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安城今年的第一片雪花打落了深秋最後一片樹葉。于是,冬天就到了。
沈識照例在送小兔到學校上課後,拎着保溫飯盒拿鑰匙打開了南風家的房門。屋內窗簾緊閉,一片晦暗。
茶幾上蒙了一層浮塵,可當中裝有某人照片的相框卻被擦得一塵不染。相框前擺着一枝臘梅,鵝黃色的花苞釋放着淡淡凜冽的香氣。
沈識推開南風的房間,昏暗中一個身影正坐在角落,用刀片一下下不停地削着鉛筆。他的衣服上、地板上布滿鉛筆碎屑,以及許多斷掉的鉛筆頭。
昨天也是如此,那人一言不發地削着鉛筆,就仿佛時間只靜止在這一刻再沒了晝夜的更替。沈識的心還是忍不住随着刀片窸窸窣窣的動靜跟着一揪。
他将飯盒擺在床頭,朝角落那人走去。沉默地看了他許久,才蹲下身用手輕輕撫摸上對方的臉頰。那人手裏的動作稍稍頓了頓,便又繼續重複着機械的動作。
“南風,吃點東西,嗯?”沈識盡量放軟了自己的聲音。
回答他的,只有長久的沉默。
沈識手上的動作微微用力,半強迫式地逼迫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睛,語氣卻仍是溫柔:“晚上我接小兔過來,這段時間你就跟我們一起住。或者,你跟我回去,換個環境也好。”
“不了,放我一個人待會兒。”那人側頭躲開了沈識的手,繼續低頭偏執地削着手中的鉛筆。
一不小心,筆頭被刀片砍斷。他愣了愣,又從身邊取出一支新的。
“我明白。”沈識伸手抓住了南風握刀片的手,低聲道,“我們一樣,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想自己一個人。不想說話,也不想聽人說話……但”沈識嘆了口氣心疼道,“起碼睡一會兒,哪怕是閉會兒眼都行。”
大概是怕手上鋒利的刀片真的誤傷了對方,南風手下一松,刀片便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脆響。
“睡不着。”他的聲音此時顯得有些抽離,“一閉上眼,就會看到她。”
一雙手緊緊揪着沈識的袖子,指節泛白。南風空洞的眸子裏少了過去的光,仿佛像是剛從水裏被打撈起的差點溺死的人,恐懼又渙散。
“真的好想睡一覺啊……沒有力氣了。”那雙手越抓越緊,指甲陷入沈識的皮肉,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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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是睡不着……怎麽辦,識哥?我該怎麽辦?”
南風的聲音就像是窒息前的求救,一字一句深深刺向沈識的心髒。
沈識猛地将人緊緊擁入懷中,恨不得将其揉入自己的骨血。唇齒相交間,他不顧對方微弱的抗拒撬開了他的牙關,将那人柔軟的舌卷入自己口中,蠻橫且貪戀地吮吸着。
那人的嘴唇是幹裂的,當即就出了血。發鹹的鐵鏽味蔓延在口腔裏,沈識将舌頭退了出來,一下下輕輕舔舐着對方破掉的地方。
沒等沈識退開,他便再次被那人揪着領子強硬地帶了回來。對方一面将自己的舌頭重新卷入沈識的口腔,一面急切地撕扯着他的衣服,将其壓倒在了滿是鉛筆碎屑的地板上。
“南風?”
“識哥,幫幫我……”那人在他耳畔懇求道,繼而順勢跨坐在了沈識的身上。
沈識任由那人撕扯着他的衣服,看着他發狠到有些瘋狂的動作時眼中只有說不出心疼。
他定了定,最後順着這個動作伸手扶住了對方的腰,低聲說了句:“好。”
……
屋外打起了雷,從窗簾縫隙透來的微弱天光消失了。
不知是雨是雪,玻璃窗外被噼裏啪啦地敲打個沒完。亦不知是哭泣還是喘息,那人終于在不知多少次的被索取後筋疲力盡地倒在了地板上,閉上了眼睛。
沈識輕撫着他的頭發,将其眼角未幹的淚痕擦去。而後将人打橫抱起輕輕放在床上,為他蓋上被子,像哄孩子般地一下下緩慢而輕柔地拍哄着。
“睡吧,南風。等一覺醒來,就又是春暖花開。”
……
鞭炮聲響徹老城,幹冷的空氣中彌漫着硝的氣味。
六爺面館一如當年那般,挂着軍綠色棉布簾子的屋內放着幾排木質的桌椅。暖黃色的光線下,煮面的湯鍋騰騰地冒着熱氣,一切都仿佛從沒變化過。
從川西學了削面手藝的年輕削面師傅正紅光滿面的将放了面的木板扛在肩頭,手起刀落之時,如柳葉般的面便齊刷刷地飛入鍋中。
舀一勺老湯熬的鹵,再加一句跑堂響亮的吆喝,一碗原汁原味的削面便擺在了食客的眼前。
“六爺面館兒又開了,一起嘗嘗去?”
