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手機鈴聲打斷了沈識的回味,是黃毛。

接通的一瞬間,對面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小兔:“沈識,你是不是又忘記來接我!”

沈識一拍腦袋,小兔今天要上小主持人班,八點下課。這會兒已經将近九點了。

“你跟黃毛哥在一塊兒?”

“在我這兒呢,我帶她在廣場上看音樂噴泉呢。”電話那邊換成了黃毛。

“成,你們玩完趕緊回家,我過會兒就回去。”

“放心吧,我親自把她送回去。你事兒處理的怎麽樣?”

“妥了。”

“那就成,挂了挂了,這兒人多我得看着妹妹。”黃毛說完便挂了電話。

面館此時已過了高峰期,人也開始陸續減少。

南風擦着沾濕的手從廚房裏出來,開始清理餐桌。得知小兔和黃毛在一起後的沈識也不着急回家,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收拾。

一陣涼意襲來,門簾被人從外面掀開。南風看向來者,臉上露出了笑意:“溫老師。”

來者也沖南風點頭笑了下,溫文爾雅。

他穿一件熨燙的極為平整的淺灰色西裝外套,裏面是幹淨的白襯衫,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幾分儒雅味道,與這家彌漫着煙火氣的面館極不搭調。

“阿阮,你來了!”聽到動靜後的六爺從廚房探出頭來,見到溫老師的瞬間,眼角笑開了紋路,“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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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餓,吃過了。”那人的聲音同他整個人一般,清亮溫潤。

“好好,那你等我會兒,馬上就倒騰完了!”

“不急。”

被叫做溫阮的人脫下西裝外套,将其反挂在了椅背上。随即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袖角扣子,挽了上去。

“我幫你?”溫阮說着就要往廚房走。

“別,你在那兒坐好,廚房油!”

溫阮點點頭,找了個角落坐下,随即沖南風招招手,示意他過去:“畢業論文準備的怎麽樣?”

南風笑笑:“挺好的。”

“那就好,有問題随時找我。”溫阮看向南風,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出聲,“南譯腦子裏長了東西,醫生說日子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聽到‘南譯’的名字,南風将洗好的碗放入消毒櫃的手有片刻的停頓。

“謝晚雲知道麽?”南風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溫阮搖頭:“我聯系不上她。”

“聯系不上便不聯系吧。他現在是死是活,跟我和謝晚雲,也都沒什麽關系了。”南風繼續忙着手裏的活。

溫阮輕點了下頭,起身拿了個茶杯給自己倒了杯熱栀子水,慢慢喝着:“我也就是告訴你聲,別介意。”

“謝了,溫老師。”

“阿阮,我忙完了,回家吧。”這邊的六爺邊摘圍裙邊朝溫阮走來。

“你怎麽不穿外套?”溫阮推了下眼鏡,皺起眉頭。

“哈哈,不冷,穿太厚不好幹活。”六爺讪讪地摸頭笑道。

“陳文武,你腦袋掉鍋裏,燙傻了吧。”

沈識的嘴角不禁抽了下,這樣的話從那個看起來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口中說出,格外喜感。

六爺也不還嘴,笑嘻嘻地看向南風他們:“打烊了,你們還不走啊?”

“這就走了。”沈識順勢站了起來。

“小南,走的時候記得幫我把門鎖了!”六爺說完便跟着溫老師一起掀開門簾子走了出去。

透過玻璃窗,沈識看到巷口的街燈下,六爺将溫阮的手握起來放到了自己的口袋中。兩人靠得很近,一起走進了春天的夜裏。

……

“你這麽晚還不回去,小兔沒問題麽?”南風輕聲問。

沈識點點頭:“她跟黃毛看噴泉去了,沒問題。”

聽到黃毛名字的南風把目光瞥向別處,沈識這才想起他們先前的過節。

“咳,咱們也走吧。”沈識清了下嗓子。

“着急回去麽?”

“倒也不急,黃毛會送小兔回去。”

“那就再喝點兒?”

“好。”

為了省電,南風将面館裏的其他燈都關上了,只留頭上的一頂。

他邊找酒邊順口問:“啤的白的?”

