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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前這個小小的墨天玦,倘或這個時辰果真并非墨天玦小時候,他亦沒有返老還童,揪扯一下他到底為了什麽将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也是件不錯的事。

“不行!”小墨天玦拒絕的尤其果斷。我突然就明白在地府時,鬼君将離眼巴巴望着朱砂時的心情了。可不就是不能如願嗎?虧得我只是一時興起,哪抵得上人家鬼君情意綿綿呢?

“那要如何才行?”我騰地站起身,俯首睨着眼前不過才是小屁孩的墨天玦。“虧得我與你數萬年的交情,這麽點事就不行,若非朱砂的天劫不曉得何時降臨,我又何必開這個口麻煩你?”若非不是朱砂不願我記起所有往事,我又何必如此為難,甚而去央求一個已然便做小孩兒的魔君。

“你倒是看中她!”墨天玦凝着我,許是他自個也覺得如此仰視實在有失身份,當即便化了原本模樣。我瞧着那張甚是熟悉的臉,拼命忍了忍,才克制住眼眸潮濕。

這是第一次,我終于瞧見一個從前就極其熟稔于心的人。墨天玦的娃娃臉,數萬年來便是他的标志,總是一副長不大的模樣,便常常讓人忘了,他是位魔君,那樣高處不勝寒的位子,他坐得,必然有相對應地資格。

因我太過激動,便也沒在乎他飛來的那個白眼,翻得很是盡興。

“梵音,你可知你睡了多久?”墨天玦忽然轉過身不再看我,只遙望着遙遠天際的某一顆星辰,胸腔裏似是發出極微弱的一聲嘆息。他從前總愛瞪得圓鼓鼓的眼珠,此刻微微眯着,嘴唇做出一副緊緊抿住的姿态,連喉結也不大愛滾動了。

我瞧着如此陌生的他,将将是說不出話來。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很久之前的墨天玦還是孩子氣,哪怕一把年紀了,仍是十五歲少年的模樣。現而今,我映着天空慘淡的光景瞧見他的側臉,仍是柔和溫潤的弧度,可是硬朗許多。至少,也該是人間二十歲青年模樣。

“你睡了三萬兩千四百多年了梵音。”他說着,回身抱住我。我将腦袋埋在他的胸口,聽見他沉穩有序的心跳。“不過幸好,你還是醒了。”

“你怎麽記得那麽清?”我自他懷中起身,仰起臉輕聲疑問。

“你死那……你陷入沉睡那年,我在魔宮種了一棵樹,來之前砍了,數了數年輪。”

我聽着,心中一暖,但礙于手中抱着朱砂,便也沒有伸手去抱他。他如此成熟穩重,如此心思缜密,我到底還是有些不習慣。

“走吧!”墨天玦突然攬了我的腰身向上飛起,“我還能真不讓你去不成?不過就是氣你。”

“氣我不記得你了?”我側過臉沖他憨憨的笑笑。

墨天玦倒也配合,蹙起眉來瞪我一眼。我将腦袋輕輕貼近他寬闊的胸膛,一字一句細細解釋道:“我不是忘了你,是忘了許多事許多人。總要見了那張臉,或者經由旁人提一下名字才會想起來。”

“怪不得!”墨天玦意味深長道,待他探了探我的三魂七魄甚而包括身體元神後,方又道:“但你功力已然恢複的差不多了,原說該是能夠全部想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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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墨天玦的神情卻不如他話裏表述的那番簡單幹脆。我便輕巧反問道:“天玦,我在三萬年前,是不是……過得并不好?”我偏了偏頭,仍是直接補充道:“是不是非常不好?不好到我寧可忘記所有也不再想去沾染了,是不是?”

墨天玦略驚了驚,只反問道:“她都告訴你了?”

如此,我便懂了。只輕笑道:“沒有,朱砂不過是與我說,我睡前曾囑咐她,往事如煙再也不要記起的好,卻原來,果真如是。”

良久,墨天玦倒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沉聲撫慰道:“忘了就忘了罷!你開心就好。”

“嗯。”我滿足的點點頭,自是沒瞧見他眼中閃過的糾結和痛苦。那是我在之前與他相交的數萬年裏都不曾有過的神情。墨天玦雖然素來任性,又頗是孩子氣,但卻是從不曾如此難以取舍。他從來直爽痛快,要便要,舍便舍。這一回,倒是我讓他為難了。抑或,是時間太久了,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陽光燦爛的少年,是我停在當初,還一動不動。

魔宮和從前一模一樣,甚而一件物事的擺放似乎都未曾動過位置。

我瞥他一眼,輕輕撫摸懷中的小狐貍,“這麽些年,你都不在宮中呆着,去哪了?”稍勾了勾眉,又道:“莫不是又發現了哪位絕色美人?”

