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舊敵相見

送走了翠娥,秦玉暖徑直回了屋子,銅兒和滿兒跟在後頭,屋子裏正在打掃的是搬進這院子時,一同被選進來的丫鬟聽荷,生得眉清目秀,肩窄窄的,看着一副可憐模樣,做事倒是十分麻利,什麽事情都搶着幹。

“行了,聽荷你出去吧,這裏打掃得也差不多了。”秦玉暖輕聲吩咐着聽荷,臉上帶着和藹可親的笑容,可等着這聽荷前腳才出房門,秦玉暖的臉色就一變,待着滿兒将房門一關,低聲問道,“這小丫頭的來歷可查清楚了?”

不是秦玉暖太過謹慎,而是前世窦青娥亦是在她縫制奉給皇後娘娘的鶴氅時送來了聽荷伺候自己,可緊接着,自己送給皇後娘娘的鶴氅裏就莫名地多出了兩根銀針,現在想來,若說這件事和聽荷沒有關系那是不可能的。

“奴婢私下替三姑娘打聽了,”滿兒壓低了聲音道,“這個聽荷是今年才進府的,聽說,是夫人身邊的秀姑的一個遠方侄女兒,之前都是在大姑娘的院子裏做事呢。”

“果然還是和窦氏有關系。”秦玉暖擰緊了眉頭,之前送走了一個福生,現在又來了一個聽荷,聽說福生因為上次替自己作證後,沒兩天就被窦青娥婚配給了一個城西瘸腿五十多歲的馬販子,這馬販子好賭不說,還最愛流連風月場所,劍走偏鋒,聽說福生嫁過去沒半個月就已經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

窦青娥,她果然不差折磨人的手段。

“三姑娘,要不咱們還用上次那個法子把聽荷送出院子吧。”銅兒認真地說道。

“那樣豈不是太便宜她了,”秦玉暖嘴角微微一揚,福生未曾真的害過自己,所以她沒有對她太過追究,可是這個聽荷,算起來,還有前世的賬呢,秦玉暖瞅了眼桌上的經書和裝着墨塊的錦盒,“索性将計就計,她不是希望我抄寫佛經嗎?那我一定好好的抄,認真的抄。”

半夜,秦玉暖的房裏一直亮着燈,她在靜靜地抄寫經書,佛經果然是可以寧人心境的,讓人覺得耳目通明,心域平和,能包容這世間的一切罪與惡,只是,在這樣的深宅大院裏,即便她願意包容別人,別人又是否會放過她呢?

秦玉暖屏息寧神,那一筆一劃流暢自然,偶然頓上一頓,似乎在等待,等待這個夜晚該有的東西。

突然,一聲尖利的女聲從遠處傳來,尖細得如一把利刃刺透了這夜晚的寧靜。

這聲尖叫,凄惶而犀利。

“三姑娘,”廖媽媽從門外磕着門,着急地通報,“芙蓉院出事了。”

待秦玉暖一副方才知情的樣子趕到芙蓉院的時候,窦青娥的幾個心腹嬷嬷和丫鬟還有謝管家已經守在門外了,大半夜的,一個個雖然有些憔悴,可都不敢放松絲毫警惕,院子裏還有七八個丫鬟嬷嬷像是在搜索些什麽,可神色間,似乎總有些忌憚,生怕從這草叢裏,樹蔭裏竄出什麽鬼怪一樣。

“父親,”秦玉暖進了屋子先向秦質行了一禮,“玉暖在外頭聽說芙蓉院出事了,便趕了過來。”說着說着,邊瞟向衣衫有些淩亂的李萋萋身上,她面如紙色,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身子軟軟地窩在秦質懷裏,嘴唇微張,卻不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麽。

“李姨娘,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秦玉暖看了看李萋萋還包裹着紗布的腳踝,四下是一片狼藉,燭臺,衣架都倒在了地上,似乎剛進行了一場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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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窦青娥帶着人進來了,神色淡然,微微帶着不屑:“老爺,四處都搜過了,沒有李妹妹說的白衣女人。”

秦質板着臉,一時間沒有說話,只是懷裏的李萋萋終于擡起頭顫巍巍地說出了句全的:“老爺,你信萋萋啊,萋萋換衣裳的時候,當真是看到了一個白衣女子從窗前飄過,她的眼神,幽寂得像飽含了無數冤屈,她的臉上,全是抓傷的痕跡,還有,還有她衣襟上繡的荷花,萋萋都記得很清楚的。”

李萋萋的話猶如繞梁的幽冥,撩動着屋子裏每一個人的神經。

直到常姨娘惴惴地開了口,眼裏露出一種混雜着驚恐和不可思議:“白色繡荷花的衣裳,臉被抓破了,這不都是六年前何姨娘死時的模樣嗎?原來這芙蓉院……”

“哐”的一下,秦質順手将盥洗架子上的銅盆掼到了地上,他的眼裏透出森涼無比的陰鸷:“不是說過了,往後都不準再提這件事。”

