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像我這樣的男人,還是不能做好人

路長川繞着噴泉池走了好多圈,又在池邊石臺上坐着玩了會兒手機, 濺濕半個屁股後, 楚心還沒下來。

他看着四樓亮燈的房間,摸着手機, 已經把葉楚心的號碼調出來了,想催又猶豫。

他和葉楚心非親非故,連朋友都不是,怎麽就莫名其妙在這裏等她了, 搞得現在上不上下不下, 催一下都覺得哪裏怪怪的。

還沒等他理出頭緒,手機先響了。

顧芩:“阿川,上樓幫忙拿東西了。”

尾音挑起, 明顯帶了戲谑。

這園子裏那麽多傭人, 哪個不能幫忙拿東西,非叫他上去,肯定有陰謀。

路長川打定主意不動窩。

幾分鐘後,四樓窗戶打開了, 顧芩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特別清晰。

“路長川, 你想不想回學校了?還不趕緊上來?”

路長川只覺格外刺耳。

兩邊家長都當顧芩是晚輩裏的佼佼者, 年紀輕輕自己創業,沒有富家女的嬌矯氣, 不怕苦不怕累,幾年的工夫就把自己創的品牌做出名氣。

顧一陽私下和路長川抱怨,因為苦和累都是他替他姐受了。

雖然顧芩沒有顧一陽說的這麽誇張, 但她确實仗着自己虛長幾歲,蜜糖加大棒地哄騙威逼他們幫她做了很多慘無人道的事,比如試鞋。

路長川現在想起來腦仁都疼。

迫于淫威,他邁開沉重的步子上樓,進了房間,一眼就看到正站在鏡子前試鞋的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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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瘦身款衛衣和牛仔褲,馬尾辮掃過細長脖頸,不施粉黛的皮膚緊致白嫩。随着動作衛衣向上,顯出一把細腰。本就長長的腿,穿上高跟鞋更顯奪目。

顧芩坐在旁邊,彎着腰,在鞋跟處按了兩下,順口問路長川:“怎麽樣,好看嗎?”

路長川下意識點點頭:“好看。”

顧芩擡眼,見他盯着葉楚心,眼珠轉了轉問:“哪裏好看?”

聽到這個問題,路長川出于幼時養成的生存本能,下意識回道:“哪都好看啊。”

顧芩拿起身邊塞鞋的紙團向他打去:“我問你鞋好不好看,眼睛往哪看呢?”

路長川眼疾手快接下紙團,氣呼呼地說:“我也是說你做的鞋好看啊。”

顧芩斜他一眼,對楚心道:“問他們男的沒用,就知道說好看。這顏色不合适你,我去隔壁拿一雙。”

顧芩前腳離開,楚心後腳坐到椅子上,籲了口氣。

路長川皺眉:“要我拿什麽東西?”

楚心指指門口放的七個鞋盒子。路長川驚了:“這麽多?你還說嫌貴不好意思要?”

楚心:“不是你讓我全收着嗎?”

路長川無語,見一時半會兒走不了,索性也坐到木幾邊,拿了個草莓放嘴裏。

楚心說:“這個草莓真好吃。”

“這是紅頰草莓,當然好吃。”路長川說。

楚心低聲重複了一遍,記在心裏。

路長川撩眼看她,忽然想起黎白那個草莓蛋糕。那小子還藏着掖着就不說誰送的,問他是不是認識葉楚心,也躲躲閃閃不回答。

現在好,正主就在眼前,路長川心想,套不出黎白這個老狐貍的話,還套不出葉楚心這種小綿羊的話?

他清清嗓子說:“你上次送黎白的草莓蛋糕,如果用紅頰草莓,就不需要放那麽多糖了。”

楚心回想做蛋糕時的情形,那時她對這個星球的食材了解不如現在,于是點頭表示贊同,說:“我做之前還試過幾款草莓,但都沒有這個甜。”

路長川在心裏冷笑。一句話就露餡了吧,回頭再去找黎白算帳。

“等等。”楚心疑惑,“你說那草莓蛋糕是我送的?”

路長川嗤笑:“怎麽,認識就認識,送就送了,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楚心睜大眼:“我為什麽不敢承認啊,我還後悔沒在上面帖個商标宣傳一下。蛋糕是我做的,但不是我送的。是別人從我這買的。”

路長川愣了愣,問:“那你和黎白不認識?”

楚心道:“說不認識也不對,黎白那麽有名,我肯定知道他。”

路長川松了口氣,覺得黎白到底沒有騙自己,還是好哥們。

至于蛋糕是誰送的,他也懶得打聽了。

楚心還惦記着草莓的事,問他:“紅頰草莓哪裏買?”