墨天玦甚是質疑,随即瞪着我,一手又是勾了我的下巴半是不悅半是認真道:“三萬年哪梵音,你不在你可知我有多寂寞?”

“可我瞧你……”我略頓了頓,瞧見他略向前探究的眸子,心下極是滿意,接着道:“嗯,三萬年,是有點久了,但你并不像寂寞的人哪,早前可不是就有那些個豬妖啊,琵琶精啊,甚而是仙女都巴巴的追着你呢嗎?”說罷,我便一扭臉甩了他的手。

墨天玦無謂的大手一揮,方才還有些寂寥意味的宮殿便平白添了些魔氣,是專屬他自個的氣息。想當年,我已是十萬歲的年紀,卻是因着從未與別的物種相識,便有些癡傻愚昧,覺得天永遠是那天,觸及之處便也永遠是那番景象。

初初遇見墨天玦時他比着現在更加稚嫩,不止臉蛋柔軟的能夠捏出一把水來,連眼眸瞳孔都是清澈無謂的。我記得我初初見着他那一回,是他闖了我的地界,小臉煞白煞白要死不活的樣子。

我将他從水中撈出來,他便倏地睜開眼了,咧開嘴笑得極是燦爛。我那時不曉得那種表情叫做賞心悅目,叫做劫後餘生。我只覺得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生的真是好看,甚如我意。将将是有姿容,好神情。

如此一來,我便有了個玩伴。自然,想起此事,便也稍稍有些丢臉。那時的墨天玦才真真的是個小孩兒。那時的他不過才一萬歲的年紀。我在他面前合該體體面面的稱一聲“老身”。可我叫他天玦叫的慣了,他喊我梵音也是順口。

魔宮乍然出現的這氣息,便也是我将自個将養了十萬年的一朵雪蓮贈與他。那雪蓮氣息清新淡雅,極是醒神養心,我雖是養了十萬年,卻也從不知它有什麽用處,只瞧着它是朵蓮花,又是雪白雪白的,便叫了個雪蓮。墨天玦自是開心,這花堪堪便是他的長輩了,亦虧得這花這麽些年也沒能化出個人形來。

“你還養着呢?”我用力嗅了嗅,愈發滿意。瞅見宮殿中央唯一的那把椅子,便拾級而上,極是慵懶的做了墨天玦的位子,屁股下是純粹的翡翠石,仍是當初我瞧着好看便将他的石頭椅子換了,為此,還被他的手下們偷偷念叨了許久。我幻化了軟墊子鋪在屁股下頭,又伸了雙腿翹在一旁的桌子上,自此,才眯着眼閑散道:“虧得這麽久了你還養着她,對了,她可是化出人形了?”

“沒有。”墨天玦的聲音乍然近了許多,我驟然睜開眼,瞧見他的臉距我不過半寸,鼻尖險些抵着鼻尖,明明是他頂着一張娃娃臉,偏生是我瞪着圓鼓鼓的眼睛,他不疾不徐的瞧着我。

我不自覺地将朱砂小狐貍在懷中摟得緊一些,暗暗念叨着小狐貍怎的還不醒,若是墨天玦這小子沖老身發了春可如何是好?對對對!我轉念一想,趕忙道:“你的妖姬呢?還有魅顏雪,噢是了,還有檀奴呢,說來我還有些想念那個小仙女呢?”

作者有話要說:

☆、赤裸相對

我記得清清楚楚,先前墨天玦在魔宮內養了幾個美人,皆是傾城之色。可惜化了原形我便不大喜歡了。那個自稱妖姬的美人原是個豬妖,每每化了原形便極不耐看。那魅顏雪卻是朵吸收天地靈氣的蓮花,自有一股清靈,可自打見識過我贈與墨天玦的那株雪蓮開始,便生生沒了一分自信。唯有檀奴,是個天界的小仙女,模樣乖巧,平日裏話也不多,卻是個正經癡情用心的姑娘。墨天玦卻不大看重她,嫌她沒有存在感。然則那時六界風氣極是開放,天界的神仙也不如上古時期迂腐老套,自此,檀奴便常常跑下來看他。許是她果真忒沒有存在感了,墨天玦同我一處玩耍時,也不覺得她會亂了興致,便也不曾趕她。于是乎,這位仙女,便巴巴的追了墨天玦數萬年。