“是啊,”窦青娥附和道,“這些陳年往事,早就有結論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這時院子外頭卻慌慌張張跑進一個丫鬟,手裏還端着一個沉沉的銅盆,裏頭似乎放了幾件沾了水的衣裳。

“老爺,老爺,這是奴婢們剛從院子裏的荷花池裏撈出來的。”

秦質一見到這白色底的蓮花圖樣的衣裳就變了臉,李萋萋更是慌張地躲在秦質身後,指着這銅盆裏的衣裳喊道:“就是這件,我剛才看到的女人,就是穿着這件衣裳,她頭發長長的,再穿着這件白衣裳,老爺,真的太可怕了,老爺……”說着說着,李萋萋的抽泣聲音由小變大,恍若受了極大的驚吓。

窦青娥不可置信地看着這銅盆裏的濕衣裳,不可能的,她方才明明派人仔細搜查到了院子,什麽可疑的東西都沒發現,或者說,就算有什麽可疑的東西,她也一定會在秦質來之前,讓其徹底地消失。

秦玉暖悠悠然地開了話頭,“玉暖那時候年紀小,不過也聽府裏的人談起過,說何姨娘死得十分蹊跷,這回李姨娘才住進芙蓉院沒多久,就看到了疑似何姨娘的女子,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可是如今府中關于這件事起了不少風言風語,父親,倒不如查清楚了,也好許李姨娘一個心安,慰何姨娘在天之靈。”

“三姑娘,那時候你還小,不明事理也不能怪你,可是你可知道,老爺當初為了何妹妹的去世痛徹心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豈不是讓老爺傷心幾回。”窦青娥話語和婉,神态端莊,渾然一副當家主母的作勢。

“母親誤會玉暖了,”秦玉暖笑道,“只不過玉暖今日抄寫的佛經裏也說了,萬事皆有因果,如今何姨娘顯靈,必定是有所求或者有所冤屈,為何不解其心意,也算是給何姨娘一個交代。”

李萋萋聽到“顯靈”二字便是一顫,愈發緊張地拽住了秦質的衣襟:“老爺,妾身進府後也聽聞過一些傳聞,說那何姐姐死時面容猙獰,臉頰泛黑,嘴唇也是蹊跷的青色,這根本不像是得了病突然暴斃,倒是像被人下了毒,若真是如此,何姐姐定是有莫大的冤屈要申訴啊。”

秦玉暖撫着胸口惴惴道,“難怪近日玉暖在福熙院裏也時常能聽到女子哀婉的哭泣聲,還以為是聽錯了,若真是……”秦玉暖微頓,适可而止,意思已經到了,便不必再多說。

窦青娥看着李萋萋在秦質懷裏嬌弱得似弱柳一般,皺了皺眉,心頭頓生不快,對着秦玉暖冷冷哼了一聲:“如今你倒是長進了,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

秦雲妝立刻幫腔道:“是啊,那個時候妹妹不過八、九歲,知道些什麽,今日亂在父親面前嚷嚷,白惹了父親心煩。”

秦臨風自是冷哼了一聲:“有什麽樣的出身便是有什麽樣的做派,我看是你自己做了虧心事,才會半夜聽到那些奇怪的聲音。”

窦青娥母子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連連針對秦玉暖,秦玉暖只待他們消停了,才是輕輕地福了福身子:“母親、大哥和大姐姐說的都有道理,玉暖是晚輩,自然不清楚當年的情況,這一切,自當交由父親定奪。”

所有的事情又被踢回了秦質懷裏。

秦質摟着李萋萋在懷裏,看着李萋萋那張和蓮娘相差無幾的臉,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他握着蓮娘的手立下誓言:“蓮娘你為了替我籌夠進京趕考的銀子,不惜委身青樓做清倌,他日我秦質能夠中舉,定用八擡大轎娶你進門。”

美人垂眸淺吟:“考上了,你便是大官了,怎能娶我這等青樓女子做妻,我不求名分,只求能守在你身邊,若是考不上,你便回來,等我攢夠了銀子,咱們就去做些小買賣。”

事後,他果真中舉了,當他春風得意在東大街游街時,卻被窦家的人看上,窦家世代為官,而當時皇上忌憚窦家在朝中的人脈,借機将窦家調往了杭州,不過窦家自然有法子,窦家兒子入京為官受阻,便将窦家女兒嫁入京官為妻。

一邊是平步青雲,秦質得勢,便是秦家整個家族共享榮華,一邊是等待自己的美嬌娘,他許她正妻之位,卻進退兩難。

最後,秦質還是娶了窦青娥,便在短短兩年間連升三級,可他心裏卻依舊忘不了何蓮,便以一次巡查南方水災,借機将何蓮帶回了太尉府,只說是路上遇到的賢良人家的女兒,看中了,就要進了府裏來。

他一直努力地将何蓮藏着,保護起來,卻還是沒料到,六年前她會突然暴斃而死,死得那樣突然,那樣不明不白。可是當時正值朝動蕩,他一心撲在政事上,對何氏的死,雖然痛心,卻沒想過追查,加之當時窦青娥一直企圖息事寧人,彼時他羽翼未豐,還不能與窦家公然對立,如今,卻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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