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朝霧下意識往後退開一小步,斂下目光,端穩了語氣道:“麻煩您替我謝過王爺,喝茶就不必了,我要在這裏等我相公,他馬上便會回來。”

男子聲音冷硬,如同沒有感情的鐵片人,“茶涼了,您的相公怕是就回不來了。”

低垂的目光僵滞一下,朝霧猛擡起頭看向面前的男子。他面上無半分溫色,眼底更是像鋪了萬年堅冰,燦燦暖陽之下也讓人不寒而栗。

朝霧只覺心底寒得更厲害,忽又覺出某處還有目光盯着自己。她再把頭擡起來些,便見對面茶館逸仙閣二樓的雕花窗口,正坐着李知堯。

他看着她,像在看自己獵網裏一只徒勞撲翅的雀兒。

朝霧的目光與他碰上,遙遙對視,一時間街面上的喧嚣都歇了。暖陽照在西半空,灑下刺痛眼仁的冷冷光線。

明亮的冷,整個世界都沒了溫度。

眼前的男子轉身走掉。

朝霧落下目光,默站片刻後邁開步子,往對面的茶樓上去。

她進了茶樓便有跑堂的上來招呼,她徑自上二樓,去到李知堯所在的臨街廂閣。進去後恭恭敬敬向他行禮,道一句:“給王爺請安。”

李知堯看着她,只覺她這細皮嫩肉的模樣,以及通身的氣派,和高傲堅韌的心性,根本不是尋常女子所能比及。再尋常俗媚些,他怕是不會多看一眼。

他沖朝霧開口,“坐。”

朝霧不拿虛禮推辭,到他面前坐下。

李知堯看她一眼,拎起紫砂茶吊子給她斟茶,似笑非笑地開口說:“果然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侶,叫人看了心生羨慕。人間至情至暖,不過如斯。”

朝霧眼睫低垂,目光在杯中茶水上曳曳成波。

沒等她開口,李知堯放下茶壺便又是一句:“想好搬去哪裏沒有?柳州氣候算好的,想找到比柳州還好的地方,怕是不大容易。”

朝霧緊着心弦,面上卻仍端得住,開口說:“您不必這樣詐我,我沒想走,在您眼皮子底下,走也走不掉,想了也是白費功夫。”

李知堯看着她的眼睛,想從她的眼神裏判斷真假。瞧着不像在扯謊,他笑一下,“是個識趣的人,那想好沒有,是一女共侍二夫,還是和離跟了我?”

朝霧見識過李知堯的無恥下流,知道他就是在故意羞辱她。她罵過他,罵得尖酸又難聽,罵他連山匪都不如,怕是這輩子他都沒被人這麽罵過,所以他要玩死她。

其實在她出言不遜的當時,就該人頭落地的。

她這條命,算是李知堯賞的。

此時心裏少了許多憤恨屈辱,更多的是平靜,朝霧擡起目光看向李知堯,直剌剌迎着他的目光,“我和我相公恩愛不疑,只想相守到白頭,您不能成人之美麽?”

李知堯突然笑起來,好像聽了什麽無比滑稽的笑話。他喝口茶放下茶杯,看着朝霧道:“好一個恩愛不疑,相守到白頭……”

說着笑容慢慢隐下去,“下作無恥下流之人,怎麽可能成人之美……”

說過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

覆水難收。

但朝霧也知道,即便她沒說過那些話,李知堯也并不會放過她,不過是再換個由頭說辭罷了。

她也不後悔自己說過那樣的話,李知堯就是無恥下作,她永遠不會甘心伺候他。

朝霧不再說一些徒勞無用的話,她坐着陪李知堯喝茶,不讓自己顯露出太多的不情願和排斥厭惡。一邊坐着一邊不時越過窗戶往下看一眼,她怕樓骁回來找她找不到人。

可一直坐到天黑,朝霧也沒等到樓骁回來。

李知堯沒多留朝霧,除了喝茶也沒逼迫她做別的事,天色黑下來後便叫寂影送她回家。

在朝霧起身要走的時候,他又叫住朝霧,語氣尋常地對她說:“本王在這裏呆着實在閑乏,甚是沒趣兒。明兒晌午後我在三斤巷等你,我們去游園踏春。”