至于,她何時走的,我卻不知道了。

“檀奴?”墨天玦輕聲呢喃,倒似是喚着一個極其陌生的名字。好在他終于想起有這麽一個仙女默默地追求過他,“她一早便随了度厄星君,現下應是過得不錯。”

“倒是可惜了。”我默默哀嘆,心底極是惋惜。

想當年,我将将是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之際,又怎會同墨天玦時時刻刻呆在一起,偶爾一個人便跑得沒影了。亦是在間歇消失的那些個時間,年輕稚嫩的墨天玦一日日成長,打敗享慣安逸的魔君,成為新一代魔主。他受魔衆跪拜之時,我正不知在哪逍遙呢。

那時,墨天玦将将是六萬歲。梵音我不才,卻是十五萬的高齡了。好在無人提醒,我也不去想,如此,也是樂得逍遙。倒是墨天玦納妃那日,着急上火般愣是與我傳了十幾次音,我正轉到昆侖山,遇着另一位有意思的仙人,便沒搭理他。往常我如此做,他便是再次見到我時,略摸翻幾個白眼便是解恨了。那一次卻不同,我答沒時間答得幹脆,他便派了三個魔宮的頂尖侍衛前來拿我。這一舉,委實過分了些。

我跑離了昆侖山,方才在空中與他們對陣。是三個修煉至純的狼妖。原本,妖魔兩界本就無太多區分,墨天玦已是将兩界統統收歸麾下。這一趟,倒是他成為魔君以來第一次派遣任務給他們。

我瞧見他們眼珠泛了紅色,是狼妖天生攜裹的兇殘。彼時,我還不曉得我也是一身本領,甚而是半分也不輸與墨天玦的仙女。采一朵雲彩在天上做出試劍天下的事,實在是大動幹戈。況且自打我睜眼懂事以來,便從未與人紅過臉,打架這種事,實在有失臉面。由此,我這第一反應便是跑。倘或,我當真打不過這三只狼,便是跑也能夠跑過的。大不了回自個的地界,便是天上的那位老兒,也是進不去的。

如此,我便施施然擺了袖子,準備一氣呵成跑個沒影。

偏生那三只狼妖極有禮貌的一齊躬身拜了一拜,這一拜不打緊,我卻不好意思當下便跑了。只聽他們接下來一齊道出的話愈發恭敬。

“梵婆婆,我等奉魔君之命前來請婆婆參加魔君封妃儀式,還請婆婆不要為難我等。”

我一時氣結,當即便化了無形之劍揮向他們三人。這一劍我似是出過千萬遍,極是熟稔,于是,那三只狼妖,便不幸被我打了原形。非得萬兒八千年,怕是做不回人了。自然,這一趟魔宮,我卻是非去不可了。

好啊墨天玦,你如此巴巴的讓我去,硬是挑了老身的軟肋來刺激,我如是不去豈不辜負了你一番苦心?

抵至魔宮時,封妃大典還未舉行,我徑直跑到他的後殿,準備直接将這三個廢物丢與他。自然,我心裏仍是無比清楚,這些不過是他與我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我們認識五萬年,擱凡人身上,不知輪回幾百次了,能得此朋友,鬧一鬧也是無妨。

可我偏不該直接定了他殿前守着的小侍女,如此,便堂堂然的望見一幕險些瞎了我的眼的情景。委實纏綿的緊,三只狼妖自我袖中滾落到地上我亦渾然未覺。只覺得臉頰極燙,似大火燒烤一般。

粉色的帷幔半遮半掩,裏面的人兒亦是如膠似漆。我雖是只能瞧見一個側影,但那側影卻是我萬分熟悉的。男子騎在女人的身上,手臂伸向前,似在不停地揉捏着什麽,屁股被被子遮着,卻分明是在不停地運動。

墨天玦的背上印了朵雪蓮花,至純至淨的模樣。是我最早與他相識之時,又略略懂了些人間的俗禮。想要送他個禮物,可我又沒甚寶貝,唯有一朵雪蓮花将養了十萬年也沒能化出個人形來陪我說說話。于此,便送了他。可這番送我又不想白送,愣是在一條小溪邊扒了他的衣裳,依着雪蓮的模樣印到他的背上。生死相随。