路長川:“你買不到,不過可以用東川産的草莓替代,但這個季節已經沒有喽。”

楚心好奇心起,下意識身體向他傾去,問:“你對食材很了解?”

“好的食物我才了解。”路長川回得很自然。

楚心不免驚訝起來,在這異界竟讓她遇上有“絕對味覺”的人嗎?

轉念一想,又覺得有可能。路長川家境優渥,從小吃的東西肯定與常人不同,速食快餐自是不會上他飯桌。後天環境具備,再有點天賦,不小心養出個“黃金舌”倒也正常。

在廚師界,有一種舌頭被稱為“絕對味覺”,好像足球運動員的“黃金右腿”。

今早采的新桔和昨日放入冰箱的肯定不一樣,但絕大多數人吃不出來。而擁有絕對味覺的廚師就可以品嘗出食材間細微的差異,從而對菜品味道進行更為深入的嘗試和創新。

但這樣的味覺,即使在廚師中也是難見。抛開天賦原因,抽煙、喝酒、飲料,食物過鹹過辣這些都會損傷味覺,甚至過冷過熱也會破壞味蕾,味覺就會慢慢遲鈍起來。

現在随處可得的速食簡餐,因為加入香精味素調香,都是造成味覺退化的原因。

一條“黃金舌”,不僅要有與生俱來的敏感味蕾,還要後天有意識地保持飲食方式健康,既要廣泛又要精致。

“絕對味覺”可遇不可求,楚心眨眨眼,瞅着他想,這個人也許只是比普通人更會吃。

她那探究眼神看得路長川心下生疑。

這時,顧芩拿鞋過來,徑直走到楚心身前,蹲下就要幫她換。

楚心吓一跳,忙接過,連聲道自己來。

顧芩笑她:“這有什麽,我以前到其它鞋店卧底時,每天都這樣幫客人試鞋,自己開店後為了得到第一手反饋,也會這樣做。做生意嘛,少不得遇上刁難人的客人。”

顧芩的話非常有道理,白手創業的确千般艱難。但楚心并非真正的客人,她不好意思勞煩顧芩,自己穿上鞋,想着路長川的吩咐,便連連說好。

顧芩設計的鞋确實穩,并非楚心以為的高跟鞋一定不好走路,她稍微走幾下也就習慣了。

一晚上連着試了十幾雙高品質皮鞋,楚心覺得自己的腳都跟着升值了。

她一說好,顧芩就開心,痛快地讓她把這雙也拎走。

楚心深切地體會到有個土豪朋友的好處,對了,她和顧芩還算不上朋友。

顧芩叫人把鞋盒包好拿到車裏去,三人一同往下走,她教育楚心。

“女孩子還是要備幾雙像樣的鞋,應付場合。”她說着,看了楚心腳上運動鞋一眼。

楚心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穿了雙拖鞋出門,只好笑着應是。

路長川人高腿長,大步邁着到了車邊,看眼表,擡頭對楚心喊:“快一點啊,都幾點了,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楚心加快腳步,餘光中就見顧芩風風火火上去,啪地給了路長川後腦勺一巴掌。

“怎麽跟女孩子說話呢!”

**

後排座椅放了鞋盒,楚心坐進副駕駛。

車子開出迷你莊園,路長川長出口氣:“真是受不了這個女人。”

他吐槽顧芩可以,楚心當然不能接話,她便沒出聲,車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安靜地開了不到五分鐘,路長川清清嗓子:“那個……你回哪裏?”

楚心忙道:“牛津樓。”

路長川頓了兩秒,說:“哦。”

又沉默下來。

這種沉默使車裏的氣氛怪怪的,楚心覺得自己坐人家車,出于禮貌好像應該主動聊天。

于是她搜腸刮肚地尋找話題,但随着沉默時間延長,似乎怎麽開口都很不自然,話堵在嘴裏,就像擡起的腳一直放不下。

路長川又清清嗓子,說:“那個……”

擡起的腳終于找到支點,楚心趕緊轉頭看他,問:“那個什麽?”

