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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子打完,王翰林開始講學。

元威帝正當盛年,皇子們也多數十歲出頭,年紀相當。所有的皇子裏,除了三皇子秦珲病弱,七皇子秦熹年幼,四皇子三歲就殁了以外,其餘的皇子都在這個學堂裏一起念書。

其餘伴讀也皆是十歲出頭的勳貴子弟。整個學堂年紀最小的就數慶陽、瑞陽和程安了。

王翰林講的是大學,三個小姑娘一句也聽不懂,不過她們仨本來就是随堂聽,聽到哪裏學了多少都随她們自己,王翰林也不會為難她們。

程安聽得雲裏霧裏,雖然聽不懂,但是她還是強行記住今日所學,準備下學後慢慢去體會。

前面慶陽的腦瓜子已是一點一點,昏昏欲睡。瑞陽坐在凳子上不停地悄悄切換坐姿。王翰林眼風瞟了兩人一眼,沒說什麽。

程安悄悄看了一眼秦湛,發現他雙目微垂,面無表情地看着桌面,不知道有沒有聽課。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學,衆少年都發出幸福的喟嘆,一邊伸懶腰一邊往恭房走。

候在外面的太監宮女們,趕緊提着自家主子的食盒進屋,先是把散亂着紙筆的案幾收拾好,再從食盒裏取出飯菜一樣樣擺好。程安和慶陽回來的時候,案幾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

本來都是按照各自的品級,在禦膳房領同一樣式的飯菜。但是有的嫔妃嫌棄不好吃,會自己開小廚房。

程安、慶陽和秦成三人的菜式和別人不一樣,看上去就精致美味,連餐盤裏都有一朵蘿蔔雕花點綴着。一看就是慶貴妃動用自己的小廚房做出來的。

程安邊吃邊看向秦湛的位置。

秦湛還沒回來,一個大圓臉的宮女把紅漆食盒就那樣放在他案幾上,并沒有把飯菜取出來。過了一會兒,秦湛進了屋來,他到自己案幾前,提起食盒徑直又走了出去。

程安趕緊透過窗棂往外望。

只見秦湛走到院外的一處小溪邊停住,在一張石桌前坐了下來。他打開食盒,取出裝菜的一格擺在旁邊,抽出筷子直接就在食盒裏開始吃。

程安想起前幾天他藏在樹林裏吃東西的場景,覺得這個食盒裏肯定份量很少,秦湛根本就吃不飽。

心中一酸,沖動之下她端起自己還沒動過的一盤黃焖魚翅,和另一盤用蝦球和肉餡做的“黃葵伴雪梅”。把兩盤菜放進食盒,提着就向門外走去。

慶陽正在往嘴裏塞一顆魚丸,見狀忙鼓着嘴問:“以......去.....哪.....以?”

“我吃飽了,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程安邊答邊出門向秦湛方向走去。

急匆匆走至快到小溪了,才想起自己這樣貿貿然提着菜過去,秦湛會怎麽想?會不會一怒之下真把自己給掐死了?

程安踟蹰不前,心中猶豫,就提着食盒站在了那裏。

“小賊,你又想玩什麽花樣?”

秦湛的聲音突然響起,把程安吓了一跳,他并沒看向程安這邊,一直在低頭吃飯。

程安左右看了一下,沒有別人,看來這個小賊的确指的就是自己。她咬着唇瓣,鼓起勇氣慢慢走近,然後把食盒放在了秦湛面前的石桌上。

秦湛以為程安也是來這吃飯的,就撩起眼皮惡狠狠地看向她,說了一聲:“走開。”

見程安絞着手指低着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蹙起眉頭冷冷道:“聽不明白嗎?本王叫你走開。”

很好,現在只是叫我走開,不是叫我滾了。

程安快速轉身,向着院子大門走去。

剛走兩步,就聽到秦湛在身後叫道,“站住!”

程安停步回頭,只見秦湛對着桌子上的食盒擡了擡下巴,意思叫她拎走。

程安搖搖頭。

見秦湛露出疑惑的神色,程安頓悟,秦湛是以為她把飯盒遺忘在這裏了,于是她咬咬下唇,小聲道:“那是給你吃的?”