但這纏綿旖旎的情景,我活了十五萬年,若說從未見過,倒真是自個打了自個的臉。頭些年,我與墨天玦一同在人間游樂時,還曾轉到一處青樓,那裏的女子皆是酥胸半露,看來誘人的緊。因着我們兩個隐了身形,便是看了不少的春宮戲。初初看時,我臉紅的要緊,不停地催着他走。後來他果真有事走了,我一人看着,便又覺得津津有味。再多看幾回,便覺得甚是沒勁。籠統算來,不過就是那些個姿勢,然後便是那些個嬌俏的女子不停地媚叫,實在是擾了老身的清靜。

這中間微微走過一個插曲,便是我們乍一看時,我對這些事雖是臉紅羞怯,卻還是有些好奇的心思。墨天玦便扯着我,想要試上一試。我稍猶豫了一下,但瞧見床上的那個美人叫的歡暢,便沒推拒。墨天玦便伸手來解我的衣裳,我素來便是一身素衣藍裳,十幾萬年來都沒變過。解了束腰,再脫掉中間的幾件衣服,便只剩了件亵衣,隐隐瞧得見凹凸有致的身形。

墨天玦的喉結動了動,手上有些顫抖,我曉得他這是有些緊張和激動了,我也是緊張,但只能等他如此慢悠悠的脫衣服動作。甚而極是妥貼的想到,等下他自個的衣服便使個術麻利的除掉吧,不然,也忒麻煩了。

可我對我自個的身子委實不大了解,當墨天玦的手指在褪下我的亵衣的時候,手指理所當然的觸到我溫潤光滑的皮膚,我似打了個激靈一般,手掌條件反射便甩了他一個極重的巴掌。

極重極重。那一掌将将是承了我一兩成修為。好在墨天玦反應極快,硬生生的定住身子,這才沒有飛将出去。然而,那掌印到底是在他臉上留了個一年半載。亦是因此,他才爽快了走了,沒同我一起留在青樓賞春。

那時,我便隐約知道,女人與女人是不同的。想我也曾轉到皇宮,那裏的女子大多哀怨,得寵些的便是不可一世的傲嬌姿态,稍稍不如意便随意的賞人巴掌。官宦人家的夫人,姿态便稍稍好一些,老爺留宿便好,不留宿也不會哭天搶地的哀求。至少,身份是不會變的。而青樓女子卻是以此為生。各有各的悲哀,總歸還是不如意的多。

對于墨天玦,我曉得我是不喜歡他的觸碰,但總有一個人是可以的。我如此想,後來也果真遇到。那人,便是我在昆侖山遇見的那位仙人。

那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仙人,若是我從不曾想起他,便也沒什麽。可這番匆匆忙忙想起,分明覺着心底似是抽了幾抽。嘴巴亦是沒甚出息,一張一合念出那個名字。

“寧遠。”

我不曉得我這一晃神晃了多久,乍一回神就望見墨天玦瞳孔放大,而後一點點緊縮,像是受到極大的刺激。他盯着我輕聲呢喃,“我以為這麽久你該是忘了,可是……你還記得。也對,你忘了誰,都不該忘了他的。”他此番說着,竟似有極強的恨意。

我沒空細想,只揪着往事略摸轉了一圈,也沒瞧見他與寧遠有何深仇大恨。“天玦,你……”我頓了頓,蹙眉道:“我大約記得我當時不更事,像是戀過寧遠,但你瞧着,不至于這麽大反應吧?”

“你……”墨天玦堪堪後退一步,扶住一旁的柱子,艱難道:“你全都記得了,你不是說……”

“噢!”我随即反應過來他緣何如此驚訝,“我方才想起我們從前到各處玩樂,念起你納妃着三只狼妖拿我那一回,那時,我便是在昆侖山。是以,便想起他來了。”

“呵呵!”墨天玦突然笑起,身子卻不那麽穩妥,踉跄幾步便出了大殿。我揉了揉懷中已然恢複溫度的赤狐,輕聲嘟囔道:“至于麽?”