先前被傷了心的老城人相互一合計,便巴巴兒地重新回了面館。吃着能祛除寒冷的熱乎的面,唠一唠家長裏短再吹幾個牛逼,只覺得丢了許久的魂兒,也跟着一道兒回來了。
而面館隔壁的三間店鋪被合為一家,‘迎客來’的面積比先前又拓寬了好幾倍。
當間兒的招牌是吳念恩提的,自打吳舉人故居對游客開放後,吳家可謂是名聲大噪。
與六爺面館截然不同,迎客來內部的裝修明顯要現代化許多。明亮的玻璃後是開放式的廚房,擅長安城特色小吃的師傅們在各自的檔口裏烹饪着他們引以為傲的美食。誰都覺得自己的這手活兒才配得上是安城第一。
大堂裏燈火通明,食客絡繹不絕。不單是來旅游的,還有許多是本地人。招待親朋,宴請貴客,誰不想拿出家鄉的美食在人前顯擺一番?
沈識一改平日裏那幅随意的打扮,穿上了筆挺西裝的他竟還頗有點兒成功人士的味道。他挨桌與客人們輪了遍酒,到最後一桌時,腳下已經有些打飄兒。
沈識沖大堂經理招了招手,輕聲問道:“邝游呢?”
大堂經理搖搖頭:“今兒就沒見他。”說着,她猶猶豫豫地從兜裏摸出了張紙遞給沈識,“這是邝總讓我交給您的。”
沈識将紙接過來打開,就見上面寫了仨字兒——走着瞧。他不屑地笑了下,随手将紙揉成團兒,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哥——!”小兔坐在靠櫃臺的桌子上,面前擺了一大堆小吃。她手裏抓着個炸雞腿,吃的小嘴兒油乎乎的,“哥,你可別忘了給老師也帶回去點兒啊!”
沈識按了下小兔的頭:“吃你的,就愛操閑心。”
“老師又不是閑心!”小兔嘟着嘴辯駁着。
等沈識走後,被小兔邀來的幾個要好的女同學開始眼冒桃心的交頭接耳。一個紮着個沖天揪的小姑娘激動地晃着小兔的胳膊:“小兔小兔,你哥穿西裝的樣子可真帥呀!像《老板的落跑小天仙》裏的男主角!”
《老板的落跑小天仙》是最近某臺新播出的狗血言情劇,每晚兩集,小兔班上的多數女孩子都在追,被裏面的霸道男主角迷的七葷八素。
“張苗苗,你可別打我哥主意啊!”小兔晃着手裏的雞腿大叫道,“他是我哥!”
“我就說說嘛,真小氣!”張苗苗撅撅嘴,又忍不住朝沈識離開的方向看了幾眼。直到看不着人了,這才又轉頭跟小朋友們一起聊起了昨天的電視劇情節。
……
沈識喝了不少酒,拎着給南風打好的包,叫了剛好下午輪休的領班小吳幫自己開車,捎他去趟安師。
車是沈識剛買的,前一天晚上才開回來。他一直都記得當初在小酒館自己對南風的承諾,去一趟川西。
自打南風開學後,他便整日将自己關在畫室裏專心創作,也不怎麽與人交往。很顯然,他仍還未從謝晚雲離開的陰雲裏走出。
沈識早就想帶南風出去散散心,但看他先前的狀态,沈識知道要他出門壓根就沒戲。加上又趕上了面館和迎客來先後開業,自己那段時間也抽不出時間。
如今眼見着一切步入正軌,手頭又有了值得信賴的員工,也是時候該帶南風出去轉轉了。
“成,把車停這兒就行。先回吧小吳。”沈識從車上下來,拎着餐盒就進了安師的校門。
看着沈識快步離開的身影,小吳禁不住猜測究竟是什麽人能讓沈老板如此挂念?當然他也就是想想,沒敢多問。
……
透過窗看向畫室裏的南風時,沈識的思緒又被喚回了最初見到他的第一眼。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畫板前認真地描摹着,就仿佛只看他一眼,空氣也會變得清新幹淨起來。
沈識悄然打開畫室的後門走了進去,從身後摟住了對方,将頭埋進他的頸窩。
“喝酒了?”對方停下手中的筆,輕聲問。
“嗯。”沈識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用手環住了對方的腰。
“別鬧,這是外面。”南風皺皺眉,推開了沈識,“下次別從身後突然過來,我差點把你按在那兒。”
沈識笑笑:“怎麽,又要拿刀跟我拼命?”
南風知道沈識說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的自己為了謝晚雲差點用美工刀戳瞎了黃毛的眼球。
想到這兒,南風的眼中又出現了一絲恍惚。
沈識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下意識收了收手将對方抱的更緊,埋頭低聲道:“對不起,我喝多了。”
南風安慰似地拍了拍沈識的手,示意他不用在意。
“南風。”
“嗯?”
“你還在我身邊,太好了。”
窗外夕陽西下,屋檐上結了的冰淩柱子被照得往下滴水,落在窗臺上發出“嘀嗒嘀嗒”地響聲。
畫室裏靠牆的位置靜靜擺放着幾幅油畫,無一例外皆是穿着紅色裙子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晖中,那些紅在光影間跳動着,一如某個曾經活在世間的鮮活的生命。
“一起去川西吧,剛好小兔也放寒假了。”
“你不忙麽?”
“不忙。”沈識将手搭在南風的肩膀上,一下下幫他揉捏着,柔聲道,“就想好好跟你一起待上幾天,我車都買了。”
光線在畫室消失前的那刻,南風終是嘆了口氣,輕聲說了句“好。”
他何嘗不明白,縱然再怎麽舍不得過去,明天也依舊會來。天亮時,他們都要繼續地邁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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