發現秦湛聽不清,她又加大了音量:“那是我拎來給你吃的。”

一句話剛落,就見秦湛的臉上陰雲密布,額頭青筋暴起。他充滿戾氣的眼睛死死盯住程安,咬牙切齒道:“小賊,你今日辱我,來日我必當奉還。”

程安簡直魂飛魄散,急急上前兩步,一邊擺手,一邊語無倫次申辯道:“不是,不是的,我不是,我就是想給你吃好吃的,我就是想給你。”

“我只是想給你吃,那天我也是無意碰到的。我不是小賊,我沒有惡意,我也沒有玩花樣。”

程安越說越委屈,看着秦湛依舊兇狠的神情,忍不住兩泡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聲音也帶上了哭腔。

“我不是小賊,我是尚書程世清的嫡長女程安。”

程安說完,心裏浮現出前世最後那一幕,那個背上插滿箭矢,卻微笑着叫她好好活着的秦湛。

再和眼前這個兇狠暴戾,口口聲聲叫自己小賊的瘦弱少年一對照,心中諸般感受,又難受又心酸,忍不住眼淚洶湧而出。

淚眼模糊中,她看到秦湛一臉嗤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痛,她終于崩潰地在秦湛面前嚎啕大哭起來。

程安心裏湧上幾分羞恥,但又控制不住,越哭越傷心,只得蹲下身把臉埋進了膝蓋裏,肩膀一抽一抽。

等到她終于情緒平複下來,抽搭着擡起頭時,發現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的紅漆食盒靜靜地放在石桌上,沒有動過。

裙擺都被眼淚浸濕了一片,眼睛也又紅又腫,程安寧願被先生打手心,也不願意這個樣子進到學堂去。慶陽一定會追問她,然後秦成也會過來詢問,秦湛在一旁看着,不定心裏怎麽想。

于是,程安在剛進學堂的第一天就逃學了。

她呆呆坐在石桌旁,等着慶陽下學,午學倒是下得很快,一個時辰就結束。少年們爆出高聲歡叫,紛紛湧出學堂,争先恐後地向騎射場跑去,身後跟着一大群也奔跑着的宮女太監。

他們下午還有騎射課,得趕着換了騎射服好上課。

慶陽也出了院門,四處張望。看到從小溪邊過來的程安,捂嘴低聲問道:“你去哪兒了?你居然逃學。”

程安撒謊道:“我肚子有點疼,怕坐不住老是跑恭房,就幹脆在外面等你了。”

慶陽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程安就算肚子疼也在等自己。唔了一聲後又問她現在還疼不疼,程安扯了幾句把慶陽糊弄了過去。

“我們下午幹什麽呢?”慶陽用腳踢着路邊的小石子,“要不我們去看他們騎射吧?”

“不想去。”程安興致缺缺。

大哭了一場,她現在精神頭還沒怎麽恢複過來。

“那我們還是去挖泥巴捏人?”慶陽一拍雙手。

程安:......

那我還不如去看騎射呢......

......

騎射場外,圍着一圈太監宮女,正在大聲鼓掌叫好。騎射師傅是一名武官,沒有那麽多規矩,又喜熱鬧,巴不得喝彩聲越響亮越好。

何況圍觀的人越多,動靜聲勢越大,皇子王爺們就練得越加認真,這節課他們正在師傅的指點下練習射靶,每人手持一弓,身前一靶,身後再立着一名挎刀侍衛,在太陽下認真地苦練。

慶陽牽着程安就往人群裏鑽,衆人一看是慶陽公主,紛紛見禮後就讓到了一邊。

程安向靶場望去,只見各位少年郎都是一身勁裝,個個如拔節的翠竹,身姿挺拔昂揚。她在一排人裏找了一遍,在離人群最遠的那一頭,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秦湛一身黑色打扮,腰帶束出了勁瘦的腰身,正舉起架着箭矢的長弓,對着前方的靶子緩緩拉開弦。

“好!”身邊的太監宮女又爆出一聲喝彩,不知道又是哪位皇子王爺射中了靶。

正午的陽光有點刺眼,程安手搭涼棚,半眯着眼使勁遠眺。

只見秦湛的弓越拉越圓,就在程安開始擔憂那弓身會不會被折斷時,秦湛的手一松,箭矢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微微的弧度,然後擦過靶身,落在了後面的草地上。

程安心裏發出了惋惜的一聲“哎。”

秦湛又從身後取過一箭,再次搭箭上弓,拉弦瞄準......

又一箭飛了出去,但是又脫靶落空,同樣擦過靶身,落到了地上。

程安心裏開始納悶,上輩子秦湛帶兵打仗是出名的兇悍,世人都稱他為銀面閻羅,一手弓箭更是百發百中。為何這一世連靶都上不去呢?

是這世的秦湛發生了改變,還是......他隐藏了自身實力,故意屢屢脫靶借以藏拙?如果是後一種,那他為何要這樣做?他在向誰隐藏?

程安想起了很多的不合情理之處。

以秦湛的兇悍,他是怎麽能被幾個奴才肆意欺辱,連飯食都能克扣?

若說以前年紀小倒也罷了,如今他已堪堪長成,再過兩年就要出宮立府了,為何還要繼續忍受惡奴行徑?打殺幾個膽敢欺辱主子的奴才,就算是不受寵的皇子,那也是可以的。

程安只恨自己上輩子從來不留心秦湛,夫妻一年形同陌路,這些疑點直到現在才發現。

秦湛,到底是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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