懷中的小狐貍,緊緊閉着雙眼,我便自語道:“嗯,不至于的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三生殿

墨天玦仿佛是有那麽一些些思慕我的,為此,我乍然戀着寧遠時,便有些明白他的心思了。很快,後殿就傳來噼裏啪啦的響聲,很是厚重。他這是在摔東西。我活了這一把年紀,竟是氣着一個小我九萬歲的魔君,我有些愧疚。當下,便沖着後殿的方向厚着顏面喊道:“對了天玦,你納得那位妃子呢?我記得當時你們很是相愛呀,她人呢?”

那是我見過最特別也最平常的女子。謝娘。不同于檀奴的沉默,魅顏雪的清蓮誘惑,妖姬的憨傻耿直,她是一個凡人,說不上來多美的樣貌,但總是淡淡的微笑着,那樣的笑意,哪怕她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也是賞心悅目的。墨天玦擁過的無數個女子裏面,我對她印象最是深刻。那一場春宮戲,墨天玦擺明了是拉着她讓我看,若我酸一酸最好,不酸,他也算嘗了凡人的味道。她明明知道,卻還是在了然後,抿緊嘴唇笑了笑。

當時,墨天玦無事做便拉着謝娘在我跟前恩愛,做戲幾分真假我尚不曉得,但瞧此番情景,那位姑娘許是一早便去了。初時,他尚撐着她的性命,後來便不那般做了吧!

“早死了!”墨天玦的吼聲果然自後殿傳來,“她豈能像我們一樣活幾萬年?早死了。”

“那你……”我将将開口,想要說他怎的沒去尋着謝娘的往生去。六十年一輪回,謝娘生前并無作惡,想來也會接着人道走的。可眼前乍一出現這人,不由分說便上前來,那般架勢只差沒直接從我手中搶了。

“你想幹什麽?”我警惕的瞧着來人,是昨日才見過的地府鬼君。墨天玦聞訊而來,将離瞧了一眼墨天玦,深色的眸子斂了一斂,極是沉靜道:“我來帶走朱砂,你不配做她的主人。”

這話卻是對我說的。

“你不是這樣的。”我悠長悠長的嘆了口氣,凝向将離的眉輕輕皺了皺。“你安守本分規矩了十萬餘年,怎麽這會兒為了只狐貍便如此模樣,不值得。”朱砂身子羸弱險些灰飛煙滅之際,我腦海裏閃過一束靈光,自此,便輕易想起有關朱砂的所有事。

原也是如此,施加封印之人自個都将要幻滅了,他的封印便也是要廢棄的。

縱是我再不濟,也應當永世不忘我化成千片萬片飛落東皇鐘那一刻,朱砂拼盡全身靈力随我進去。紅蓮業火的灼燒毀滅,全是她拼盡全力的替我擋着。那麽一只小小的狐貍,仿若浴火鳳凰一般不畏不懼,直到有人打下一片萬年玄冰,她又要将我的身體一片一片黏合起來。這樣一呆,便是三萬年。

“值不值得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來教訓我。”将離的面色愈發難堪,我按了按心思,看來只有動手了。我這麽些年不曾與人動手,只當年曾與寧遠比試,我用了七成力氣便贏了他,而寧遠強于墨天玦,墨天玦強于将離,如此推算,即使現而今的我骨頭松軟了些,卻還不至于落了下風。

但看了朱砂的面子,我仍是淡淡道:“話雖如此,也該問一下朱砂的……”

“我跟他走。”我話還未說完,懷中赤狐便化了人形落于地上,眉眼低垂瞧也不瞧我一眼。

一直到那道火紅的身影離開我的視線,我都怔怔地沒反應過來。倒是墨天玦大步走過來,輕輕将我攬進懷裏,親吻了我的額頭,方才埋進我的發絲裏,低低道:“你還有我。”

我僵着一動不動,心知朱砂必然一早便醒了,我特意說給将離聽的話,她必定是誤會了。

“天玦,若是沒有朱砂,便也沒有我。我虧欠她這麽多,她以為我只是将她當做一只狐貍,她肯定誤會了。”良久,我才低低呢喃絮叨。

“那我……”墨天玦頓了頓,“我方才生氣,你怎的不急?”

我當他仍是有些小孩兒脾性,安撫道:“你不一樣。我們認識那麽久,打你一萬歲的時候就在一起玩鬧,我知道,你不會真的生我的氣。我們……就像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我是的頭發,你的手臂,你是我的眉眼,我的雪蓮花。”

這番話雖是出自真心,但這麽一溜串講下來,我仍是險些作嘔,委實矯情了些。但墨天玦情緒上倒緩和許多,至少能平平靜靜的聊聊天了。

“這些年,你還好嗎?”我想我此刻定是眸中祥和安寧,頗頗有些西天佛爺的姿态。

墨天玦不看我,只負手而立,背影蕭索凄涼。

我伸了伸手去扯他的袖子,掠到半空時複又放下,随意的擺了擺。“魔宮的侍衛呢?我記得……從前有很多……?”