朝霧背對着他沒回頭,也沒應聲。

聽他說完,邁開步子便走了。

寂影是趕她的馬車送她回去的,車上還有她逛市集買的布匹料子等一些東西,一件也不少。這些東西都是尋常貨色,沒什麽好的。

寂影知道朝霧住哪裏,直驅馬車進她家院門。

停好馬車後不等朝霧下車,他人便消失了。

朝霧起身打開車簾,看車外空空無一人,但踏腳凳已經擺好在了車下,她便把東西抱在懷裏,小心翼翼下了車。

下車後看到家裏黑乎乎一片,連盞燈都沒點,心裏自然不踏實。

樓骁還是沒有回來,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朝霧把買的東西抱進屋放好,點上燈,便坐着等樓骁回來。

等得最焦躁的時候,她甚至想趁夜去布溪街找李知堯,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今天陪李知堯喝了茶,也沒有再惹怒他,她想着李知堯不應該對樓骁做什麽才對。再者說,樓骁是可以把她從軍營裏救出來的人,沒有她在後面拖累,也不應該會出事。

想着想着想到自己出茶館時,李知堯讓她明天陪他游園踏春。這又忍不住想,莫不是李知堯知道她根本不會去,所以才會使這招?

她不安了一夜祈禱了一夜,只睡了短短兩個時辰。

到第二天晌午樓骁也沒回來,她只好去三斤巷赴約。

去之前,朝霧在家稍微梳洗拾掇了一番,绾個簡單發髻,穿平日裏穿的普通衣裳,并沒有特意打扮。而她即便不打扮,也比其他人出挑很多。

她拾掇好了又把昨天買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打算都先放起來。整理的時候發現自己買的東西裏竟有一盒胭脂,是她聞過的最貴的那盒,足要二十兩。

二十兩,是她母親一個月的月錢。

她做小姐的時候,一個月月錢不過才一兩。

這東西不是她買的,更不可能是樓骁買的,他拿不出這麽多錢。

她捏在手裏,自然想到了李知堯。

李知堯的東西她不會要。

她拿上胭脂膏出門,去三斤巷。

到那裏的時候,巷子裏一如既往的沒人往來,只停着一輛漆金馬車。

朝霧走過去,提裙上馬車,打起簾子彎腰進去。

進去後在李知堯對面坐下,直接把手裏的胭脂膏子送到他面前,“我不用這些東西。”

李知堯笑一下,“喜歡也要裝着不喜歡,不累麽?”

朝霧把胭脂膏子放在他旁邊,坐好了不答話。

李知堯用餘光掃一下那胭脂膏子,再看向端坐着的朝霧。

馬車晃幾下上路,朝霧又問:“我相公去哪了?”

李知堯只覺好笑,“我對你相公沒興趣,不管他的行蹤。”

朝霧不與她繞彎子,“那小偷是你的人。”

李知堯懶懶地靠到車廂壁上,抱起胳膊,“确實是我的人,不過你相公身手了得,又得了個女人的幫助,打傷我的人跑了。難道……他這一夜都沒回去?”

朝霧看着他,不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李知堯嘴角眼梢都挂着譏诮,看着朝霧的眼睛,“你是不是被他騙了?他一個跑江湖的,外面女人多得是,說不定是碰上了老相好的,敘舊溫存去了。”

朝霧把雙手掖在大腿上,指尖掐了掐手心。

她盯着李知堯,“他不會。”

李知堯懶得再說話,閉上眼睛。

片刻後他閉着眼睛忽笑了一下,呓語般譏诮,“恩愛不疑……”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仙女宿。的地雷,愛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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