路長川皺起眉,憋了幾秒,憋不出話來。

末了,他提高音量,粗聲粗氣道:“沒什麽啊,就是兩個人坐在車裏不說話,氣氛很怪啊。”

聽他這樣說,楚心倒松口氣,原來不只她一個人感到別扭。

有了開端,再說話也就自然了。

楚心說:“今晚給你添麻煩了。”

“不怪你,正常人誰幹得過顧芩。你也倒黴,惹誰不好惹上她了。”

楚心笑:“我倒挺佩服她的。”

路長川嗤道:“瞧你佩服的人。”

楚心:“這些鞋……”

路長川趕緊打斷她:“我反正不要,你不喜歡就扔了,不過如果讓她知道了……”

他聳聳肩。

楚心說:“哪能扔啊,這麽好的鞋,那我拿走吧。就是覺得忐忑,無功不受祿。”

路長川不以為然:“屁個忐忑,還無功不受祿,說到底就是因為沒錢。要是這鞋只賣二十星元,你還忐忑?”

假如這鞋只賣二十,心理負擔确實輕很多。

路長川瞄了她一眼,說:“說白了就是你覺得自己只配穿二十星元的鞋,所以人家給你一雙一萬的,你就不敢上腳了。其實呢,對顧芩來說,二十還是一萬,根本沒有區別。區別只在于是不是她設計的。”

“胡說。”楚心反駁,“我明明配穿二百星元的鞋。”

路長川沒憋住,噗嗤笑出聲。

楚心也笑了。氣氛緩和很多。

路程不長,車子很快駛入商業區。眼看着學校漸近,楚心給傅安安發了個消息,讓她下樓幫着拿鞋。

她好奇路長川是不是味蕾發達,又想着前段時間利用人家打廣告怎麽也該意思意思,廣告費給不起,産品好歹送一個,何況今天晚上又浪費他這麽多時間。

她問:“你知道魔鬼橙嗎?”

路長川驚訝居然有自己不知道的食物,但他面上是不肯承認的。

“都說了,我只知道高級食材,不好吃的根本到不了我手上。”

楚心笑:“魔鬼橙很好吃,味道香濃,酸甜融合的恰到好處。改天我做個蛋糕給你嘗嘗,也算謝謝你今天晚上耽誤的工夫。”

路長川眼神奇怪地看了眼楚心,随後眉梢微挑,像是想到什麽,冷哼一聲,還相當無奈地搖搖頭,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

楚心看得莫名其妙,問:“怎麽?”

車子穿過商業區,進入聯盟大學校區。

路長川長嘆口氣,道:“所以我就說,不能幫你們女生做事。登山時,幫着拎個行李就以為我有別的意思。車蹭了,都是同學我就順帶送一下,第二天就給我遞情書。”

他看眼楚心,幽幽道:“我還以為你和她們不一樣。果然,像我這樣的男人,還是不能做好人。”

楚心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車外燈光打在路長川側臉上,時明時暗,顯得輪廓清晰,高挺的鼻梁,線條硬朗,唇角抿起,怎麽看都像個成熟堅毅的男人。

楚心真希望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長得這麽好的男人,怎麽偏偏是個腦殘呢?

她動了動嘴,千言萬語在心底彙成了一聲遺憾的嘆息。

幸好牛津樓近在眼前。傅安安正站在路燈下,沒穿外套,哆哆嗦嗦地跺腳。

楚心不再和路長川多言,車子一停打開安全帶就要往下走,忽然又“啊”地一聲,左手捂上後腦,人也不敢動了。

路長川:“怎麽了?”

“後面有什麽東西別住了。”楚心尴尬地說。

路長川嗤笑一聲,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他頓了兩秒,見她還是不動,無奈地彎身去看,卻見她的發圈還真的別在什麽東西上。

他打開燈,仔細辨認,原來是顧芩用來挂彈力繩的迷你小鈎子。

他伸手把鈎子摘下來,楚心頭也沒回,甩了句謝謝就下車了。

她将鞋盒從後備箱抱出,分給傅安安。傅安安還想往前湊,探頭探腦朝車裏看,被楚心拽上了樓。

路長川目送人離開,不以為意地撇撇嘴,覺得她是被自己說中心事,所以氣急敗壞了。

他看眼手裏還捏着的小鈎子,打算把它挂回原來位置。路邊有車開過,燈光晃動,隐隐看到上面有根頭發。

路長川皺眉,把頭發捏出,搖下車窗要扔。

忽地,他頓住,手收回,兩根手指将頭發拉長。

這是一根黑色長發。

顧一陽的話回蕩在耳邊:“一直沒關機……在牛津樓和長治樓中間……牛津樓是女生宿舍……”

他又想起自己被人放鴿子的那個周六,路金商廈左右五百米內,明明只有她一個等待赴約的人。

路長川抿唇,從車裏抽了張紙巾,小心地把頭發包進去,五六折後平放進錢包夾層中,随後調轉車頭往實驗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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