“三萬年了。”墨天玦忽然打斷我,側過身雙手緊緊地握住我的肩膀。“梵音,三萬年,三萬年了,三萬年會發生很多事情。你說的妖姬、魅顏雪,還有檀奴都不在我身邊了,就是謝娘,也去了。你……你根本不能想象!”他說着,忽然開始暴躁抓狂起來,我任由他一厘一厘的将手指愈發收緊,甚而清澈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響,銀牙咬碎也不叫一聲。他必定為我憂心許久,我們從前玩鬧打鬥也不過幾日的事,那一回,我從他這一處離去,便再沒了音訊,他一定急壞了。

末了,他松開手,緊緊地将我收入懷裏,仿佛恨不得融入骨血一般。我伸手環住他,覺得心裏滿滿的。良久,我自他懷中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天玦,我雖然基本記得了從前的事情,可是還有許多,是模糊不清的。不過沒關系,記不記得都不重要了。我只要知道我有守護我幾萬年的朱砂,有你這個和我生命同樣重要的親人朋友,就夠了。”

頭頂上的人似是頓了一頓,方才揉揉我的腦袋,嘆息一聲,又夾了些微的鄙視道:“你還真是沒變。”

“呃,對了……”

“嗯?”

我賴在他的懷裏低低呢喃,“我不知道我以前有沒有告訴過你,這種被人抱着的感覺好好啊!”

墨天玦全身一僵,恢複正常後便問為什麽。

我從他的懷裏撤出來,答得甚是理所當然。“因為這樣就會覺着,我不是自己一個人。”說罷,我悄悄地揉揉額頭,罷了罷了,酸麻的話說多了想來也是會習慣的。挑個時間一齊吐了就好,總歸是八九分真心在裏面。

“是嗎?”墨天玦咬了極重地音,甚是狐疑的瞧着我。頓了頓,又低聲嘟囔,“那當初有我,不還是找了別人。”

我瞧着他一副小怨婦的模樣,心底甚是歡喜。可還是伸手極是大氣的拍了他一掌,無謂道:“不就是寧遠麽?那會兒我少不更事,遇見個風流倜傥又和我差不多大的神仙,自然要多瞧幾眼嘛!”

“少不更事?”墨天玦眼中的火焰怒了一怒,再怒一怒,好歹最後還是被他壓下去。

我伸手再是拍他一掌,嗔責道:“不是和你在一起久了嗎?難免有點天真,再者說,寧遠的事我也不是全都記得。反正都過去了嘛!”

“那你記得多少?”

“嗯,記得我是有在昆侖山上呆過幾年,好像還同他一起生活。”

“還有什麽?”

“還有……”我伸手拍拍腦袋,裏面東西太多,不停地飄來飄去導致我什麽都抓不住。“除了這個也就沒什麽了,那時候我好似挺戀着他,挺喜歡與他呆在一處的。不過到現在想想,就只記得一個背影了,我連他的臉長了幾個窟窿都想不起來了。”

我不知墨天玦是否滿意我的答案,他的确不似從前,眼眸深邃,我輕易不能看得分明。

他只看着我,關心道:“那你接下來有何打算?去找鬼君?”

“嗯。”我輕輕點頭。

“那我就不再陪你了,好好照顧自己,有事回魔宮找我,我偶爾會回來看看。”他說罷便消失不見。我摸了摸他方才伸手撫摸過的耳垂,果真多了個海螺耳墜。

是他母親幻滅之前留給他的寶貝。這東西沒別的好,只是好看,拿到人間的市面上也賣不到幾個錢。但終歸是他母親留給他的東西,他鑽研過數萬年也沒瞧出這東西有什麽特殊之處,便送了我當做我們彼此交好的見證。

我曉得他有許多話沒說,甚而有了連美人都不能及的秘密。但幸好,這海螺他還留着,也給了我。從前每每意見不一,他總要鬧脾氣将海螺收回去,過後好了便又巴巴的送上來。他許是變了,但仍是我最親最近的天玦。