沈識重新坐了回去,從身後看向對方修長的身形,笑道:“白的,攙着喝頭疼。”

南風點點頭,又從酒櫃上拿了瓶紅蓋汾過來。

兩人一人一只酒杯,就着南風端來的一碟油炸花生米喝了起來。

不大的面館裏一時間只聽到酒杯碰撞發出的清脆響聲,遲遲不見人語。

沈識本想找些話題,但想了一圈都覺得說少了尴尬,說多了煩人,最後只是默默給南風倒酒。他喝得很快,沈識從方才他和溫老師的對話中明白,他心裏大底是不痛快。

南風:“謝晚雲昨晚上回家了。”

沈識擡頭看了南風一眼,沒有接話。

對方繼續道:“南譯活不成的事,我還沒想好怎麽跟她說。要不是他耽誤了謝晚雲大半輩子,謝晚雲現在沒準真成了歌星。搞不懂,她怎麽還放不下。”

“你告訴她,蛇爺那邊風波未平,讓她近段時間都消停些,千萬別出攤。”提及謝晚雲,沈識還是不忘叮囑了下。

南風點頭,繼而将話題轉向沈識:“你呢,打算繼續在樂無憂替老蛇賣命?”

“不然呢?我這種沒見過世面也沒啥文化的人除了混,還能幹什麽?”沈識笑了下,反問道。

“你有想過小兔麽。”

提到小兔,沈識握着酒杯的手有一剎那的收緊。他點燃支煙,狠勁兒抽了兩口,方才開口說:“她将來會有自己的人生。”

“老蛇是什麽人你比我清楚。跟他掰扯不清,你不擔心會牽連到小兔麽?”

“南老師,你職業病犯了?”沈識出言打斷了南風。

他心知南風直言了當的話其實一點沒錯,也正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顧慮的事。

想離開老蛇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也嘗試着傳達過想要離開的意思。但那之後他就發現總有人在小兔出現的地方轉悠,便心知不可再輕舉妄動。老蛇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況且自己的軟肋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抱歉。”南風開口道歉後便再不多言,只默默一口口喝着酒。

先前稍有緩和的疏離感此時再次萦繞在二人間。

沈識意識到是自己打破了先前的融洽,心裏有些過不去。

“南風,我沒別的意思。”

“給我一支吧。”

聽南風找自己要煙,沈識趕忙從口袋裏摸出了煙盒遞給他。

“火兒。”南風把煙含在嘴裏,看向沈識。

沈識将火機湊到南風面前,南風微微側頭将煙點着,長出了口氣。

“是我話多了。”南風端起酒杯在沈識的杯子上碰了下。

那之後,二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都不再聊什麽正經事。直到時過午夜,沈識的頭已經開始發昏,身邊的南風更是一下子靠在了他的肩上。

只見他皺着眉,用修長的手指勾掉了臉上的眼鏡,順勢扔在桌上,醉醺醺地呢喃着:“我手留疤了……”

去了眼鏡的南風,五官看起來更顯得精致柔和。沈識借着酒意,視線忍不住多在那人臉上待了一會兒。

“南風,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沈識輕輕推了南風一下,豈料那人竟順着力道直接倒在了桌上。

他的頭還狠狠撞向桌面,發出一聲悶響。沈識吓得趕緊又扶住了他。

看着這個喝的人事不省的家夥,沈識暗自嘆了口氣,将其胳膊一把跨在肩上。随後,他鎖了店門,朝着漁火巷緩步走去。

推開家門的瞬間,沈識就看到了歪在沙發上睡的正香的黃毛。

聽到門響醒過來的他,迷迷糊糊地給沈識打了個招呼,随即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瞪大眼睛:“我靠,你殺人了?!”

“滾蛋,他喝多了,幫我弄床上去。”

黃毛的表情變得更加驚恐:“你要幹啥?!”

沈識猛踹了黃毛一腳,壓低聲音道:“別一驚一乍的,再把小兔吵醒了!”

黃毛吞了口唾沫,原地發懵。

那邊的沈識将南風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蓋上被子。又從櫃子裏抱出了兩條毯子來,扔了一條給黃毛:“你睡沙發,我打地鋪。”

黃毛這才回過神來。他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南風,又看了看睡在地上的沈識,趴下身湊到沈識面前叫喚道:“憑什麽呀?!他睡床?我他媽跟你認識這麽久了,你都沒讓我睡過你的床!”

“閉嘴。要不咱倆換,我睡沙發,你打地鋪?”

“不了,識哥晚安。”

……

夜裏,地上有些泛潮。好在沈識此前喝了些酒,倒也沒覺得太不舒服。就着好不容易從黃毛的鼾聲裏找到的一點節奏,他終于睡了過去。

這晚,沈識夢到自己穿過一排排的平房,站在漁火巷盡頭的平丘窪邊。夕陽把這片水域染得通紅,他穿着衣服朝水中央走去。此時,從蘆葦蕩裏鑽出了一條周身赤紅的小蛇,吐着信子游到他身旁,順着脖子鑽進衣服裏。

滑膩而冰涼的蛇身貼着肌膚自上而下的游移着,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小蛇靈活地溜過沈識的小腹,沈識被這條蛇弄得悶哼出聲,頸子拼命向後仰去。随着他的動作,水池中央蕩起了一層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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