價。”

邵老太見狀也開始幫腔，“聽說你兒媳婦又懷上啦？哈哈，你們真能。這會兒要是讓工作組去你家，把你兒子媳婦兒一起抓去結紮，可好看。”

老蘇頭吓得趕緊擺手，“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兒媳婦兒說了大仙托夢又肯定是個男胎，這樣他就倆孫子，絕對不能被流掉。

邵老太揚聲道：“我們家離着計生辦不遠，我這就去說一聲，讓他們派個工作人員到我家來住着。要是梁美英來撒潑放賴，直接抓她去結紮。”

老蘇頭見狀顧不得挽留老婆子，蹭得跳起來，“老婆子，你真的能給我大孫子上戶口？”

章老太譏諷道：“不是我，是邵大姐。”

老蘇頭就朝着邵老太叉手，“大姐，幫幫忙。”

邵老太翻了個白眼，“誰是你大姐，別惡心我啦。盈盈的戶口出來了，家裏還有倆孩子，相差四五歲就能落戶。不用我，你自己辦去吧啊。”

這時候一胎是閨女的，三五年的就可以批二胎。

如果沒有蘇盈，他們自己活動活動，也是可以的。

老蘇頭似是見到曙光，擡腳就往家跑。

孫子可以落戶了，不再是黑戶，看誰還敢嘲笑他！

他家去一說，梁美英卻差點崩潰。

自己精心培養的大閨女，怎麽能被死老婆子拐走。

“她走可以，沒人攔着，我閨女她憑什麽拐走！”梁美英咬牙切齒。

老蘇頭解釋道：“丫頭走了，這樣就可以給大寶落戶，就不是黑戶。”

梁美英有些不信，“真行？”

老蘇頭眼裏冒着狂熱的光，“真行！”

梁美英也不想耽誤，就想去試試。

她拿了戶口本先去大隊，大隊商量一下，似乎還真可以。

不過該卡還是要卡的，就算合法的都要卡一下，更何況蘇大寶是不明不白超生的呢。

傅松年的意思，“落戶可以，先交一千塊罰款，你也得去結紮。”

梁美英暴躁，“我男人都結紮了，我怎麽可能結紮，家裏總得有個人能幹重活掙口糧吧。”

再說她已經又懷上，絕對不可能流的。

雖然她是借種生的卻咬定是計生辦給蘇向東結紮失誤，不是她的錯，計生辦這時候也沒法驗證，就算心知肚明，也只有拉着蘇向東去結紮一途，還真不能強行拉她去結紮。

可大隊也不是吃幹飯的，就算戶口會給落也不想現在落，總要卡幾年，一定要到罰款再說。

梁美英卻不想交罰款，“我們家大閨女戶口不在家，現在只有一個閨女今年六歲，本來就可以生二胎的，憑什麽交罰款？”

傅松年等大隊幹部卻咬定不放，你可以不結紮，但是必須交罰款，不交不落戶。

梁美英卻發現只要自己想想辦法，是肯定能落的。

因為規定是一胎閨女，可以生二胎！

現在她符合這個情況。

蘇向東見狀覺得不妙，索性又跟着傅民友跑城裏去，跑慢了萬一又拉他結紮呢，他跑了以後，梁美英就開始罵街，怎麽惡毒怎麽潑婦怎麽惡心膈應人怎麽罵。罵幹部們不給落戶，是想撈錢，是想敲詐，是流氓惡棍，罵他們早晚要不得好死要斷子絕孫。

她也不指名道姓地罵，但是指桑罵槐也讓人受不了。

尤其大家都是一個村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還真是受不了。

再說現在還是正月呢，這麽罵多觸黴頭，多晦氣。

等她全村轉着圈罵幾天以後，大隊幹部們終于受不了了。

傅松年的老婆子主動勸他，“你就給她落了吧，反正她婆婆帶着大閨女走了，現在也不是他們一個戶頭的。”

傅松年氣道：“那老婆子可精明，想的好辦法，要不是這樣，這輩子他們別想給黑孩子落戶。”

沒有戶口沒有工分沒有口糧，看他們怎麽過。

以後上學、結婚都受限。

老婆子道：“我看她是真心的，倒不是為了給黑孩子落戶才想轍兒搬出去。啧啧，章婉心真不愧是地主家的閨女，有這個魄力。”

傅松年聽她口氣，“咋的，你還想跟她看齊啊？”

老婆子哼哼兩聲。

出了正月，梁美英果然給兒子落了戶口，心滿意足。

這麽給兒子的落戶的，滿公社也就她一個人，別人雖然也有鬧的，卻沒有她那麽拉的下臉豁得出去。

畢竟同住一個村，大家都是要臉的。

她這麽裏子面子都不要的，的确少找。

給兒子落戶成功、死老婆子滾蛋，都讓她滿意得很，唯一不痛快的是大閨女被拐走了。

她尋思着得想辦法把大閨女拐回來。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去代銷社鬧。

老蘇頭提醒她：“不要去，那李家老婆子潑辣得很，要叫計生辦的人坐鎮呢。”

