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仇天酬的辦法說俗,也挺俗。無非就是借着上門為李家老爺看病的機會,順便也去給正懷孕的李家姨太太把把脈。因為改改模樣,他想進去只能變裝,雖然之前改改還為了這事兒生氣,可沒辦法,鳳軒齋裏頭,哪個不在外面抛頭露面過,能帶去的只能是平日裏外頭沒見過的人。

四姨病重去不得,惠娘在桐城名氣實在是不小,如笙也是眼熟。真能帶去的,一個是改改變過裝,一個就是芸湘丫頭了。

“哎!惠娘惠娘!別弄了,癢。”

“等等,還沒好呢!”

“說了別弄了!”

仇天酬在樓下喝茶呢,這聽見聲音擡頭好奇往樓上看,如笙在旁邊擦蕭,聽這動靜垮着肩膀很是失落,擡頭看一眼樓上,還是不甘心問仇先生:“先生,您真的不能帶我去嗎?我……我也能跟師兄一樣化妝進去!”

“出門給人問個診帶那麽多小姑娘,你說這正常嗎?”

“仇先生,我……”

“如笙,我聽改改說了,知道你對梨花感情是最深的。”

“那你知道你還——”

“我沒辦法。”仇天酬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跟前,“都是你師兄,你說你師兄都開口了,我我我我敢說個不嗎?”

“仇先生,我真的想去見見我師姐。”

“你師兄去也是一樣的,乖啊。”

這如笙跟霜打的茄子似得,耷拉着腦袋。這會兒正好聽樓上惠娘的笑聲更響了。聽那女人一陣誇獎:“哎喲,漂亮!改改,你是我第二個漂亮閨女啊!”

就看臺階上緩緩有兩個人走下來,仇天酬手裏原來是拿着杯子的,這看見了人以後,手裏的杯子也差點捏不住掉到地上。

改改人皮膚白,眼睛大,五官精致臉又小,略施粉黛,戴上假發耳環換上旗袍,叫惠娘用束腰一勒,胸前拿布帛一墊,立馬是個前凸後翹的漂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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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太漂亮了,我說改改啊,這鳳軒齋要是以後沒生意了你幹脆就這麽出去招客吧!”

惠娘這話說完就覺背後針紮,眨眨眼,轉頭一看,仇天酬黑着臉放下杯子走過來,一把拉住改改的手,惠娘趕緊捂了嘴,沖人笑眯眯道:“瞧我這記性,怎麽忘了仇二爺了。”

“好看是好看,但是惠媽媽,你要是拿這個做生意,我,我我……我第一個不同意!”

惠娘從胸口抽出一塊帕子來,身姿袅依款款然走桌子邊上。輕飄飄說一句:“行行行,我知道你們小兩口的感情好,這造孽的事情媽媽能幹嗎?你們把我看做什麽人了?我會把自個兒子就這麽推火坑裏嗎?”

感覺身後三個人都沒聲兒,扭回頭掃過一邊,三個年輕的小輩趕緊都別過了臉去。眼神裏頭分明就寫着三個字:

“你就是!”

惠媽媽“嘁”了一聲,掃掃桌面,開始趕人了:“行了,有事情做還不趕緊去?打算趕着去李家吃完飯是不是?”

仇天酬趕緊攬住了改改肩膀往外頭走,改改說:“你慢點兒,天酬,我穿的這鞋子走不快!”

“走不快,聽見沒呢姑爺!”

仇天酬窘然慢下了腳步來,扭過頭去和惠娘說:“我知道,你別管了。”

這邊兩人出了門,門還沒關上,又看見惠娘一把揪住了如笙的後衣領子:“人家夫妻倆一塊出門,你跟着出去像什麽話?”

如笙大喊:“我也要去看師姐!”

“師姐師姐!什麽師姐?人家賣身契都燒了!那是李家二少姨奶奶,你一個幫人吹笛子彈琴的能去看嗎?乖乖在家裏待着等着你‘大師姐’和她相好的回來吧!”

那門被惠娘從裏頭一把關上。

仇天酬拉着改改上了叫來的黃包車,挑了挑眉沖他道:“改改,你媽媽最近脾氣那麽大,精力不錯啊。”

改改坐在座位上扭來扭去,一看就是哪兒不舒服的樣子。

“她居酒屋裏頭生意最近不錯。記得桐城有個做買辦四十多歲沒成親的鐘老板嗎?”

“……好像有點印象。”

“天天去她那兒包夜呢,精力當然不錯了。”改改伸了手去弄胸口裹的東西,“你……你替我遮一下,我總覺得媽媽給我裹的太緊。”

仇天酬看他那姿态想笑,瞧改改認真的神色又不敢笑出聲,只能說:“改改,別弄了,我覺得你挺好的。特別漂亮,真的!”

改改翻了個白眼:“我就是套個麻袋在身上你也覺得好看。”

仇天酬聽了這話只顧着傻笑,改改折騰半天折騰不好,索性也就不折騰了。仇天酬看他模樣:“你這樣是不是熱?”

“大夏天的腦袋上頂着,胸口帶着,腰上又裹着,你說熱不熱?”