三生殿。

我這一路走來沒遇着一個礙眼擋路的,倒是“三生殿”這三個大字,嫣紅欲滴,比着朱砂的發要深要濃烈,約摸是合了鬼君的心思。

我素來覺着将離總歸是個剛正不阿的人,到此刻,竟覺着他這人似有幾分龌龊不為人知。

将離在案後端坐的極好,殿內空空并無旁人,連朱砂也不在此處。我緩緩踱步進去,做了一旁的椅子,直接道:“我來要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千弱水

将離捧着一本冊子,極是冷靜的勾唇笑了笑。

我瞧着他那張臉,愈發覺着礙眼。将離原是朵芍藥,也算是在百花仙子的仙圃裏灌溉了不短的時間,偏偏面目刻板,神情嚴肅。不俊美,不冷漠,甚而不如墨天玦的孩子氣。他這樣的人,只是常年不笑,便總是板着那一張臉。是了,我素來比較喜歡愛笑的人,但笑,也要笑得幹淨怡人。譬如,謝娘。

“本君說過,你不配做她的主人。”

彼時我聽着這話,乍然間竟是忘了自個的身份地位,只突然明曉眼前的這人是鬼君。是不能輕易惹得的。然我不過這一念之間,鬼君便将我引向別路了。他道:“你該去看看寧遠,他因你為人,你便是秉着些好奇心,也當跑這一趟。他日,朱砂願意回去,我又如何攔得住她?”

我曉得原先将離與寧遠頗有些交情,此刻代他說話也是應當。只……因我為人,我卻是從不曉得。但我因他被打入東皇鐘,我卻是記得一二的。

如是如此,我不過略略蹙了蹙眉,鬼君便二話不說顧自走出三生殿,帶我到了忘川河邊。我瞧見那河水如萬年來混濁,霧霭重重,但暗裏卻是血色洶湧。我隐隐知道,寧遠,是個被我戀過的男子。何種性情怎樣樣貌我全不記得,但瞧着朱砂與墨天玦的反應,傷我至深之人大約也是他。不然,東皇鐘那種物事,豈是平常仙人可以觸得?

“朱砂不會希望我去。”我在距離忘川河邊兩步遠的位置叫住他,許是跌進去一回,便心生怯意不肯再靠近。

将離不曾回身,只淡淡疑問。“為何?”

我瞧着這個墨發束起的男子,身如玉樹,背影亦是無可挑剔。可我偏生不喜他那張臉,那樣刻意的眼眸,似有怨怼。

“她不想我記起過去。”我掠過那霧氣,覺着心神恍惚,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也不想。”

“可你終歸要記起。”将離忽的轉過身,凝視我許久,方才惋惜道:“梵音,若你還是記得就應當知道,你掌管三千弱水之命,守護東皇鐘之職。”

那一瞬間,我似是被人用重棍敲醒了腦袋,胸中深藏的東皇鐘也附和着發出嗡鳴之聲,凄絕入耳,要我心神一震,幾乎不能自持。

是了,我生來便在的那個地方并非天庭,也不是某一處花開絢爛的凡間。是第七夕幻境。裏面承納可輕易毀滅一切的三千弱水,它與天河相通,與地獄相連,卻又不在六界之內。我生來便在那裏,攜裹而來的使命便是掌管三千弱水,不傷天地,不滅萬物。東皇鐘在幾十萬年前神魔大戰時消失無蹤,我自蘇醒那日便知,我須得找到它,修補它的破損。東皇鐘可毀天滅地,若被凡人無意開啓,諸天地将不複存在。

我終于還是想起我的使命,甚而想起一切過往,包括那個始終看不清模樣的寧遠。只往事堪堪,歷歷在目,卻還須得一些時間回味咀嚼。

我擡眼瞧了瞧将離,這是自打世上有了将離之後,十萬年來我第一回仔仔細細地瞧一眼他。長眉若柳,唇形平直,唇角微勾,玉冠束發白衣一身,很是得體。唯有那般臉型,刻板方正,白白浪費了還算不錯的五官。恍惚中,他似是沖着三生殿的方向笑了笑。那笑容,頃刻便讓我想起俗世間常常愛上狐貍精的愚昧書生。然那些書生也總有些可愛之處,就像此刻的将離,我大概知道朱砂此刻定是在那個位置。将離那般笑着,是未受媚惑便已醉得甘願癡傻。

于是我知道,将離他只是常年不笑,并不是不會笑不懂得開心為何物。想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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