梁美英想了想，她們真能幹出這事兒，她現在不行，那就等過倆月自己躲出去的時候再說。

……

新學期，蘇盈繼續睡覺請假照舊考第一。

老師想讓她當班長，她以自己身體不好總請假為由拒絕了，而是極力推薦雪梅當班長。

于是蘇盈當學習委員，而且是總缺席的學習委員，其職責很大一部分是壯壯幫忙承擔的。

壯壯則當上體育委員。

轉眼清明節過後，春暖花開，學校迎來春季學校聯合運動會。

紅星公社的所有小學都把報名參加的小運動員們集中到公社小學來比賽。

這一次蘇盈沒請假，她積極參加學校運動會的一切活動，還報名一百米短跑以及一百米接力賽等三個項目。

雪梅則報名五項全能等四個項目，壯壯雖然小但是跑得快，耐力好，報了一年級短跑和長跑兩項。

對于蘇盈來說，最關鍵的不是參加運動會，而是在運動會上賺錢！

她讓邵老太和章老太在家裏看門，她則組織柳淑蘭還有倆婦女一起來幫忙，泡泡糖、辣條、瓜子、花生、酸梅粉以及汽水等零食飲料全用木輪車推來，另外自己家調配了兩大桶酸梅粉，還讓章老太帶人做了涼面、涼皮，也用大桶裝着，一起運過來現場涼拌賣給師生們。

一開始只是小學的師生們買，後來前面初中的知道了，也都跑過來買。三天運動會，第一天她們帶的不夠賣的，連涼白開都被人兩分錢一大茶缸買光。

第二天加倍結果還是賣光。

第三天……

這麽一天下來能淨利潤三十多塊錢！

實在是人太多，又是特殊的節日，不少孩子手裏有幾分或者一兩毛錢買零嘴。

也有老師犒勞表現優秀的孩子，花兩塊錢的班費買零嘴獎勵。

運動會結束後休息一天，等再上學第一天，蘇盈三人從自家帶糖豆到班上請同學們吃。

本來蘇盈想買酸梅粉這種，雪梅和壯壯覺得貴，雪梅建議改為水果糖，一人一塊。

壯壯還是覺得貴，太貴！

一塊糖兩分錢，一次也要八/九塊錢呢。

按他說請什麽客！

最後就采取他的意見，拿一大包糖豆，一人分兩顆就好。

這樣一大包也才兩塊錢，而且分完以後還有剩餘，夠他吃兩天的呢。

分完糖豆這天，蘇盈是值日生，放學要留下打掃衛生。

他們都是分組的，一個教室一共三列六七排桌凳，六列學生，就是六個小組。

從周一到周六，每組一天值日，擡水灑水、掃地擦黑板。

今日輪到蘇盈。

雪梅和壯壯自然也留下和她一起。

“盈盈姐，你做作業，我幫你掃地。”壯壯習慣性地幫蘇盈做值日。

雪梅則幫忙擦黑板。

同學們都很羨慕，紛紛道：“蘇盈，你們三個感情真好。”

一起上學，一起做作業，一起考第一。

蘇盈笑了笑，“是啊。”

做好值日以後，校園裏就沒多少人，只有他們這些值日小組。

很快大家也都三三兩兩地回家。

蘇盈三人離家近，每次都不着急，做好作業再關窗鎖門回家。

他們剛走出教室，梁美英從旁邊沖過來一把拉住蘇盈，“快跟娘走。”

蘇盈下意識地用力一掙，“別碰我！”

她突然意識到梁美英這會兒二胎的話，估計肚子要大起來，又要出去躲。

看來她這是想在跑路的時候還捎上自己呢。

哼，休想！

那邊雪梅和壯壯立刻過來拉蘇盈，不過他們三個畢竟是孩子，不是梁美英這個強壯婦女的對手。

壯壯眉頭一皺，他立刻就往外跑。

雪梅以為他去喊家人就專心幫蘇盈。

梁美英卻不怕，這個時候老師基本都走了，大門傳達室那裏是個糟老頭子，耳聾眼花的，根本管不了事。

所以她有信心這一次能把閨女帶走。

只要把蘇盈帶走，去了城裏，那閨女就只能聽自己的。

“嫚嫚乖啊，娘帶你去城裏住。你舅舅跟人在縣城合夥做生意呢，咱們也去幫忙賺錢，到時候娘給你買好吃的買新衣服。”

蘇盈知道不是她的對手，索性不掙紮，道：“梁金滿有那個本事？他和誰合夥”

梁美英皺眉，“你咋叫你舅舅的名字呢？就是他認識的生意人，比雪梅爸爸可厲害。人家原本是開國營飯店的，現在要自己開飯店呢。”

就吹吧！

蘇盈任由梁美英拉着自己的手，跟着她往外走，對雪梅道：“雪梅，你先家去吧。”

雪梅卻擔心，“大娘，你還是先去跟嫲嫲說一聲吧。”

梁美英不理她，拉着蘇盈往外走。

雪梅見狀不得不往家跑去喊大人。

出了校門，梁美英領着蘇盈往路口走，蘇盈卻不怕，她一邊套話一邊拖延時間。

結果沒走多遠，迎面跑來幾個人。

“梁美英！真的是梁美英，抓住她！”

梁美英心頭一慌，轉身就跑。

有人喊道：“她又懷孕了，必須抓她去流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