“那聽着是很熱。”

改改換了個姿勢,靠在仇天酬懷裏:“不過為了能去見師妹一眼,也值了。好歹能看看她到底生活的好不好。”

這黃包車一路往李府上去,到了以後,李家老夫人親自過來接待。仇天酬介紹改改說的是一塊工作的醫生女兒,随便編了一個名字。他雖和家裏一刀兩斷,但是理由選的不錯,出來以後做的又是醫生,外頭當然沒什麽好說的。至于住在鳳軒齋,仇家怎麽可能會真的把這事情往外頭傳。

仇天酬住到淮景河邊上的事情雖然不是個秘密,但不至于鬧得人盡皆知的地步,尤其是這些富貴人家的,仇家為着自己的面子,怎麽也不會讓原來的老朋友們知道這種事情。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改改,拉過她手問了兩三句話,說完了直誇仇天酬眼光好。

“挑個清清白白人家的也是好,不像我家。哎喲,娶進門來這兩個都是活寶。一個大小姐,怎麽伺候都沒個笑臉,一個嗎更是要命,李桢竟然從淮景河邊上找了個唱戲的回來。天酬,我們家李桢要是能有你一半能幹,我和你表叔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仇天酬只好跟着笑笑,這老太太要真知道改改身份,得氣死為止。由老太太引了去給李家老爺子看看病。老爺子是肝病,叫李桢氣了一回又一回,年前氣血上湧,氣的中風卧床不起。這會兒也是用些珍貴藥材給吊着命。仇天酬一把脈一查看就清楚了,老爺子活不了多久了。

跟老太太說一半留一半的講了老爺子病情,李老夫人心裏其實早有準備,聽了以後嘆口氣,沒再多說什麽。仇天酬便又說起了李桢懷孕的妻子。

“我聽說去年進門的那位已經懷了七個月身孕?表嬸,再怎麽說,她懷的也是李家血脈,您再怎麽不滿意她出身也別和以後的孫子過不去啊。”

他話這樣一講,老太太也沒再多推拒,就是她自己沒什麽心情去看那丫頭。差了個下人,引仇天酬往梨花住的院落裏去。

等到近了,替他們引路的那個嬷嬷先進去敲了門。

“二少姨奶奶,老夫人派了大夫過來給您號號脈。”

屋裏頭就傳出來應和聲了:“行,勞煩老夫人挂念。”

那門就開了。來開的是個圓臉的年輕姑娘。

“是青桂嬷嬷呀,辛苦您走這一趟。兩位大夫這邊請,姨太太在裏面呢。”

把門往兩邊打開,青桂嬷嬷領着仇天酬和他太太往裏頭走。

“巧紅,給大夫看座。”

梨花一邊說着一邊慢慢悠悠地扶着腰從裏屋出來了。她簾子才剛剛撩開,人就愣住了。

“仇……仇二爺?”

仇天酬沖他作了揖:“現在改叫李大夫了。二少姨奶奶。”一邊說,一邊牽過身邊改改到她身前,與她笑了笑介紹道,“這是我太太。”

“一年時間,你太太都有啦,你這太太……”梨花一邊說一遍笑眯眯往他“太太”身上看,這一看更是愣了,看眉眼一眼就認出來是誰,梨花眼眶刷一下就紅了,哽咽着壓下心中翻湧的萬千思緒,重新挂上笑道,“您這太太……真是好看漂亮。”

揉了揉眼,她與巧紅道:“巧紅,你把吃的擺上來,招待一下仇太太嗎!”

“哎,好。”

這把東西拿上了桌,仇天酬先說了一句:“二少姨太太,你先別激動,我給你先診個脈吧。”

“好,好你診,你診。”梨花趕緊坐了下來将手遞過來。仇天酬這麽診了脈,改改就在旁靜靜站着看着她,末了,仇天酬道一句:“胎兒脈象平穩,姨奶奶別擔心,不出意外,應該正好是在八月中旬臨盆。”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更放心了。”她目光閃爍,瞧了眼旁邊老太太派來的青桂嬷嬷,又不敢這樣就和改改相認,思前想後,忽然笑了起來,扭頭看向了“仇太太”道,“說起來,仇大夫,您這位太太我雖然從前從來沒有見過,可卻莫名覺得親切的很。”

改改聞言道:“二姨奶奶也是這樣想的?不知為何,好像看見了您,就像看到我早夭的妹妹。”

“哦?”

改改說着也就抹了抹眼睛:“我那個妹妹也是命苦,害上了我爹都治不好的病,十二三歲就沒了。有時候我晚上做夢都還想着她。”

仇天酬便道:“原來還有這樣一樁事呢?以前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巧紅在旁邊雖然有些不明白什麽事兒,但看姨奶奶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顯然是想和這位仇太太、仇大夫好好聊聊天,眼睛一轉,她就湊過來扶着梨花道:“少姨奶奶,在屋裏說多沒意思呀?今天難得風大涼爽,不如您與仇太太去外面荷塘邊聊聊如何?”

“這個提議好。孕婦又不能常常悶在屋裏,那我們到外頭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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